他原以为杜€€不会听,肯定要拧着王子脾气继续忙活,没想到对方却知难而退地垂下手,回到了岸上。
郁臻还举着瓶子,不想杜€€直接抢走了他的水,毫不介意地喝完了他剩下的半瓶。
“你自己也有啊!”他暴躁道,“为什么喝我的?”
他是真正意义上的愤怒,要不是杜€€异想天开,他们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杜€€喝了水,淡色嘴唇变得湿润,脸上没有表情,正经说正事道:“你觉得我们是触碰了什么机关,才会出现这张网?”
对方问得认真,郁臻再心有怒气,也知不该在喝水这件小事上纠缠不休;他稍加思索,神情凝重道:“我们下来以后,只碰过那具尸体。”
“那具尸体?”杜€€眼睫毛微微垂下,在眼下投出一片青灰阴影。
郁臻想起路过撞倒尸体时,看到那抹银色亮光,说:“我们回去看看她。”
……
不幸被郁臻踢中的腿骨掉进了水沟,尸体变成一具瘸腿女尸。
“我……不是很想帮她捡起来。”他蹲在水沟边,望着浑浊漆黑的污水,纠结万分。
“那就别捡。”杜€€不关心这类无关紧要的事情。
“好。”郁臻的心理包袱就这么消失了。
他转过来面对女尸,拨开余下的白骨,翻翻找找,很快从中拣出了一把银色钥匙€€€€他瞥见的那抹银光来源于此。他把钥匙放到头灯光源最亮处,给杜€€展示道:“新发现。”
一柄普通的银质钥匙,轻微氧化,擦掉灰尘成色依然算崭新。
他们把几十年前的白骨捧起来挪到别处。地面并无锁孔,钥匙只是被死者无意或刻意地压在了身下,而它的用途值得揣摩。
杜€€拿起死者的头骨,目光缺乏敬畏之意地端量着,“这么一想,我们都只猜对了一半;艾琳她既不是自杀也不是他杀,而是被关在这里饿死的。”
郁臻道:“是呀,我们的下场也要和她一样了。”
杜€€放下骷髅头,“我们得出去。”
郁臻懒洋洋地斜睨着人,“变成鱼儿游出去,还是变成老鼠爬出去?”
杜€€好言好语道:“你不要讽刺我,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蚱蜢。”
郁臻怄火道:“让你听我的原路返回你不听!好奇害死猫啊!好了,这下我要和你一起死了,下辈子再见。”
气氛紧张得一点即燃,于是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少顷,杜€€歪着头,露出极为无奈的笑容:“你怎么这样?”
杜€€嘴角微翘的弧度像是勾线笔描的,和杜玟七分像;害得郁臻的心狠狠颤动了一下€€€€就好像,那细软的笔尖勾勒微笑的同时扫过了他的心间,激起一阵抓心的痒意和鸡皮疙瘩。
他脸红了,想好的刻薄话也突然说不出口了。
“烦死了。”郁臻低声抱怨道。
杜€€:“什么?”
“我说你很烦!”郁臻用大声量掩盖自己的难堪,“走吧走吧,去看看你惦记的秘密通道!”
……
“我说真的,我们下来的时候,并没有那扇铁网,所以肯定有打开它的办法。”杜€€跟在他后面,不停歇地说道。
“但愿吧!”郁臻没好气地回答。
他相信有打开出口的办法,但他不像杜€€那么乐观;如果办法好找,那位艾琳女士也不会困死在下水道€€€€假如她不是被别人杀害的话。
她仍有可能是被杀害的。
皇家研究院离此地路程三小时,考虑到凶手的体力和弃尸这一目的,当然没必要摆弄尸体;可地图上不存在的那条暗道离尸体所处位置仅几百米,若凶手是有意把她放在那里,刻意营造出她是被困而死的假象,也说得过去。
但到底是为什么呢?
太阳穴突然间的抽痛打断郁臻的思路,他放弃和臆想中的凶手斗智斗勇。
管他呢,现在他又不是刑警了,该省点脑子解决自身存亡问题。
穿过百米隧道,再次见到那尊下水道里的美人鱼。
它手腕上斑驳陆离的金环倒映出他们的身影,那对空洞的石目如圣母般慈爱地俯视众生。
面对T型岔口,两人直接往右拐,准备去探索墙体窟窿后的密道。
然而走了没几步,一股违和感油然而生,似一缕幽魂覆在郁臻的后背,引得他后颈发凉,频频回头。
杜€€注意到他的异样,关心道:“你怎么了?”
郁臻顺势停下脚步,指着后方岔口的人鱼雕像,问:“你记不记得,它之前是看的哪个方向?”
杜€€闻言,倒退回去察看石像。
它扭着纤匀修长的颈脖,正慈怜地望着他们这边,瘦长的双臂舒展……
他们走的是右边……右边。第一次见到这尊雕塑时,人鱼分明是看向的左边!
杜€€背脊生寒,道:“它变了,它的头从左边转到了右边。”
什么时候的事情?这么明显的变化,他们居然都没有发现?
“是因为它,我们才出不去的?”郁臻牢牢盯视着石像的头肩,然后向杜€€递出一只手,“钳子给我。”
杜€€的手伸到背包里摸索,然后把1.5公斤重的剪线钳交给他,“你要做什么?”
郁臻接住钳子,“哗啦”一声踩进水里,直直走向人鱼雕像,说:“我要把它砸了。”
“你疯了?”杜€€跟着他下到水里,溅起稀里哗啦的水声。
郁臻:“我没疯,我要看它到底是个什么内部构造。”
杜€€按住他的肩膀,并夺走他手里的钳子,郁臻回头正欲发作,只听对方说道€€€€
“我来吧,我比你高。”
第26章 完美逃亡(十五) 通风口历险记
€€€€哐!哐!
轰隆的巨响在隧道内被无限放大。
杜€€下手稳且狠,铁钳准确地撞击石像的头部,一条裂缝爬过人鱼的脖子;他低头吹了下手背沾到灰,只抡第二下,钳子便将人鱼像的头砸成粉碎!石块顺着胸像滚落掉到水底,污水四溅……
郁臻撇嘴,心说力气挺大。
“你快过来。”杜€€喊道。
人鱼的头部与身体分开的两部分,头砸坏后露出一根嵌在颈项里的金属转轴,它控制着头像对转动方向;在石像脖子的截面,有半圈圆盘刻度尺,金色转轴上一根红色竖线对准最右端的起始点。
“我明白了。”杜€€的声音带着起伏不大的颤栗,不知是恐惧还是兴奋。他扒住人鱼手腕的金环,说:“这是它内置的报警器,隧道内的音量一旦超过40分贝,就会触发机关€€€€也就是我们的入口那面铁网。人鱼的头从左转向右,意味着铁网落下,而这里的刻度尺是它转动的速度,它会缓慢地再从右边转到左转,当红色指针靠拢圆盘左端终点时,铁网便会收起,入口重新开放。”
“不需要人为监守和操作,就像捕蝇草,进入此地的人即是它的猎物。只要在它周围发出40分贝以上的声音€€€€比如走路和正常说话,便会触动机关,使出入关口闭合;它往回转动的速度或许是一个月、一年……总之是不幸被囚禁的人活不到的时长。”
郁臻被一连串的分析打蒙,下意识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在姐姐的房间看过类似设计的图纸。”杜€€在回忆里搜寻,神色黯淡,“但我以为只是博人一笑的东西,原来早就造出来了……”
郁臻思量道:“这样一来,的确能解释艾琳的死因了。”
€€€€她从砸坏密道的砖墙逃进这条下水道,却无意间触发了人鱼石像暗藏的机关,唯一一条生路被堵死,只能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耗尽生命。
但有一点至关重要。郁臻道:“如果要活生生把人关死,那出入口关闭的时长绝不止一年。”
杜€€投以疑惑的目光。
郁臻:“假如我们要在这里呆上一个月,没有粮食和水的情况,你愿意生吃老鼠果腹吗?”
杜€€想象一番,皱了皱眉,却没有回答。
“你也不敢笃定,对吧?”郁臻拂去无头雕像肩头的尘灰,“人在极端情况下,为了活命宁肯放弃人性,战时吃老鼠苟活的人不在少数,甚至吃宠物和同类,都有可能发生。”
杜€€专心地等待他的结论。
“所以我的意思是,一年、一个月都太短了,不要小看人的生命力。设计机关的人必须考虑到这点,如果是我来设置出入口重新开启的时间,至少是十年。”
“十年。”杜€€重读这一夸张的时间单位。
“是。”郁臻回到岸上,四处张望,灯光随他摆头的弧度摇晃。“出不去了,我要和你一起死。”
杜€€消瘦的下巴指向右侧暗道里,那面露着大窟窿的破墙,“我们还有一个选择。”
郁臻站累了,蜷着腿就地坐下,说:“做选择之前,咱们得好好琢磨一下,那里面到底是生门还是死路。”
他接着道:“我们在这条路上来回走了几趟,并未发现艾琳进食或生活的痕迹,说明她死前什么也没做,既没有生吃老鼠,也没有试着做点什么延续生命。”
杜€€:“或许她已经绝望了,丧失了求生欲?”
郁臻:“对,但艾琳是一个出身高贵、条件优渥的上层女性,从事着令人尊崇的职业,社会地位极高,可以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为什么丧失了活下去的欲望?”
杜€€:“这就复杂了,家庭环境、工作压力、内心空虚……可惜我们不认识她,无法了解她的经历和心理状况。”
郁臻坐在拐角处,抬臂指着右侧的密道,“你看,她是从那里来的。”
杜€€点头表示认可。
“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郁臻放下手,“艾琳死亡时,身穿皇家研究院的工作服,那么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不是正在工作,就是在上下班途中;她是为了躲避什么东西,才会藏进这么一条阴暗肮脏的下水道里?”
“她通过那条密道从外面进来,发现生路堵死了,为什么不原路返回寻找其他出口,她在害怕什么?里面是不是藏着比死亡更恐怖的东西?”郁臻喘了口气,歇息半分钟,又道,“要么,里面和这外面一样,都被机关堵死了,她自知无路可逃。”
“杜€€,你真的认为,我们有必要进去?”
郁臻费口舌绕这么一大圈的原因,是他真的不想去。他之前答应去冒险,是因为还有退路,而现在没有退路了,他宁可和杜€€一起死,下沉到另一个梦里重新开始。
“还有一种可能,抛尸。”杜€€没有被他的一箩筐话蛊惑,思路清晰道,“她是死后被人搬到这里的,那条密道通往地面的出口。”
郁臻:“……”
太倔了这个人!
可他转念一想€€€€哪个自认为活得好端端的人,会心甘情愿留在这儿等死。
杜€€不过是做了常人都会做的选择,求生。
杜€€从水里上岸,双腿笔直颀长,靴子滴着水,比那尊雕塑完好时更像美人鱼。
“走了。”有腿的美人鱼朝他伸来一只手,亲和地微笑,“你这么聪明,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郁臻咬紧舌头才能控制面部表情不胡乱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