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们在例行打扫,厨师在准备食物。
不确定具体是什么时间,但应该是八点半到十点之间,布勒裴夫人下楼来取布勒裴先生早餐的同时,他们听见二楼有人开门出来了。
布勒裴夫人立刻在楼下对着楼上大喊:“你好点了吗?”
布勒裴先生嗓音嘶哑地回答:“我好多了!我去书房看看,那应该有附近的地图之类的东西!把吃的放在门口就好了!别来打扰我!”
接着又是关门声。
税务官和医生对布勒裴先生带病为他们寻找出路的行为都十分感动,布勒裴夫人端着食物上楼,并将食物放在了门口,他们也都表示过,请布勒裴先生不要这么焦虑,他们总归会没事的。
可布勒裴夫人表示,布勒裴先生是个固执的人,她不敢打扰他做下的决定。中午的时候,布勒裴夫人也曾经招呼过一声,书房里没人回答,她就把食物放在了门口。而这一天的其他时间里,布勒裴夫人一直与其他两位女士待在一起,她们聊天,或者是打牌,从没和她们分开。
“布勒裴先生在此之前表现得很固执吗?或者说,他下的决定,布勒裴夫人就无法更改吗?”
除了医生依然有些打不起精神外,其余三人都点着头。
“是的,布勒裴夫人完全听布勒裴先生的。”
“虽然说女人听男人的话是应该的,但是,布勒裴先生有时候有些……霸道。”
奥尔点了点头,所以那天的对话,不是非正常的情况。
“诸位,能具体形容一下,你们那天进入书房的场景吗?”
这件事众人不用多思考什么,这是他们讲述次数最多的,也是这四十年来,回想次数最多的,除了老亲王,他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想得知真相的人了。
晚饭时,应该是七点半左右,布勒裴夫人上楼送饭,发现书房门口放着的中午饭甚至都没动过,于是开始敲门。
“夫人敲门的时候,我们就都没有吃饭的。”
“我们在担心布勒裴先生,毕竟他病得那么重€€€€至少我们当时以为他病得很重,我们怕他晕倒在了书房里。”
“管家上去了。”
“是的,我上去了,和夫人一块敲门,接着夫人要求我把门打开,可是钥匙没在我的手上。二楼所有房间的钥匙,在先生和夫人到来时,就被他们要走了。于是我们就把男士们都叫来了,开始开门。”
“这事儿我可从来没干过,可那些仆人们又都不在了,最后是布翰(厨师)用锤子敲坏了门锁。”
“然后我们就看见了躺在桌子上的布勒裴先生,是乔多玛先生先走过去的。布雷亚先生也跟过去了。他们越靠近,神色越难看,布雷亚先生先站住不动了,乔多玛先生走到了布勒裴先生身后,摸了摸他的肩膀,说‘他死了’……”
讲述了一大段的管家叹气,他那时候就知道,噩梦来了。
其他人刚刚兴奋起来的表情也重新阴沉了下去,那是他们悲惨人生的开始。
“你们刚打开门的时候,并不知道布勒裴先生已经死了,对吗?”
“对。”“是的,我们的位置看不见他的鲜血。”
“但你们都有一些糟糕的预感了,对吗?”
“……”“是的。”“毕竟我们在外头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可我们都以为他只是晕过去之类的。”
“房间里是冷的还是热的吗?”
众人一愣。
“房间刚打开的时候,是冷的,还是热的?”奥尔又问了一遍。
众人低头思索了半天,是厨子最先开口的:“是冷的,我记得我刚推开门,里边吹出来的冷风就让我打了个哆嗦。”
“好像是冷的……”
有了厨子开口,其他人也陆续点头。
“别墅的保暖情况怎么样?”奥尔问。
“第三天的时候,布勒裴夫人提议尽量减少煤精炉的使用,因为我们的储备不算很多。”
“白天的时候,只有客厅和厨房里的煤精炉是点燃的。”
“这举动救了我们的命,虽然七天后救援的人就来了,但我们在那被关了快二十天……”
卫队拼了人员损失去救援,结果主要救援目标死了,他们当时的情况,绝不只是被关着那么简单。
他们四十年的软禁生涯,在对比之下,也不是那么糟糕了,毕竟他们还活着,也没有被关进那些恐怖的监狱或精神病院里。
也就是说,二楼的走廊里是绝对没有煤精炉的,他们在外边捣鼓了半天,已经大体适应了冰冷的温度。
“布勒裴夫人当时没有冲到布勒裴先生的身边吗?”
“没有。”“没。”
“门一开,她看起来就吓坏了。”
“我们当时也可以理解。”
“对,毕竟他们夫妻的关系看起来可不是太好。假如布勒裴先生出事,她一定会倒霉的。”
“她也确实倒霉了,被和我们关在一块儿。”
“这可不一定,到底谁让谁倒霉。”
众人议论着,视线集中在了布勒裴夫人身上。
奥尔也与这位夫人对视,布勒裴夫人看向奥尔,问:“现在,在您的心中,谁是凶手?”
“直接的行凶者,必定有三位冻死的人之一,那位死在车里的马夫。”
所有人都一愣,有人小声嘀咕:“不是那位仆人吗?”
“他也有嫌疑。”奥尔出乎一些人意料地,竟然解释了,“但我很确定,那位马夫就是行凶者之一,因为他不是被冻死的。不,我这种说法也不正确,应该说,他不是被正常冻死的,他有很大概率是自杀的。”
“您……从一开始就有嫌疑人了?”大使惊讶地问。
“我觉得,您之前聘用的那些我的同行们,假如早就看到了这些图,那么四十年前就破案了。
该死者在右边衣袖上,发现了血迹。从照片上看,这很明显是喷溅血迹。但另外两位死者,与马匹的身上,都没有任何能造成这些血迹的伤口。正常冻死的人,大概率会衣衫不整,因为临死前,他们会因为失温产生自己极热的幻觉。这位死者死亡时的姿态安详随意,我有理由怀疑,他是吃了某种药物,在睡眠中死去的。
而那种药物……第二天时,在场的诸位应该也服用过。
那位男仆的死亡也有些奇怪,案卷上说他是在前往某个村庄的路上迷失了方向而冻死的,可他被发现的时候,冰已经粘在了皮肤上,会是这种状态的人,他在冻死之前,衣服应该是湿透的。比如,被汗水浸透了浑身。”
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呜咽,是一位坐在两位女仆后方的老夫人,一位全程保持了沉默的女士€€€€布勒裴夫人的妹妹。
奥尔收回视线:“如果我一开始就告诉您,这案子的凶手很可能是一个早就冻死的车夫,您会相信吗?”
“……”
所以,奥尔才认为这案子将会打破他的破案纪录,因为它的难度不在于找到事实上的嫌疑人,而在于找到让布勒裴家族满意的嫌疑人。
“您说得对……那时候我会认为您只是一个骗子。”大使的眉头也皱起来了,因为他也意识到了问题€€€€他坐在这,先是查出了叔叔死亡的最大疑点,确定了当时这宅子里还有外人,才反过来找出了,也让他相信了谁是凶手。可如果是把这些写在信件上,邮寄回国,那么他的祖父会相信吗?
大使叹气,可很快就振作了起来:“这件案子父亲交给了我全权负责,目前为止,您的结论都是让我信服的,我将履行诺言!”
他对着奥尔说了一遍,又对着在场的其他人说了一遍。
€€€€在刚才大使与奥尔的交谈中,有人也意识到了相同的问题,甚至露出绝望的表情,他们开始担心一旦老亲王依旧不相信,他们还是会落得悲惨的下场。如果只是被杀都是仁慈,假如所有人都被扔进监狱,他们这把年纪,死相必定极其凄惨。
大使的话让他们的心重新安定了下来。
奥尔也重新将视线挪向了布勒裴夫人,这位夫人正挪到妹妹所在的那张沙发上,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搭在她的头顶。其他人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们,有仇恨,但还有外人看不懂的东西。他们毕竟是在一起生活了四十年。
过了一会儿,不等奥尔开口,布勒裴夫人已经讲述了起来:“如果问外人,对于我和康奈利的婚姻,他们会给你们讲述一个灰姑娘和王子的浪漫故事。但实际上,康奈利就是个恐怖的顽童€€€€我想了很久这就是一个最适合他的形容词,他没有道德,聪慧,醉心于享乐与恶作剧。
他娶了我,只是因为他想要一个没有麻烦的未婚妻,不只是随时抛弃,他可以对我、我的家族做任何事。包括让我和我的妹妹一块儿,躺在他的卧室里。
在场的先生们,应该对此并不吃惊,虽然你们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很短,但康奈利对那些事从不遮掩。
或者你们也可以去询问当年还活着的他的贵族好友们,他们因他的死亡而闭嘴,这是一种崇高的道德,但假如有谁一定要知道,我想他们也不会把这些事带进棺材的。”
医生和税务员夫妇都将视线投向了自己的脚尖,算是证明了布勒裴夫人的话。
一个男人同时与姐妹游戏,该算是风流韵事,但是妻子和情人是不一样的,贵族的正妻是该被尊重的,哪怕偷情都可以,但将妻子和妻子的妹妹一块拉上床,就太过不道德了€€€€这和种花家古时候不能以妻为妾是类似的情况。
布勒裴夫人的情况,也解释了为什么她也会和其他人一块儿被□□了起来。假如她是一位有着家族作为后盾的身份高贵的贵族女性,布勒裴家族也不会那么对待她们姐妹俩。
“不止如此,他还有一个怪癖,就如我刚才说的,先生们,女士们,你们真的认为自己幸运地与布勒裴亲王的小儿子成了朋友吗?
或者另外这些先生和女士们,你们以为,为什么他没有从家族里指派仆人,而是从当地雇用了你们?而且就连管家和厨师都找的是年轻漂亮的夫妻?
康奈利确实有着广交朋友,喜欢带着朋友外出游玩的好名声,但他的那些平民的朋友,都去哪儿了?”
大使抿了抿嘴唇,这情况算是一种家丑了,以布勒裴家族的体量,也可以算是国家丑闻。这时候钱德勒也在看着他,随时等着回避,但大使最终没有阻止,反而冷静了下来,安静地继续听着布勒裴夫人的讲述。
“他喜爱狩猎,又喜欢杀戮、侮辱和虐待,用猎枪,用长矛,用刀,追杀、侵害、杀死。他常去的巴拉特别墅,那儿有个湖,你们可以去捞一捞湖里的‘东西’。他应该还有十几本相册,那里都是他和‘平民朋友夫妻’的合照,你们可以查,除了现在在这儿的这四个人外,其他人还在吗?
他确实不喜欢去外边找男女,因为男人和女人无法满足他的需求。
假如那天没有下大雪,我们也没有动手。那么第二天的时候,你们就会发现自己从躺在房间里的床上,变成了被锁在房间里的床上。他会用各种方法,享受他的快乐。当然,我们都是他的帮凶。我的双手同样沾满了鲜血,我们同样有罪,所以,我很早就认罪过了,但是没人相信。”
“你认罪了,但是你没有说出真相!”医生的夫人大喊,“你认罪的时候,我甚至还为你辩解过!”
“……我得保护戴安娜。”布勒裴夫人终于垂下了高昂的头。
“夫人,还是请说您的具体作案过程吧,这样一切就都结束了。”
“您说的对,先生。那位死去的男仆,叫汉德维尔€€唐克斯,他是我的爱人,另外一个马夫,他是我妹妹的爱人,他们也确实都是本地人,这里就是他们向康奈利介绍的。我们原本约好的,在杀掉康奈利后,将会私奔。”她看了一眼面露凶光的其他人,“假如没有大雪,你们会以为康奈利突然改变了主意,丢下你们回家去了,接着他在路上出了事故,马车跌进了峡谷里。谁都不会出事,所有人都是安全的。
但下雪了,我劝过他们,我们可以再找一次机会,可汉德维尔说……这次康奈利是准备把我和妹妹一块杀掉的,他对我们已经厌倦了,他想再找一个妻子,我们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所以他不会知道,他也吃下了和其他人一样的安眠药,我们在夜里把他搬到了书房里,在他还没醒来时,就割了他的脖子。
接下来我们做出了康奈利还在的假象€€€€汉德维尔有着和他一样的身高、发色,并且,在这宅子里的所有人,对他都不熟悉。再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
布勒裴夫人叹着气,轻轻拍着她妹妹的后背,不想再说什么了。
“大使先生,我的工作彻底结束了,在这件事功劳最大的,是那位准备了如此详细资料的人。甚至,我认为那位先生或女士,其实已经了解了一切的真相,他只是通过这种手段暗示着您。”
“这你就错了,奥尔。”接话的竟然是钱德勒,“因为,是我让派德里克加上那些资料的。因为您总能在奇怪的地方发现别人没有注意到的线索。”
第348章
奥尔觉得钱德勒大概是误会了,他的意思是,四十年前能把三个无关紧要的仆人与车夫的死亡现场描述得无比清晰,并且将他们的衣物保存下来的人,很可能已经知道真相了,否则现在的布勒裴家一声令下,但没有的就是没有,四十年前的线索早已经被时光抹杀殆尽了。
但是可惜,这个人的真实身份,看来永远是一个未知的秘密了。
“殿下。”奥尔给了钱德勒一个眼神,公事已经结束,那么奥尔认为他们可以来谈一谈私事了。
大使非常有眼色地笑了起来:“接下来就是我的工作了,谢谢,我的朋友们。”他与钱德勒握手,又走向奥尔和他握手,“您是如此的出色,希望下次还能让我旁观您的办案,当然,是在我不是当事人的情况下。”
钱德勒跟着奥尔走出了那栋房子:“已经天黑了啊,完全没有感觉到。”
确实已经天黑了,一点一点地捋顺线索,他们身在其中时感觉不到,但时间其实流逝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