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渺哑了声。
“天下没有这等便宜事。”稍后,于渺面无表情道,“后果不在朝堂上,那就在其他地方,届时丞相大人会怎么样?”
“这……”
于渺:“快说!”
牛以庸:“不……不知道,在下愚昧,只猜到了丞相大人有此打算,真不知他具体要怎么做,还在发现的一开始就被丞相大人警告不许说出去。”
于渺的指骨被她自己捏得咔嚓作响。
牛以庸颤抖着道:“在下……在下胆小,在下在你面前自愧不如,为官这一年看见了太多的阴谋诡计,不知不觉间竟丢了初心,只想要求一个安稳,听从了丞相大人的警告,不料此次竟酿成如此局面……”
四大家有一点是没说错的,寒门子弟,纵有聪明的头脑和大公无私的胸怀,但真正的官场不比书中寥寥几句,他们没有生在这种无烟战场之中,从小耳濡目染,落到实处的时候难免害怕。
害怕,就会退怯。
能在马革裹尸面前真正做到面不改色的,终究是少数。
牛以庸忽然回悟过来,或许沈之屿选择他的原因,还包括他胆小这一点,除了老老实实办事,折腾不出能耐。
真是处处算计。
“没办法的,他俩……他俩身处高位,不是寻常百姓,更不可能为了一己私欲弃天下不顾,必须有一个人要狠下心来。”牛以庸道,“陛下狠不下,就得丞相大人来,不然等到北境狼群兵马南下,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陛下更会成为千古罪人,你觉得丞相大人他会让此事发生吗?”
当然不会。
沈之屿根本不是盾,而是刀。
于渺几次开口发不出声,只道:“你们太自私了。”
牛以庸苦不堪言。
“朝中之事,我不予评价,但你去告诉沈相,像他这样给了别人甜言蜜语后又暗地翻脸的 ,我真为陛下感到不值。”最后,于渺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甩手走了。
牛以庸低头走在大街上,可以察觉出暗中有鬼戎兵跟随保护,街边的吆喝叫卖声无数,一位妇女和商贩正在争执价格,妇女说三个铜板不能再多,商贩让她去街上随便问价格,少了五个铜板肯定拿不下,是安稳和平之下才有的对话。
忽然,牛以庸和一个不明物体迎面撞上,哗啦一声,有东西摔了个遍地,牛以庸今天已经摔够了,默默地爬起来一看,地上竟是一堆药包。
“抱歉抱歉!”魏喜迅速将散在地上的药材收起,拍了拍上面的灰,奇道,“咦,牛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这儿?哪儿?
牛以庸抬头一看,竟是离他家甚远的城东,抬袖虚咳了一声,不肯说“想事情走错路了”,答非所问道:“怎么这么多药,丞相大人又病了?”
“昨夜发热了。”魏喜提及此就愁眉苦脸道,“哎,才断了药没几天,又得开始喝。”
牛以庸帮魏喜捡起药包,放回他手中,后又发现这些药材重起来能比魏喜的脑袋还要高,难怪走路撞人,叹息道:“现下无事,我帮你拿一点吧,顺道也有些事要和丞相大人说。”
.
相府内,沈之屿正在给耶律哈格交代选官书册的事宜。
耶律哈格代元彻掌政,每一道令都得从他这里出,沈之屿肩上虚披着一件外袍,没有束发,只用了一根发带在脑后松松地绕了几圈,低头落笔时,发丝落下,再被他抬手别去耳后,因为没完全退热,脸色看着竟比前几日要好些。
说完,沈之屿将所有的东西整理好,亲手交给耶律哈格,叮嘱道:“新政推行之初,恐怕得处处碰壁,陛下不在京,还得劳烦太傅多操心。”
耶律哈格小心收下,贴身放好:“好说,这些事交给老夫,大人操劳多日,多多休息才是。”
沈之屿笑了笑可若耶律哈格仔细看,便能发现沈之屿只提了提嘴角,眉眼间并无笑意。
魏喜出去拿药还没回来,温子远……子远近日好不容易有些好转,就不扰他了,沈之屿只好亲自起身将耶律哈格送至门外,
路上,耶律哈格毫无征兆地说道:“老狼王是位爱征战沙场的领袖,一生中有大半辈子的时间都在开疆拓土,彻儿出生的时候,正是他最意气风发之时,北境的疆域一度纵横大江南北,还吞掉了你们中原部分地界,在彻儿的满月宴上,狼王开了万坛美酒,猎下千余猛兽,说这个孩子是上天赐给他丰功伟业的见证,会继承他的力量和勇气,为北境带来新的盛世。”
沈之屿侧过头:“狼王长子呢?”
“长子性格像他母亲。”耶律哈格道,“做事比较求稳,有时候甚至有些柔了,不太讨狼王喜欢,不过毕竟是第一个孩子,狼王万事万物都亲自教导,在他身上下的功夫比彻儿要多,彻儿还因此哭过好几次鼻子,拽着狼王的裤子说父王偏心,那劲儿,差点当着众人的面给他爹裤子拔下来。”
“老狼王深谋远虑。”沈之屿道,“长子比次子年长太多,还非一母同出,凭这两点,兄弟情分几乎是没有了,长子又占据天时地利,自小跟着自己开疆拓土,结识无数将帅,战功在身,光辉太强,为保次子平安长大,不得不将其藏在背后。”
耶律哈格笑说:“这些话给彻儿讲过,他不信。”
“他那性格,能信才怪。”沈之屿想象了一下一只小小的陛下哇哇大哭地追着老狼王跑的模样,心疼之余还有些好笑。
“所以大人。”耶律哈格话音一转,“你别瞧彻儿现在人高马大的,肩膀上能顶天,其实内心就是一个孩子,从出生到现在,他想要留下的人都没有真正做到留下,总是打着为他好的名义,暂留片刻就抽身离去。”
沈之屿微微一顿,脸上本就不太多的笑意收敛。
耶律哈格摆手道:“皇帝也是人啊。”
两人来到府邸门口,与此同时,魏喜带着牛以庸出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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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坚壁 第十三
书写新的学说
今年京城的气候很不同寻常, 四月底的那场大暴雨好似落尽了积攒多年的阴郁,之后再无乌云密布之色,太阳几乎长在了天上, 势必要用阳光遍布京城的每处角落。
耶律哈格见有其他人来,止住话音, 拱手说不必再送。
而就在跨出府门的上一瞬, 沈之屿忽然叫住他, 耶律哈格回过头, 见对方站在这高墙院里,纤长身形犹如松柏,启齿说了四个字:
“生于忧患。”
下一刻, 耶律哈格恍然瞬间和沈之屿达成了某种默契,大笑起来, 抬手抚上山羊胡:“死于美人怀(注)丞相大人, 老夫明白了!”
明白什么?
这诗是这么念的吗???
简直牛头不对马嘴,毫无关联, 牛以庸和魏喜满头雾水看着这老将军骑狼远去,叫一群年轻力壮的鬼戎兵追赶不上。
稍后,魏喜扭头回来,拿过牛以庸手上的药包, 跑去沈之屿面前:“大人,他找你有事, 我就顺道把他捡回来了。”
牛以庸:“……”
这个捡字真微妙。
沈之屿被门口的风一吹,隐约又有些不舒服,抬头看了眼牛以庸, 眸内毫无疑惑, 像是知道他会来一般, 轻声道:“嗯,进来说。”
魏喜要去厨房熬药,不能再陪,牛以庸只得单独一人追上去,仔细算来,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与丞相大人单独相处,沈之屿不是喜说话之人,没什么精神和必要时可以一整天不吐半字,他只能率先打开话题。
“大人怎没让卓大人来看?外面的大夫和药材肯定不如卓大人的好。”牛以庸在来的路上就思绪万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等脱口了,才发现自己说了句废话。
“卓陀是皇城医官,不是相府的人。”沈之屿答道。
意思就是别一个小病就去麻烦别人跑东跑西。
牛以庸忙道是是是。
然后就又陷入寂静。
牛以庸抓耳挠腮,第二次尴尬地开口道:“大人,陛下还有多久回京啊?”
沈之屿侧头睨了他一眼:“不知道。”
‘哦……“
沈之屿走回屋内坐下,示意牛以庸不必拘礼,也坐,但后者似乎不敢,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大人,关于下月辩论的前后流程,下官等列了三套方案出来,以第一套为主,后面两套备用,就算发生意外,也不会耽搁辩论的正常举行,您意下如何?需要再多备一些吗?”
“不必。”沈之屿道,“人算不如天算,若真有事随机应变即可,无需在这些杂事上过于费功夫,反倒是明日的朝会。”
牛以庸洗耳恭听。
沈之屿:“方才我已将书册经交给太傅,下次朝会便要昭告出去,不出意外朝中反声必然众多,你们既然去到了朝堂上,就不是去站着玩的,太傅是将军出身,口舌之辩还得靠你们,耍无赖也好吵起来也罢,这是新政的第一钟,无论气势还是态度,都得敲响,断不能输了去。”
牛以庸:“是,下官谨记。”
然后再次。
“……”
好吧,已经第三次了,牛以庸觉得自己跟个愣头青似的杵在这儿,没被撵出去纯粹是因为丞相大人有礼貌时,上方传来一句话,打破了尴尬:
“脸怎么了?”
“脸?”
牛以庸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这个啊,惹于姑娘生气了,挨了一拳。”
沈之屿嗯了一声。
牛以庸莫名其妙。
沈之屿指了指一旁的茶具,牛以庸会意,上前来泡了一盏新茶,端给他,丞相大人慢条斯理地接过,用茶盖滑走茶沫,浅抿一口,似是无意道:“于渺性子烈,但本性不坏,是个懂得上进的小姑娘,你别和她气。”
牛以庸:“没气她,下官又不靠脸吃饭,且这事儿归根结底是下官讨……”
话音未完,牛以庸一个激灵,冷汗当即浸湿衣裳。
茶盏轻磕回案,发出清脆的响声,牛以庸低下头,心里只有一件事:说漏嘴了。
又被丞相大人套话了。
于渺和牛以庸无冤无仇,没理由乱揍人,同样,牛以庸也不是一个碰见点事就要跑来上司家哭鼻子的人,两人定是发生了比较严肃的意见分歧,才会如此。
当下还有能什么要事?
再加上最后那句欲盖弥彰的“归根结底是我讨打”,几乎可以敲定了。
沈之屿在交给牛以庸落实书册任务的一开始,就旁敲侧击地告诫他闭嘴,和他达成了一条没有说出口的协议:好好办事,无论发现了什么端倪,都藏在心里,假装不知道。
算来这其实是对牛以庸的一种保护,事未成,结果会是怎样谁也说不准,最坏的结果就是事情败露,满盘皆输,齐王的暗网杀不干净,如今这局势,像牛以庸这样的位置,就算输掉也不至于立马丢命,万事万物还有元彻在后面兜着。
可正是有元彻。
所以比起敌人,牛以庸更该担心元彻秋后算账,问他为什么要帮丞相大人瞒着朕?
沈之屿本已经替他想好了元彻虽然脾气坏,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牛以庸只要先真心实意地回答“不知道,不知情”,元彻又找不到其他证据,一切都会与他无关,毕竟他又不是神仙,权利更越不过沈之屿,这沈之屿自己要作死,他有什么办法?
牛以庸噗通跪在地上:“下官知罪。”
沈之屿:“你给她说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