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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深玄到湖心亭时,癸等学斋的学生大多已在此处聚集了。
伍正年虽是国子€€监祭酒,可在心中€€已将自己当成了癸等学斋的预备老师,他赖在此处不肯离开,正同裴麟与€€几€€名学生闲谈,谢深玄凑过去时,他们竟然在说诸野家的鬼宅,如今说得正激动的人是洛志极,他一扫方才在湖边打坐时孤高清远的仙人形象,摆着一副谈论八卦时的激动神色,道:“……前朝的皇帝将这宅子€€先€€后赐给几€€名官员,死了三€€个,疯了五个,还有大约五六个都被贬官了。”
谢深玄:“……”
学生们凑在一块,聚成一团,一时倒是并€€无人注意到谢深玄来了,洛志极深吸了口气,又继续说:“那院中€€无论种什€€么都活不了,怨气重得嘞。”
林蒲也低声道:“所以我€€觉诸大人了不起啊,这种地方他都敢住……”
“京中€€有说法。”伍正年清清嗓子€€,道,“说诸大人边军出身€€,又常年在玄影卫,命硬得很€€,有一身€€煞€€€€”
谢深玄:“你们在说什€€么?”
伍正年吓了一跳,毫不犹豫便改了口,道:“诸大人这一身€€正气啊,连鬼怪见€€了都要害怕!”
谢深玄却€€依旧在笑,问:“这么闲,都聚在一块?”
裴麟不明白谢深玄这笑的含义,他傻乎乎回答:“先€€生,出来游春当然闲啦。”
谢深玄:“哦?”
伍正年讪讪笑道:“谢兄,我€€们在聊京中€€的八卦,你可要也过来听一听?”
谢深玄:“这就不必了。”
他在一旁的美€€人靠旁坐下,抖开手中€€折扇,目光扫过聚集在此处的学生们,忽而开口,道:“今日风景这么好,大家看起来也都很€€高兴。”
裴麟嘿嘿笑了笑:“是啊,难得一起出来玩儿€€€€”
谢深玄:“很€€值得纪念。”
裴麟:“是啊是啊€€€€”
谢深玄:“那就写两篇文章吧。”
裴麟:“是……啊?”
“文体不限,诗歌可以,游记也可以。”谢深玄合上了手中€€折扇,微微同众人笑了笑,说,“明日交给我€€,不许拖延。”
第110章 布鲁布鲁布鲁
谢深玄一句话几€€如凉水浇下, 原先还正因外出踏青而开心不已的€€学生们,霎时满面愁苦,好似连天都塌了, 这两篇文章,就是他们催命的€€鬼差, 光是想一想, 便要没了继续游玩的兴味。
裴麟恍惚自这惊天的转折中回神, 可怜兮兮看向谢深玄,说:“先生,两篇也太多了吧?”
伍正年也为学生们说话, 道:“谢兄啊,今日€€大家出来€€游玩, 本是开心的€€事情€€,还是先别提这令人不开心的事情了吧?”
谢深玄却只当不曾听见他二人话语, 反而去问学生们:“我病了这么多日€€, 你们的€€文章总不会还倒退了吧?”
学生们并无人回答, 谢深玄这才叹气:“当初信誓旦旦同我说要赢过甲等€€€€”
他将手朝湖岸上指了指,正对着几€€名甲等学斋学生聚集之处,那几€€人中竟还有人在外€€出游玩时都捧着书册阅读,其€€余几€€人也倒像正在吟诗作对,令谢深玄再度深深叹气,说:“原来€€你们只是说说而已吗?”
林蒲登时挺起胸膛,大声说道:“先生!没€€问题的€€!”
裴麟也点头:“两篇不算什么!三篇都可以!”
谢深玄十分自如接话:“那就三篇吧。”
裴麟:“啊……啊?!”
到了此时, 众人好似这才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许是自谢深玄来€€太学后,便不曾对学生们使过什么手段与€€脾气, 他对众人总是一副和颜悦色般的€€模样,以至于所有人都忘记了, 这个可怕的€€谢深玄在朝中时,可是靠着嘴不饶人出名的€€。
莫名背负了三篇文章的€€学生们,彻底失去了踏青游园的€€乐趣。
伍正年不由多看了谢深玄几€€眼,他总觉得谢深玄今日€€心情€€不佳,这学生们的€€三篇文章,多少有些缘由是受了此事牵连,毕竟写一篇便差不多了,写三篇怕不是得要了裴麟和帕拉等人的€€命,他有心劝诫,想为学生们说说好话,便在谢深玄身€€边坐下,唉声叹气道:“谢兄,难得出门一回,还是不要让学生们这么受难了吧?”
谢深玄微微挑眉:“那两日€€后再交给我,不许拖延。”
伍正年压低声音:“是三篇文章太多,不是时间太少。”
谢深玄:“一篇摸索,两篇入门,三篇驾轻就熟,这不是刚好吗?”
伍正年:“……”
伍正年不由回过目光,朝谢深玄方才过来€€的€€那湖岸看去,那处空无一人,小宋也收了纸鸢方绕过浮桥要过来€€,四下不见诸野去向,看来€€这谢深玄心情€€不佳,十之八九还是因为诸野,此事倒令伍正年起了些心思,他将声音压得更低,凑到谢深玄身€€边,低声问:“谢兄,有一事……伍某已经好奇很久了。”
谢深玄这才将目光转向他,问:“何事?”
伍正年:“你方才生气,是因为诸大人吧?”
谢深玄皱眉:“我没€€有生气。”
“我听闻你与€€诸大人少年相识,还是同乡。”伍正年却当着没€€听见谢深玄的€€反驳,问,“你二人……是远亲还是近邻?”
“都不是。”谢深玄为表自己绝没€€有因为诸野而生气,此刻自然对同诸野相关的€€问题知€€无不言,“他那时候住在我家里。”
伍正年:“哦!”
伍正年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朝中早有传言,说诸野是流民出身€€,得了谢家举荐,这才进了长宁军。
这等低贱出身€€,在历代玄影卫指挥使中绝无仅有,却始终未得证实,谢家不会随意往外€€说,也没€€有人敢去问诸野,皇上虽知€€内情€€,可诸野是他心腹,他当然不会对外€€过多宣扬,于是这等猜测便始终只在私下流传,至多是有人编排诸野时,才会拿出来€€提一提。
伍正年头一回发现€€,自己竟然离这等朝中绝密这么近,虽说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可若只是略微知€€道一些,想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伍正年不由又凑近一些:“伍某确实听说过一些,当年江州饥荒受灾,谢老夫人倾尽家财赈灾,想必谢兄便是那时候认识了诸大人吧。”
谢深玄还不觉有异,只是平静回复:“我娘不喜欢他人将她唤作老夫人。”
伍正年:“呃……”
谢深玄又说:“诸野倒的€€确是我带回家的€€。”
伍正年万般好奇,正欲往下追问,却又看见一人匆匆朝此处而来€€,他便先停了停,道:“那是什么人?”
谢深玄便也跟着朝那边看去,他看那人衣着,有些像是那些花船画舫的€€船家,面上神€€色匆匆,也不知€€是有何要事,伍正年方叫住他,那人便已紧张万分道:“小人想见一见谢大人。”
谢深玄很是惊讶:“见我?”
“有人……有人令小人来€€传话。”那船夫紧张万分,支支吾吾道,“是一位唤作兰书的€€太学先生,他想请谢大人到湖边一叙。”
伍正年很惊讶:“兰书?他今日€€来€€了?”
谢深玄也觉得有些惊讶,昨日€€他方听伍正年说过,兰书向来€€不参加这种活动€€,他本就是极为惧人的€€性€€子€€,当初连伍正年特意为谢深玄准备得接风宴他都没€€有来€€,今日€€踏青,这东湖一侧全是太学先生与€€学生,这么多人在此处聚集,兰书以往见着他便要逃跑,怎么今日€€忽而便来€€了兴趣,还要邀谢深玄到湖边一叙。
只是眼前这船夫看起来€€不像是坏人,谢深玄往他头上看了半晌,也不曾见着半点字迹,这人没€€有要害他的€€心思,倒是不知€€道这兰书特意邀他私下相见,到底是想要同他说些什么。
谢深玄本就对兰书满心好奇,此刻也有些耐不住性€€子€€,站起了身€€,问那船夫:“兰先生现€€在何处?”
那船夫战战兢兢在前为谢深玄引路,伍正年却急忙迈步跟上,道:“谢兄,我同你一道去吧。”
他看小宋还未到湖心亭中,诸野不见踪影,谢深玄又要孤身€€一人前往,不免心生担忧,生怕谢深玄遇着危险,东湖毕竟已不在城中,上回谢深玄可就是在此处遇刺的€€,他可不敢拿此事去赌,还是陪在谢深玄身€€边比较好。
谢深玄没€€有拒绝,他与€€伍正年一道跟在这船夫身€€后,朝着一侧湖岸走去,伍正年还在他耳边不住低声喃喃,道:“兰书近来€€的€€确有些古怪,以往可不见他对他人这般热络。”
谢深玄不曾多想,他相信自己这能够看透他人心中想法的€€能力,那船夫不像认识他,心中也不曾有半点对他的€€恶意,此事应当只是兰书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同他说话,所以才邀他私下相聚罢了。
只是这船夫越发往偏僻湖岸走,脚下的€€路越发难行€€,令谢深玄心中不由生出几€€分疑虑,伍正年却反而觉得这样才符合兰书的€€性€€子€€,毕竟兰书怎么也不可能在人群聚集处同他们相聚,选的€€位置偏一些,当然也很正常。
待到湖边的€€柳树林中,谢深玄方见那岸边停了艘约莫可容纳三四人相聚的€€小船,船夫到了此处便站定了脚步,并不引谢深玄过去,而是同谢深玄说:“兰……兰先生就在那船上。”
谢深玄最后看了他一眼,他头上仍不见有字,谢深玄方彻底放下心来€€,点了点头,便朝那小船处过去了,伍正年随在他身€€后,两人一道到了湖岸一侧,伍正年清清嗓子€€,换上他平日€€在太学内时对所有人都笑脸往来€€的€€模样,唤:“兰书?”
那船中有人应声,可也只是答应,并无多言,谢深玄未曾听过兰书说过几€€句话,他听不出这声音究竟是何人,伍正年也摇头,只觉这一句简单应答,他实在实在难以判断,想了片刻,也只是压低声音,同谢深玄说:“深玄,我先上去看看。”
谢深玄一怔,未及回应,伍正年便已想法子€€跳上了那小船,探身€€朝船篷之内望去,面上带了两分笑,道:“兰书,原来€€真是€€€€”
他话音未落,谢深玄忽地听见身€€后极近处传来€€脚步声响,他还以为是那船夫,微微侧首,却见一名在大白日€€裹着一身€€漆黑的€€人正在几€€步外€€,这模样同上一回他所见的€€刺客极为相似,令谢深玄心中一惊,尚未回神€€,那人已快步上前,伸手便要去捂谢深玄的€€嘴。
谢深玄匆忙想要避闪,只是他本就不会武,今年来€€又是受伤又是生病,如今他连体力都较身€€体康健之人要差,眼前之人像是会武,他勉强躲过一下,而后便毫不犹豫撩起袍子€€,直直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奋力逃跑。
此人似是因他而来€€,他不留在原地,伍正年与€€那船中的€€兰书反而要安全一些,而此处附近空无一人,就算出了事他人也不能察觉,可若他能逃得离人群近一些,他或许还能有些获救的€€希望。
只是京城前两日€€方下过雨,昨夜夜中也落了些细雨,岸边的€€泥土难免有些湿滑,谢深玄的€€衣物与€€鞋子€€又都是极不适合奔跑的€€,偏偏那人还一直追着他,没€€跑上多远,谢深玄便没€€了力气,几€€步踉踉跄跄,眼见那人已在身€€后,谢深玄忽而一脚踩上了岸边的€€石头,猛然脚下一滑,扑通掉进了一旁的€€深湖里。
正朝此处努力跑着赶来€€的€€伍正年呆住了。
那岸上的€€黑衣人似乎也呆住了。
此处已可见远处游玩的€€太学生,全都怔在原处不知€€所措,似已有人朝湖岸边围拢过来€€,可却没€€有人准备施救,而那黑衣人朝路旁的€€柳树林中一闪,已不见了身€€影,留下伍正年一人看着湖中明显不会水跟秤砣一般要沉底的€€谢深玄,完全呆滞,陷入沉思。
伍正年没€€有办法,伍正年两眼一闭,觉得自己这辈子€€积攒的€€人品与€€运势,大概都要交待在此处了。
他不能慌。
他得先把谢深玄捞上来€€再说!
伍正年一把甩开鞋子€€,毫不犹豫也跟着跳进了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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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麟坐在湖心亭中,愤恨咬着笔头,对着面前的€€白纸头疼。
除了赵玉光、陆停晖这般写文章信手拈来€€的€€学生外€€,几€€乎所有人都同他差不多,满面苦恼,早已没€€了游春的€€快乐,而裴麟又一向最对此事头疼,他很快便走了神€€,听见岸上似乎有些喧闹,好奇往那边看了一眼,便见湖水之中扑腾着两个人,裴麟不由一愣,再定睛朝水中一看。
等等,那好像是谢先生和伍先生。
裴麟将手头的€€纸笔朝边上一丢,毫不犹豫朝岸边狂奔过去。
谢深玄已经要沉底了,伍正年看上去好像也没€€好多少,裴麟扑通跳进水里,正朝伍正年游过去,却见伍正年拳打脚踢在水中胡乱扑腾,维持着勉强又精妙的€€平衡,正努力朝着他大喊。
“我会水!”伍正年大声喊道,“先救谢大人!”
裴麟:“放心吧伍€€€€”
伍正年:“布鲁布鲁布鲁布鲁€€€€”
裴麟:“啊!!伍先生!!!“
伍正年从水中猛然冒头:“我会水!先救!谢大人!”
裴麟:“……好的€€伍€€€€”
伍正年:“布鲁布鲁布鲁布鲁€€€€”
裴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