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思言被忽然吵醒有那么一瞬是懵的,那一瞬间仿佛记忆全无,又仿佛所有记忆在眼前闪过,纷乱的记忆却在他想要仔细看到的时候截然而止。
有一刻,他甚至忘了傅裕的名字。
这种情况,很不对。
至少对于从小记忆力绝佳,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的自己来说,不对。
祁思言直觉自己身上可能出现了什么事情,毕竟他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或者算是重生,或者算是春风说的恢复前世记忆,倘若因此对身体有影响,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先吃吧。”祁思言皱眉,没有任何情绪地平静道:“吃完后,帮我请太医来看看吧。”
傅裕听见要叫太医,瞬间脑子里一团乱,声音顿时担忧起来:“您您您您怎么了?”
祁思言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没事。”
太医把着脉道:“殿下您说您最近很嗜睡,但您的身体很健康,脉象也同以往一样,并无任何疲劳。”
“但是孤确实会莫名很困,睡不够,而且倘若没睡好被吵醒,脑海中就会一片紊乱伴随着丝丝不是很疼但是有些折磨的头晕,久久无法平息。”
太医见此有些捉摸不定:“殿下恕罪,您的头上没有任何伤口,脉象也很平稳,臣可能是学艺不精,您不若请其它太医来瞧瞧吧。”
老院正一只手揪着花白的胡子,一只手替祁思言把脉,皇帝听说祁思言叫了太医,也来了,坐在祁思言旁边。
太子房间里围了一大群大气都不敢喘的太医,都是没有诊出任何毛病的太医。
倘若不是知晓祁思言的人品,换个人,他们都觉得是在遛着他们这群卑微的太医玩。
“您身体没有任何问题。”老院正号了很久的脉象才松手坚定地道。
“那太子这是?”皇上皱眉:“你们太医院就一点毛病都查不出来?”
院正叹了口气,知道说话会触及到皇帝的霉头,但还是颤颤巍巍开口:“陛下,看脉象并不是身体的原因,臣以前学过一些五行八卦,太子殿下时常这个情况可能是丢了一魂,也可能是魂魄不稳。”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他猛地起身,沉声道:“原来院正也信鬼神吗?倘若真的有鬼神,那需要你们这些太医有何用?”
这说法谁能信。
在场的都有人都觉得院正疯了。
除了祁思言。
他丢了一魂?还是魂魄不稳?
“父皇。”他扯住皇帝的衣袖,轻声道:“您别动怒。”
院正继续道:“静安寺的钟是开国皇太祖御赐,刻上了十万经文咒术,每日晨钟响起,可以引渡万千亡魂,帮他们寻找来处和归路,同时也可以固魂,不如让太子去静安寺住两天,倘若情况没有好转,陛下再处罚臣也不迟。”
“孤明白了。”祁思言点点头:“多谢院正。”
皇帝伸手戳戳祁思言的额头,怒斥道:“你简直胡闹!”
他一挥手:“都出去!”
“父皇。”祁思言朝着皇帝傻乎乎地笑,猫儿似的蹭蹭皇帝的衣摆:“儿臣最近,确实弄混了很多事情,也忘记了很多事情,政务上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皇帝见祁思言笑的没心没肺,罕见地沉默下来,也发现了些许与以前祁思言的不同,莫名有些心疼眼前的儿子:“当真?”
“真的。”祁思言点点头。
皇帝瞧着亲近自己的儿子,分明以前祁思言也这般粘人,但今日却像是许久都未曾有这种感觉,他伸手捏了捏祁思言的小脸:“那你就去吧,朕会他们不要闭嘴,明日便会传旨让你去静安寺抄写经书,就当是给你的自己祈福了。”
太医院那边的消息瞒的很死,对那些明里暗里打听的,就说并不是太子身体抱恙,而是一个毫无关系的侍卫,皇帝也没有愁眉苦脸的,反倒眉目舒展的继续处理政务,还让人送了些进贡的零嘴去东宫,像是没什么事情。
某些人的心思也就歇下来了。
严沐尧也并不知祁思言身体出了点问题,他夜里无法出入皇宫,就偷偷地混进了东宫,那些藏在各个角落暗处的,见是熟人踏足,也没拦。
祁思言躺在床上,看到严沐尧翻窗进来,表情很是激动,但他却没有心思与严沐尧寒暄,他懒懒地起身,深吸了口气,仿佛要把内心的郁结全部呼出来,慢吞吞道:“你来了。”
却没想到严沐尧异常亢奋地跑过来,猛地抱住了他。
“言言,你听我说。”
“我很想你,真正的你,这辈子的你很好,哪哪都好,虽然弥补了我记忆中你以前鲜活的样子,但我还是喜欢以前的你,很抱歉,我上辈子来晚了,不论何时都来晚了,倘若上辈子我早一点下山,也许能帮你救皇上,如果在你救我后,我早点回来,也许你也会活着。”
“上辈子我父亲的事情,我从未怪过你,那不是你的错,我一直想跟你说,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言言我不怪你。”
严沐尧说着说着都快把自己感动哭了:“我喜欢你。”
祁思言被他抱得喘不过气,他的头被紧紧堵在严沐尧的胸口,手上挣扎的力气连严沐尧力气的零头都不到,只能闷闷的开口:“但是……”
你这辈子也来晚咯。
??第一百三十四章 见面
“你先等等。”祁思言毫无波澜地拉开严沐尧的手。
他感同身受严沐尧的激动,一开始他也很激动,但他现在真的激动不起来,且不说天色已晚,他看着天色就很想睡觉,更何况,他已经经历过这种大场面了。
现在虽然有点高兴,但万万没有严沐尧那种激动。
他恹恹地打了个哈欠,松泛的垂下眼皮,倒在柔软的床上,声音带着困倦的软糯:“首先,我不喜欢你,然后……”
他拍拍严沐尧的肩膀:“早点睡吧,我好困。”
听到祁思言不喜欢自己,严沐尧微微一愣。
他像是无奈一般低头笑了笑,像是早已知道自己不可能只是期待一个结果,谁也听不清楚他笑声中蕴藏的情感,他释怀道:“你喜欢裴煜国师吧。”
对于祁思言来说,裴煜的名字比严沐尧告白更提神。
他脑袋轰然一片炸开,随后整个脸红透了,提起这个名字,和今世那幼稚的祁思言一样,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般,害羞又欣喜。
他搓搓脸,试图将脸上的热意拭去,没有否定,也没有说一些若有若无的答案,小声又坚定地承认:“你怎么知道的。”
“早就看出来了。”严沐尧伸手揉揉祁思言的头发,苦笑道:“只是两辈子都来晚了,这叫我怎么甘心。”
室内刹那间安静下来。
祁思言不知道怎么安慰严沐尧,正在仔细调动脑海中所有的知识,然后手用力地捏着自己的大腿让自己不睡下去。
“你要攻打南疆吗?”
蓦地,严沐尧定定地望着祁思言鼓起的被窝:“你想让南疆归于祁国,我知道。”
“我会自请成为这场战争的主帅。”
他伸手轻轻替睡着的祁思言盖好被子:“把南疆亲手送到你面前。”
看着睡梦中仍然皱眉的祁思言,严沐尧好笑地抚平这两道茸茸的眉毛:“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好歹听人把话说完再睡啊,这么不在乎我吗?”
“懒虫。”
吹灭了温热的烛火,又替祁思言拉好了幔帐,严沐尧打开窗子,极轻地吸了口气,喉结滚动,似乎有几声哽咽凝在风中。
没关系。
这样也很好。
祁思言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可能是知道不能吵到祁思言,东宫里里外外的人经过祁思言房间门口的时候,都放轻了脚步。
即使祁思言睡到日上三竿,也无人打扰。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他记起了一些东西,又忘记了一些东西。
可能是心心念念裴煜,他记起的都是今世祁思言与裴煜在一起的经过和点滴,忘记了前世的很多痛苦记忆。
比如,他忘记了前世他和那三人是怎么闹翻的,脑海里只有三个人囚禁他,虐待他的样子。
连这样痛苦的记忆他都忘却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今世的祁思言,还是前世的祁思言。
可是不论是谁,他都怕前世的自己记忆越来越淡忘,最后宛如昙花一现般消失,只剩下今生的记忆,让前世那个郁郁而终的人,见不到裴煜。
连感受裴煜拥抱的资格都没有。
这很伤人。
像是看着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已经得到了所有的爱,而真实的自己却连见到爱人的机会都没有。
皇上似乎特地关注着祁思言有没有醒,圣旨很快就到了,祁思言顺理成章的进了静安寺。
静安寺外跪了一大片和尚,静安寺的圆化方丈雪白的胡须垂在衣服上,看着他,祁思言第一次对慈眉善目这个词有了概念。
他上前扶起年过古稀的方丈,同时朝着方丈一拜:“您请起。”
“大家都起来吧,最近孤要在这里小住片刻为母后祈福,打扰大家的清修孤很抱歉,倘若大家有事情需要孤帮忙,可以来找孤。”
“您的院子已经打扫干净了。”方丈早已老去双目却并不混浊,带着丝丝睿智,老相反而更让他显得慈祥和蔼,他笑眯眯地道:“殿下眼下乌青,最近没休息好吗?”
“殿下似乎被什么问题困扰住了。”
方丈笑道:“殿下,每个人的灵魂都是独一无二的,你就是你。”
“但是,我已经死了,而他在这里很幸福。”
这个他,指的救赎没恢复记忆的自己,他很纠结,纠结的点在于,他怕自己是个小偷,强盗,夺取了“他”的幸福。
“殿下品性纯良而深陷囹圄,没关系,他快来了,一切等你见到他,就会解答。”
“谁?”祁思言顿时站在原地,双目蹬圆:“方丈请明示。”
“殿下在想谁,就是谁。”
妥妥的明示了。
祁思言心里顿时开心了。
可能是他真的魂魄出了问题,在静安寺中,他不再嗜睡,处理了一批不大不小的奏折后,傅裕就端来了静安寺准备的晚餐。
静安寺的斋饭很好吃,油也是用的素油,还有一盘后山的野莓,又红又大,甜滋滋的,是这个世界和尚们很喜欢去摘的一种野果子。
据说是因为祁思言让学徒在宫中的给宫女太监们治病的法子,有一个和尚的妹妹受益了,虽然他已入佛门,但是从小的亲缘还是让他对祁思言多了几分感谢,无以为报,就摘了一盘野果子。
饭后,祁思言走到后山消食,彼时和尚们第二天要早起听课,早已经宵禁,后山空无一人,傅裕和春风跟着祁思言爬山。
现在天色已晚,微风拂过,因为快要入夏,不冷,反而有几分清爽。
他步步爬上佛塔的石阶。
石阶一共有九九八十一层,据说倘若一步一祝愿,三步一叩首,佛祖看到你的诚意,就会寓以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