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萧氏没了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谢家。
本来谢恒对于萧氏不久于人世也算有些心理准备,毕竟之前大夫也已经说过了,萧氏撑不了多久,只是没想到这个时间比他们预想得还要快些,还好巧不巧赶在这个特殊时期。
谢老夫人本来觉得晦气,但后来突然心念一动,又叫来谢长青和谢斌、谢恒说道:“萧氏福薄,之前大夫也说过了,咱们也提前做了准备。本来萧氏也许能再多活一个月半个月的,但谁让她今天不小心喝了那用硫磺红枣熬的汤,这才一下子病情加重,没能熬过去!”
众人顿时明白了谢老夫人的意思,这是要把萧氏之死也跟硫磺红枣挂上关系。
虽说这么一来谢宏的罪责会更加严重,但谢府的责任和嫌疑也会随之降到最低,基本上就不会有大事了。
因为硫磺红枣,谢家伤了一个老夫人,更有本就病重的萧姨娘撒手人寰,那还是新科探花的生母,谁还能苛责谢家的不是?
最多也只会说谢家倒霉,摊上了谢宏这么个不肖子孙。
谢老夫人怕谢恒不愿意,还特意劝慰道:“萧氏生前不盼你一点好,甚至用自己的性命给你添堵,这是她身为母亲的罪孽,死后下了地府也不得好报,来世只怕也要做牛做马。现在我们给她这个机会,让她能最后为你做件事,也算是帮她赎罪了,你别觉得过意不去,这对萧氏来说还是好事。”
谢恒沉默良久,即便没有萧氏之死,不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他也一样有把握能全身而退,有惠承帝的看重,还有谢宏这个罪魁,他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与萧氏之间本就没什么牵扯,萧氏对不住的不是他,而是原主,而且原主早就已经死了,萧氏根本就没有机会赎罪。
“死者为大,祖母,我看还是算了。”
看在萧氏毕竟是原主生母的面子上,谢恒也不想利用萧氏的死。
谢老夫人没说话,但明显不大高兴。
萧氏的死又让众人忙乎了一阵,这回就直接到天亮了,也不用再回去睡觉。
也就是用过早膳后的时辰,谢老夫人请了族中长辈过来,又让谢长青去请了衙门里的人做了见证,要将谢宏给逐出谢家族谱,从今往后他都不再是谢家人。
谢宏被叫来时还是懵的,过来的路上他还以为是谢长青叫他,为着昨晚他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其实昨晚回去之后谢宏自己也后悔了,觉得自己太过冲动,怎么就能公然跟父亲叫板?这回硫磺红枣的事情爆发,他担心牵连到自己,还寄希望于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自己的父亲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说不定能来个从轻处罚。所以他就想着等见到父亲之后好好道个歉,端正态度。父亲最疼爱的儿子就是他,只要自己表现好父亲不会真的怪罪。
可等到了前院才发现事情跟他想的根本不一样。
族中这些八百年不见的长辈怎么也来了?多年来他们都没什么走动,上一次见面是因为谢斌和谢恒金榜题名,这些长辈来恭喜,他才认识的人,不然面对面走在街上都不知道是一个姓的。
还有怎么衙门也来人了?难道是父亲大义灭亲把那些硫磺红枣上交衙门了?可那些红枣也是自己买的,真要有问题他也算是“受害者”。
这么多人在,还各个脸色十分严肃,谢宏心里一阵阵打鼓,想问到底怎么回事也不敢开口。
就在谢宏满满疑惑时,谢长青声明了这一次请家族长辈和官府中负责管理户籍的衙役过来是为了将谢宏逐出谢家,族谱上直接划掉名字,官府的户籍登记上也要及时修改。
谢宏仿佛没听懂谢长青的话,眼睛睁得老大又问了一遍:“父亲你刚刚说什么?要把我如何?”
对着谢宏那已经隐隐透着绝望的眼神,谢长青又有些心软。
这时候边上的谢老夫人咳嗽了一声,谢长青立即别开目光,当着谢宏的面将刚刚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谢宏这一次抓住了重点€€€€他要被赶出谢家,从族谱中除名!
第一百一十七章 算不算克妻
谢宏目光转向四周,有些呆滞地扫过一张张冷漠的脸,最后又回到谢长青身上。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只是一夜之间自己就要被家族除名?一个被家族除名的人,那得是犯了多大的过错?他不过是顶撞了父亲几句,哪怕是跟奸商同流合污卖硫磺红枣的事情被爆自己也不至于被逐出家门吧?怎么就干脆利落到连官府管理户籍的官差都给请过来了?这是要在族谱除名之后立即变更户籍档案,绝对不给他一点喘息的机会。
“父亲!我究竟犯下何等大错,父亲竟然要这样对我?”
谢长青不忍对上谢宏控诉质问的目光,直到谢老夫人用拐杖狠狠敲了一下地面发出咚的一声,谢长青才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说道:“你、你私德败坏,伙同黑心商人售卖硫磺红枣谋取暴利在前。罔顾人伦,将劣质红枣送给家人食用,害得你祖母口不能言、萧氏病重而死在后,我们谢家已经容不下你这不仁不孝之辈!”
边上谢恒在心中摇头,谢家果然还是不顾他的反对利用了萧氏之死,这也是吃准了他不会在这时候拆台。
谢宏满心不解,前面那条他认了,但后面的罔顾人伦是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把劣质红枣送给家人食用了?明明每次将红枣拿回来之后他都会找个机会扔了。就算他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这红枣吃了也没什么大事,却也没有送给祖母啊!而且萧氏又是怎么回事?他都已经快忘了萧氏长什么样子,一个没几天活头的妾室哪里值得他上心?就是阴谋算计都不值得!
谢宏刚要为自己辩解,但看谢长青别过头去不愿意与他对视,再看谢老夫人那冰冷的眼神,他突然想到半夜时候谢长青带人到他院子里去搜查红枣的事。
那时候他还以为是谢长青乍闻此事过于气愤,这才连夜来搜查,可现在看到谢老夫人确实已经说不出话,而萧氏昨晚身故,现在却说是因为食用了硫磺红枣之故,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谢家就是明晃晃地要把屎盆子往他身上扣!
那些被谢长青从他那拿走的硫磺红枣此刻怕是已经成了他不仁不孝的铁证,任凭他如何辩驳都无济于事。
只是他实在想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总不能就因为自己跟奸商同流合污伤了谢家的名声他们就要这般伤筋动骨地搞他,不至于啊!
就在谢宏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缘由时,谢家的族中长辈已经亲手在族谱上划去了谢宏的名字,而官府的户籍官也在谢宏的名字被划去之后,将谢家户籍人口做了相关更改。
一气呵成,前前后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现在的谢宏已经不是谢家人了。他唯一能保留的就是“谢”这个姓氏。
谢宏彻底呆愣住,他都还没为自己辩解,怎么就这么快被除名了呢?
这时候万氏闻讯而来,看到自己的儿子呆呆地跪在大厅中央,周围的人不是坐着就是站着,各个都能俯视她的儿子,她这心里就跟被锯齿刀子一刀一刀割着一样难受。
“我的儿!你快起来!快起来!”
谢宏无动于衷,整个人都好像被抽调了灵魂一般,对万氏的话没有一点反应,任由万氏拉扯也不动作。
万氏没有办法,只能跟自己的儿子一起跪下来,对着谢长青声泪俱下:“老爷!妾身不知道宏儿究竟犯了多大的过错,但妾身知道在宏儿心中最敬重的人永远是老爷!而且宏儿原本是老爷最疼爱的儿子。老爷就算不相信宏儿的人品,也该相信自己的眼光,如果宏儿不是个好的,以老爷的睿智清明,又怎么会疼了他这么多年?”
谢恒听着万氏的辩解,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很多时候脑子反应比谢宏可快多了。
她没有一味地说谢宏是多无辜,而是从谢长青那边下手,到底是谢长青宠爱时间最长的枕边人,知道该怎么说话才能将谢长青给拿捏到。
如果这次的事情不是谢长青也参与并且知道实情的话,可能他还真会被万氏给说动。
但可惜这一次万氏打错了算盘,她不知道从一开始谢长青就是要算计谢宏的人之一。所以不论她这次如何巧舌如簧,都别想为谢宏开脱。
谢长青也算狠下了心肠,又或者不想让万氏这样哭哭啼啼的令自己在族中长辈和衙门的人面前丢脸,便招呼两个婆子将万氏给架了出去。
这个场景是何其熟悉!
当初周氏跟谢长青爆发矛盾时候,谢长青也是丝毫没有给周氏留面子,就让人直接把她给架出去,现在到了万氏这还是老一套。
谢恒忍不住打趣地想,谢长青这样算不算克妻,是不是只要做他的妻子和爱妾都免不了要被婆子给叉出去的命运?
谢家的是就这么雷厉风行地解决完了,官府的人也顺道带走了谢宏,毕竟谢宏所做之事已经涉及到触犯律法,不是从族谱上除了名就能了事的。
在送走了所有衙门的人跟族中长辈之后,谢老夫人强撑着的精神终于有些垮了。
一夜没有休息又被硫磺红枣伤了身体,老夫人的精神大打折扣,刘妈妈叫着另外一个婆子搀扶着谢老夫人回去。
谢长青在这时候自然也得体现出他孝子的一面,在谢老夫人身后跟着,不说搭把手,就是那么看着。
大堂里的人相继散去,谢斌和谢恒走在最后。
谢恒一直在琢么着一件事。
有他给将军的那些资料,相信銮仪使和大理寺那边查清楚全部的事实真相也就是在这两日,而几日之后他们就要进宫接委任状,到时候估计惠承帝会借机再问问他们对这件事的看法。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但谢恒想的是另外一件事,他需要想想自己怎样回答才能顺理成章地带出另外一件他思索良久的事情来。他不但要顺利解决这次危机,还想着能利用这次危机达到自己之前就一直想要筹谋实现的某个目的。
福祸本相依,换个角度想想,这次的灾祸确实可能是个机会。
专心致志想着的谢恒并没有注意到谢斌一直看着他的眼神,就这么一边思索一边往外走。
谢斌放慢了脚步,看着谢恒离去的身影,心头有些复杂。
他能考中榜眼就说明他不是个只会死读书的人,这次的事情谢恒在其中的所作所为他也看到了一些。
从一开始的揭穿谢宏到最后该如何决断解决,谢恒看似被动,但实际上若是没有他,或许还真未必就是眼下这个结局。
但不论谢恒是真的为谢家着想还是存了别的心思,谢斌都不能否认眼下这个牺牲谢宏一人的结果对于整个谢家来说确实是最好的。
他只是觉得自己之前看走了眼,以为单纯纯善的谢恒,实际上却心中也有自己的算计。
想到过去那些年谢恒在谢家受的罪吃得苦,谢斌又有些不能理解,既然谢恒这样有本事,那些年又为何甘心默默无闻,甚至被下人欺负,日子过得那般不如意?
但他转念又想,以谢恒的聪明才智和心计,或许他是真的不屑在谢家争抢什么,宁愿一个人偏安一隅,哪怕日子过得清苦些也无妨。如果不是去年那场几乎要了他性命的大病,可能现在谢恒还在自己的小院中安静度日。
人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这心性会有所变化也是正常。
现在谢斌只觉得庆幸,谢恒似乎并没有因为从前日子过得不如意便针对谢家,他甚至都没想搬离那个偏僻又荒凉的小院子。只要不主动招惹他,他也从来不会主动招惹旁人。这何尝不是一份通透豁达?
谢斌有种预感,谢恒的未来不是他所能想象,这次殿试他为榜眼谢恒为探花,很可能是他余下生命中唯一一次压过谢恒一头的经历。
从今往后,他与谢恒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一大清早发生在谢家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宣景的耳朵里,在确定谢宏确实被谢家从族谱中除名,且衙门户籍也已经完成变更之后,他便把自己之前调查到的内容与谢恒给的资料混在一起整理一番,不着痕迹地透漏给了三皇子的人。
这件事本就不用他亲自出手,前段时间一直走背字的三皇子巴不得赶紧找到个机会来打击打击太子的嚣张气焰,他一定会好好利用这次机会。
宣景让荣启随时注意着太子和三皇子那边的情况,他自己要去一趟谢家。
荣启:“去看你家探花郎?”
宣景点头:“萧氏的死不在计划内。”
荣启也是脸色一沉,的确,这是个“意料之外”。他知道以谢恒的本事一定有办法能让谢家舍弃谢宏,可是却没想到萧氏竟然死了。这件事对外是被扣在了谢宏头上,对谢家整体来说是好事,可那毕竟是谢恒的生母,他也相信谢恒绝对不会为了算计谢宏而搭上萧氏的性命。只怕现在谢恒心里也很是不好受。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满
宣景来到谢恒院子时,谢恒正一个人倚在树下的躺椅上晒太阳。
虽说这会过晌午不久,日头还足,但现在才三月上旬,天还有些冷,宣景看谢恒穿得也不厚实,便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谢恒盖在身上。
谢恒缓缓睁开眼睛,对上宣景的视线,也不觉意外,淡淡笑了笑,“将军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宣景:“你还好吗?”
谢恒愣了一下,一时间不太明白为何宣景会有此一问。怔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因为萧氏。
在旁人眼中萧氏还占着他母亲的名头,如今萧氏去了,他现在的表现似乎有些过于平淡。
可在宣景面前,谢恒并不想装模作样。
“我没事。”谢恒坐起来,“将军是不是觉得我过于冷血?生母去世还这样冷静。”
宣景摇头。
谢恒也不知道这是“不认为”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说”的意思。
“其实我跟萧氏的关系不太好,说是不太好都是遮掩着,真要有个确切的形容,那就跟仇人差不多吧,主要萧氏对自己的儿子仇视,而身为她的儿子早就对她死心了。”
即便知道这样说可能有点奇怪,但谢恒还是想在宣景面前将自己和原主区分开。受委屈的也是原主,不是他,他更不会利用这些博取宣景的同情。
“将军之前应该也了解过谢家四少爷从前身体不好,去年上半年更是一度病入膏肓,但整个谢家除了石竹之外无人问津,包括生母萧氏。后来阎王爷不肯收我,我侥幸捡回来一条命,又开了窍一般在家里逐步站稳脚跟。家里的人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对我总归不再像从前那般忽视苛待。我曾经以为最不满意我立起来的无非就是周氏或者万氏,却没想到最遗憾谢家老四没能死在当初那场重病之中的就是他的母亲!我从前不能理解为何一个母亲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到后来有觉得理不理解都无所谓了,我与她之间已经是连陌生人都不如的关系,可直到后来我才知晓,从谢四出生的那一刻起,他的母亲就在盼着他死,盼啊盼,盼了这么多年,终于以为要盼到了,可我活过来了,你是不知道她瞧见我时那愤怒扭曲的嘴脸,若不是顾忌着真动起手来她也打不过我,可能真想当场就把我打死。”
说到后面,谢恒甚至笑出声来,不知道是在笑萧氏的愤怒无力,还是在笑谢四那悲惨的一生。
宣景心里酸涩难当,这种感觉有点像当他终于确认自己的母妃对他恨之入骨视他如洪水猛兽时的心情,但又有些不同,多了些他自己说不上来的陌生感觉,一点密密麻麻的疼痛,像蜘蛛结网一样在他的心上一点点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