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谢恒。
谢恒本以为按照前面对状元和榜样的安排,自己这个探花应该就是七品官了,顶天也就是跟谢斌一样的从六品,与照往届对探花的安排相比也不算低。
然而惠承帝却沉默许久,久到谢恒都要忍不住怀疑皇帝难不成把他给忘了?还是说他的官职就这么不好定?
就在谢恒忍不住要抬头去看惠承帝时,头顶再次响起惠承帝的声音:授金科探花谢恒€€€€布政使司左参议,从五品!
谢恒一时间愣住,郭嘉和谢斌也一头雾水,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
这个布政使司左参议是个什么官职?干什么的?布政使司又是什么?之前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个岗位,还是从五品的官职!比郭嘉这个状元还要高上一级!
谢恒反应过来,心中已然想明白惠承帝此举的用意。
日前关于殿试中涉及的地方赋税之事,谢恒在更加详细的那份资料中提及设置“布政司”一事,既然是他提出来的,那自然由他去实施最为合适。而且因为牵连甚广,惠承帝必然已经与心腹大臣商量过,不能立即全面推行,需要先进行“试点”,那么试点人选自然就是他这个新科探花,也就是提出这项政策的人。
不过既然陛下封他为布政使司左参议,那不知道布政使司会由谁来任职,又或者……没有人。
惠承帝也没给解释这到底什么情况,谢恒他们自然也不敢主动询问,谢恩之后便离开了皇宫。左右今日之内正式的委任状就会下来,也会满朝公布,到时候便知道这个布政使司左参议是个什么情况了。
刚一出宫,谢恒就看到了站在宫门口不远处的阮时衡。
一开始谢恒还以为阮时衡是来找郭嘉的,微微点头示意后就准备和谢斌一起离开,岂料那阮时衡竟然朝他走了过来。
谢恒只得让谢斌先自己回去。
谢斌看了一眼似乎面带急色的阮时衡,对着谢恒点头后就先上了马车。
郭嘉知道阮时衡会出现在这里,也没有过去打扰,就远远站在一旁等着。
谢斌与阮时衡彼此见礼。
“阮公子找我所为何事?”
“你……”阮时衡欲言又止,“陛下可有怪罪于你?”
谢斌猜测阮时衡问的应该是谢宏的事有没有导致他受牵连,摇摇头说道:“并未,陛下英明,没有迁怒于我,刚刚已经得了委任,宫中应该很快就会正式下旨。”
阮时衡松口气,也没特意询问谢恒得了什么官职,反正等圣旨下来就知晓了。
“那……你生母的事……”
这个问题就相当私人了。
谢恒多看了两眼阮时衡,将对方眼神真诚,关心的神态也没有做伪装,半晌后垂下眼眸说道:“她身子本来就不大好了,之前大夫给看的时候便说是撑过一天少一天,我也早做好了准备。”
“难道不是因为谢宏她才会……”
阮时衡语气中隐隐透出的恨意让谢恒有些心惊,他抬眼看去,却也只是看到一闪即逝的晦暗之色,对方掩饰得很好。
谢恒心下狐疑,怎么回事?难道阮时衡,或者说阮家还跟萧氏有什么关系不成?
谢恒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实情,“姨娘已经昏迷许久,根本吃不下红枣。”
阮时衡只愣了片刻就想明白了,这是谢家为了能够洗清自身才在谢宏身上加上的罪责。
“那你生母的病……”
谢恒皱眉:“阮公子似乎管得太宽了。”
阮时衡表情一滞,随后又有些不满地看向谢恒:“那到底是你的生母,怎么你的反应如此平淡?”
“那我如何反应才算正常?”谢恒冷冷看着阮时衡,“在阮公子面前痛哭流涕?敢问阮公子又是我什么人?说这些话难道不觉得越矩了吗?”
“我……”阮时衡说不出来,他还没有确切查清楚,自然不能冒认。
谢恒:“我不知道是自己身上哪一点吸引了阮公子,但阮公子的言行已经给我造成了困扰,可以的话我希望阮公子日后能与我保持君子之交淡如水,这对我们都好。”
“可是我们可能是……”
“是什么?”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闯入,宣景背着手从远处走来,身边跟着一脸不忍直视的荣启。
宣景走到谢恒身边冷眼看着阮时衡,“阮公子想说自己和谢公子是什么?本将军也想听听。”
阮时衡敬畏宣景,面对宣景气势凌厉的发问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了,只是干巴巴地看着谢恒。
谢恒叹气,到底阮时衡对他没有恶意,瞧着对方这进退维艰的样子,他还是给了个台阶下。
“想来阮公子的委任状今日也会下来,还是早些回去等候吧,免得错过朝廷派过去宣旨的传令官。”
阮时衡最后看了一眼谢恒,咬牙转身离开。
荣启本想替自己的小师弟说两句话,但看宣景还冷着脸怒气未消的模样,便觉得要是自己在此时开口可能就要代替小师弟牺牲在好友锋利如刀的眼神下了,便还是按捺住了那颗做和事佬的心。
现在在荣启心中,宣景就是一副严父的形象,管着自己的孩子不许谈情说爱,连光天化日之下跟人家说两句话都不成。
谢恒转身谢过宣景:“多谢将军。”要不是宣景出现,他还不知道要跟阮时衡废话多久。
宣景走过谢恒身边:“不必多礼。”
这还是在宫门口,谢恒想着还要跟宣景保持距离,也就没再跟上去。
在旁人看来好像就是两人偶遇,宣景帮被武状元缠住的探花郎说了两句话罢了,两人再无过多交集。
但谢恒猜测,将军大概也是不太放心他今日进宫,所以才会在外面等着,看他平安出来又确定没有被牵累便放心了。
谢恒感慨他家将军真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而且这份细腻似乎并不常显露出来,他见过的也就只是对着自己而已。谢恒心中有一股隐秘的喜悦,像是什么不能被其他人窥视的珍宝一般小心藏在心里。
当天中午,委任状就下来了,随之被宣布的还有朝廷新设置的官职€€€€布政使司及布政使司左右参议。
在了解了布政使司的职能后,众人一时也说不上这是个好差事还是个坏差事,毕竟是新设置的官职,还从来没有人做过。
但按照历朝历代的经验,这“新官职”总归是不好的,是烫手山芋,没人愿意接。
作者闲话: 【今天开始双更啦~】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外放
首先,新官职可能是陛下推行新政的必要手段,但自古以来“新政”实行都是困难重重,更有很多“胎死腹中”,执行到一半发现太想当然了,这事就算了,那么因为“新政”而设置的官职也就成了摆设。削除这个官职之后,原本坐在这个职位上的官员就要被重新安排去处,这时候就会非常尴尬。
其次,就算陛下推行“新政”、“新官职”的决心坚定,但没有前人经验可取,全凭任职之人自己摸索,做得顺手是应该的,做得不顺手便要承受比一般常设官职失职陛下更大的怒火。上位者一般是不会承认自己设下的官职或者布置下去的政策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只能是执行的人。
光是前两点,已经让大多数人对“新官职”望而止步。而对于这个“布政使司”还有一个较为关键的问题,便是该职位不是京官,要进行外放。
多少权臣勋贵的“大本营”就在京城,若是谈到外放做官,那基本有些身份地位的人都会避之唯恐不及。
若是一方封疆大吏也就罢了,那好歹是重权在手,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一个“新官职”要进行外放,那在这些人眼中便是躲都躲不及的事。
于是在众人眼中,一开始炙手可热的新科探花现在就成了被同情和幸灾乐祸的对象。
初入朝廷就被派去外放,即便等三年任期满了,朝廷哪里还有他落脚的地儿?只怕也早就被陛下给抛之脑后了,想要回京比登天还难。
况且作为探花郎,也不是被封为“布政使司”,而是“布政使司左参议”,从五品,那就更没什么翻身的机会。
即使这从五品比状元郎的品阶要高,但一个“新官职”加上一个“外放”,就让他这从五品的分量还不如个七品京官,倒是明升暗降的感觉。
想起当初传出来的殿试的情况,他们还以为陛下会十分重视这位探花郎,等进行委任的时候不是见习六部就是在翰林院得个实缺,却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样的下场。
众人纷纷猜测,探花郎还是被自家兄弟的事情给拖累了。
谢斌在投资黑心干货铺子中的金钱比例虽然不多,但因为他上头两个兄长一个榜眼一个探花,在加上谢家发生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所以也“入”了不少人的眼。
这一次本来倍受陛下看重的谢恒被外放,还是个“新官职”,众人便认定了还是谢宏的事连累了谢斌。
这榜眼的分量终归是比探花要重,所以陛下也就只暗着“罚了”探花,而没有牵扯到榜眼。
还是这个谢恒倒霉,本来已经在殿试中得了陛下看重,日后就等着平步青云了,却被自家兄弟给脱了后腿,这也让不少人都更加注意家中子弟教养,万不能出现如谢家这样的情况,一个本来能光宗耀祖的好苗子愣是被另外一颗老鼠屎给祸祸了。
谢家的人也是如此认为。
本来已经差不多心平气和了的谢老夫人在知道谢恒的委任结果之后,又听到谢长青对这个职位的一番分析,差点就双眼一番白昏过去。好不容易挺住了之后又还没喘两口气就开始骂骂咧咧,即便谢宏是她的孙子,不能骂谢宏的祖宗十八代,但那嘴里的词儿也不少。甚至都觉得只是一个流放都太便宜了谢宏!
谢老夫人足足骂了大半天,口干舌燥,嗓子都有些沙哑了才罢休。
冷静下来后又庆幸地想着好在还有她的乖孙斌儿,就算小四已经不能成气候了,她的斌儿还前途无量,初入官场就能跟他爹比肩,这可比她预想的好太多。
而且听说这个光禄寺署正的差事极好,不仅不会特别累人,也都是跟权贵打交道,更比同级官员能更多见到陛下,这就多了许多晋升的机会。
有斌儿在,他们谢家就差不了。至于小四,只能说是可惜了。
谢老夫人到底在谢恒身上寄予过厚望,现在期盼落空,心里自然不得劲儿。但她也只顾着自己的算盘打空,没想着谢恒愿不愿意接受或者有没有受到打击。在谢老夫人判断谢恒已经“失去原本价值”的时候,那本就为数不多的祖母对孙辈的关爱就已经被谢老夫人收回了大半。
不过谢家倒是也没人敢直接明面上怠慢谢恒,不管怎么说现在这位四少爷也是全家里官职最高的,只要他还没有外放出去,在家里就没什么人敢直接得罪他。
只是往日那些借口登门来找谢恒攀关系的“亲友”如今是一个都见不到了,倒是谢斌那边门庭若市。
谢恒一点也不在乎这些,他甚至还乐得清静。而眼下他最在意的还是惠承帝命令京兆尹贺连升调查全城干货、粮油铺子的事。
经过这样一场彻查,不说能彻底杜绝那些黑心商贩,但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相当不错的警告作用,而且只要贺连升的动作足够雷厉风行,在一些商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直接上门,也能搜集到不少证据,彻底拔掉几个黑心商家。
还有对于谢恒来说最重要的一点,也是他拐弯抹角要让惠承帝下这道旨意的最直接原因,那就是宣扬宣景的善举。
宣景名下的那家米行在当初灾年祸及京城时时帮扶了多少百姓?不但没有像其他米行那样涨价,还降价卖给穷苦人,更不定时在店铺外头施粥赠米,得了京中百姓一片赞叹之声。
但是没有人知道那家米行的背后是宣景,没人将这份功德算在宣景头上。
在当初刚知道这家米行是宣景所有时,谢恒就暗戳戳地想着早晚有一天他要让这件事被世人皆知。让所有人都知道,在那个饿殍遍野的灾年,是他们以为的手染鲜血、煞气浓重的昭武将军一直在默默无闻地帮扶着他们,而那些争抢着给自己树立好名声的人,诸如太子和三皇子之流,却在暗暗提高名下米行的价钱,大发国难财!
之前谢恒一直没有动作,一是因为没有好的契机,二是知道米行作为宣景的产业却并没有被公开,他当然也就不能私自揭开这件事。
但是后来宣景为自己所要谋划之事步步为营,同时为了降低宣震和宣旭的怀疑,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便将那米行故意暴露出来。
堂堂亲王之子,又是位高权重的昭武将军,若是在京中没有一两家自己的铺面那才不合情理,不说之前厉王送给宣景的那两间铺子,宣景自己也该有些私产。米行的“暴露”恰到好处。
谢恒也特意跟宣景确认过,粮油这一块宣景就只有这一家铺子。
如此谢恒如今就好动手了,反正已经是被放到明面上的产业,那再被贺连升查出来是宣景名下的也无妨。
贺连升在党争中一向保持中立,这一次是得了陛下的旨意彻查这件事,当然不会有所手软,调查的时候那叫一个铁面无私。
太子和三皇子手下的铺面都不少,即使不是用他们自己的名字,但这关系也是明摆着的。
不到五日,贺连升便查到了有问题的干货和粮油铺子共计十九家,其中有多一半都是太子和三皇子的铺子。
之后宣景的米行在灾年时对百姓所做出的贡献也被不经意宣扬出来。一时间京中的百姓们都在夸赞昭武将军。有些实际得了当年米行恩惠的人,更为自己曾经对昭武将军的误会而深感愧疚,甚至到将军府的门口去磕头跪拜。这样做的人越来越多,让昭武将军的美名也越传越广。
从最初进京时被所有人误会嗜杀成性到如今的百姓敬仰,也还不到一年时间。宣景在百姓心中的形象不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更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不仅仅是京城和北境,昭武将军的美名更开始在大瑾国的土地上寸寸流传。
一位战场上披荆斩棘、杀伐果决的将军,刚硬冰冷的外表之下还有那么一颗柔软的济世救人的心,默默无闻地为百姓奉献,在遭遇流言和误解时也从来不主动为自己辩驳半句。
这样的将军,让人敬仰、钦佩,却也心疼!
尤其是那些稍微上了点年纪的大婶们,如今看待昭武将军就像看待自家懂事的孩子明明一直在做好事却总受委屈也不为自己辩解一般,那叫一个心疼!茶余饭后话家常时说的都是昭武将军,要是稍微听到有什么人对昭武将军不满或者误解,那恨不得追着那人解释分说,一定要说到让对方改变看法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