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跟了谢恒这么长时间,亲身感受到公子的种种变化,石竹就知道自己即使再害怕也不能退缩。
他现在不仅仅是公子身边伺候饮食起居的人,还是为数不多能让公子信任的人。跟在公子身边他也学了很多,尤其是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也成长了不少,懂的事情也跟多了。
他明白现在公子已经入了官场,往后他要做的事情就不会只像以前那样是端茶送水那么简单。如果他立不起来,帮衬不到公子,那么他就不再适合继续留在公子身边伺候。
为了能一直伺候公子,他也必须改变自己。
谢恒看着石竹变得坚定的眼神,心中也算熨帖。
他从来没有主动跟石竹说过自己要做什么,也不曾明明白白地表示过自己的目的和想法,如果这些都需要他去掰开了揉碎了地讲石竹才能明白,那么石竹的确不适合一直跟随他。在照顾起居上石竹或许还能胜任,但更多的事情他却做不来,而谢恒需要留在身边帮衬自己的人不能仅仅会端茶送水。
他乐意去教导石竹,让他去学习去改变,这是石竹一直以来对他忠心耿耿应有的回报,但前提是石竹自己有那份上进的心思,如果没有,他也就只能把石竹当成一个普通的小厮,不在吃穿上苛待,却不能对他委以重任和足够的信赖。
还好就目前为止,石竹的表现没有让他失望,就算对那些“官老爷”犯怵也没表现出半点不情愿的模样。
到晚上谢恒去赴宴,自然去换了一身体面衣裳。年前江南织造送来的绸缎他留下自己用的那些都裁成了春夏款式的衣裳,就是推测自己到那时候该走马上任了,没有合适的衣裳总是不成。
人靠衣裳马靠鞍,谢恒虽然不会以外表穿着来衡量他人,但也知道在这个大的社会环境下,官场的人大都看人下菜碟,他若是穿得太过寒酸终究会让人轻视。如果只是一身衣裳就能将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也不会特别在意。水至清则无鱼,在自己还没有足够的能力改变这种乱象时,也只能适当地去配合。
谢恒一入席,众人看清楚谢恒身上的料子,眼里都明明暗暗闪过一些思索。
不是说这个谢恒的父亲只是个从六品的小官吗?还是在翰林院那样的清水衙门,根本就没什么油水可捞,家中根本算不上富庶,那他身上的衣服是哪来的?衣服款式虽然普通,但在场的人都有那个眼力劲儿,谁看不出那是江南织造的料子?
他们安州只有少数两三家高档布行售卖江南织造的料子,数量还不多,价格又十分昂贵,每次来的料子几乎刚一上架就被抢光,就是他们这些大人府上也没多少。有时候是抢不到,有时候是舍不得买,这个新科探花身上却穿着这顶好的料子,瞧着还是崭新的,实在让人意外。难不成是这人的背后还有他们不知晓的势力?看来要重新估量一下日后要以何种态度面对这位新科探花了。
蔡康全也注意到谢恒身上的料子。他比其他人更加识货一些,一眼就认出这料子是新品。新年以来江南织造还没有新料子出来,目前最新的料子就是年前送来的一批,在纹理和光泽上与之前的稍有不同。蔡康全的夫人是江南织造的忠实拥护者,对其出品的所有料子都十分了解,就算是买不到的也要想办法看到。回来就絮絮叨叨地跟蔡康全说下回江南织造的料子来了一定要提前告诉她,她好亲自去布行门口守着。
正是因为如此,蔡康全对江南织造的料子,尤其是新料子,也就多了分了解。
谢恒能将这与老料子相差不是很多的新料子穿在身上,那就不是打肿脸充胖子买的,而是真有门路。
别看只是小小的绸缎,很多时候,一些身份和地位的体现都是隐藏在这些东西的背后。
“谢大人这身衣裳可真是好看,尤其是这料子,一看就不是凡品。”
谢恒笑了笑:“朋友所赠,我也辨别不出这是什么料子,就是觉得很好看,穿着也比一般的料子舒服,后来倒是听闻是极为贵重的料子,平日里也舍不得穿,这不今日赴宴我便让小厮给找出来了,一是表示对各位大人的尊重,二来也是担心自己穿得太普通了会被瞧不上,日后会被各位大人穿小鞋不是?”
明明第二点才是真心话却是故作玩笑的语气,诸位大人皆是尴尬地笑了笑,再看谢恒那一脸仿佛不甚在意自己穿的什么的模样,心中暗自咬牙€€€€可恶!这个X被他装到了!
蔡康全生硬地扯了下嘴角,他今日皮笑肉不笑的次数比他上半辈子加起来的都多。
接风宴正式开始,丫鬟们端上饭菜酒水,玉盘珍馐,让人食指大动。随着蔡康全拍了两下手,一众舞姬摆着曼妙的姿势踩着碎莲步入场,乐声瞬时响起。
这才是真正的“色”、“香”味俱全。
谢恒浅浅抿了一口酒,吧唧了两下嘴,心中想着:将军啊!他们想腐蚀我!但这点诱惑算不了什么!哪个干部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边上另一位大人笑着说道:“谢大人觉得这些舞姬如何?”
谢恒:“好看。”
半天没有下文了。
那位大人:……
你好歹是新科探花啊!应该满腹诗书啊!跨个人就只会用“好看”两个字吗?生怕我们看不出你的敷衍吗?
另外一位大人鼻孔朝天哼了一声,“谢大人这眼光很高啊,想来在京中是经常美人绕膝、舞姬环伺,自然也就看不上我们这些小地方的舞姬。”
谢恒摇头:“我哪里有这样的条件啊!想必各位大人已经提前了解过我的家世,我那翰林编纂的父亲就算使劲浑身解数去贪污也保证不了我那样骄奢淫逸的生活,我如何能跟各位大人比?”
众人顿时脸色难看,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骄奢淫逸了?
还不等他人辩解,谢恒继续说:“只是去年灶祭灯会,我有幸偶遇了太子和三皇子、四皇子,得三位殿下邀请上船共赏美酒歌舞。三位殿下的品味自然非同一般,那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舞姬和表演。”
话说到这,其他人顿时没了争辩的心思,难道他们还能说他们日常欣赏的歌舞比皇子们欣赏的还好吗?谁活腻歪了不成?
另外还有一个重点,谢恒竟然得了三位皇子邀请上船,这事可没听说过啊!看谢恒的样子可不像是撒谎,再说这种事只要找京中熟人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真要说谎迟早是要被揭穿的,所以这个谢恒真的跟三位皇子也有交情?
四皇子也就罢了,若是太子或者三皇子,那他们可得再再次重新审视这个谢恒。他们虽然远在安州不涉党争,但也知道将来的新帝也就是在这两位皇子之中了,可不能在新帝登基之前就把他的人给得罪得死死的,那往后还能有好?到时候新帝登基三把火,谁知道这火能烧到哪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懂!我都懂!
谢恒拿起酒杯,掩住唇角的笑,放下酒杯后又环顾四周,奇怪地道:“怎么不见姜师爷?白日我与姜师爷相谈甚欢,还想晚上能继续把酒言欢呢!”
众人满心无语,他们发现这个年轻的探花郎简直比他们这些老油条还厚脸皮,那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简直炉火纯青!
蔡康全轻咳一声:“姜师爷身体不适,便没能来参加。”
谢恒收起笑意眯起眼睛:“身体不适?可我看白日时姜师爷精神好得很,又是主动提及接风宴的事,到了晚上开宴却不来参加,怕是对我有所不满吧?”
话音一落,众人心中俱是一凛,这位谢大人是要直接发难了不成?要拿姜师爷第一个开刀。
就连蔡康全都沉下脸色看着谢恒,心中想着一套又一套的应对方法以面对谢恒的突然发难,总之如果谢恒想要借姜师爷没有参加接风宴就要为难处罚那绝对不可能,这理由也根本站不住脚!
然而众人预想之中的“发难”并没有出现。
谢恒脸色一变,刚刚那浑身都透出来的咄咄逼人的气势竟然消失了。
此刻的谢恒脸上带着微微的遗憾,似乎真的只是因为想要畅聊一番的人没有到场而感到惋惜。
就在众人好奇谢恒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时,只见谢恒满上了一杯酒,之后洒向地面,神色淡淡地说:“那这杯酒就算敬姜师爷了。”
整个大厅除了曲乐声之外再无半点人声,反而更显得寂静。
谢恒是没有直接发难,可是这个结果可不比直接发难强多少。
说是敬酒给姜功,最后却是将酒洒在地上,这可是给死人敬酒的方式!这位谢大人也太狠了些!
蔡康全脸色都已经憋红了,蹭的一下站起来,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又被谢恒先插了话:“既然姜师爷身体不适,蔡大人也就不必特意去叫姜师爷了。我也不是那拘于小节之人,日后还有的是机会再与姜师爷共饮。不过话说回来,蔡大人与姜师爷的感情是真好,而蔡大人待姜师爷这般亲厚都没想着在府衙给姜师爷谋个实缺,实在清廉。”
蔡康全脸色一变,按捺着心中的怒火坐下来,没好气地说:“谢大人慎言,府衙官职都是朝廷要记录在册的,当由朝廷考核派遣,本官并无授予官职之权。”
谢恒眼睛笑成月牙,用一种“你不用说我都明白”的语气笑道:“要不怎么说蔡大人清廉呢!我懂!我都懂!”
蔡康全急了,“你懂就懂,跟我眨眼做什么?我真没说假,在做的所有官员都是朝廷委任,可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谢恒又连连点头,笑得更加意义不明:“我明白!我都明白!”
蔡康全快要气炸了!
这个谢恒是要做什么?想给他扣上一个买卖官职的罪名吗?他还真担当不起!
是,作为安州的父母官,蔡康全的确捞了不少好处,也没少照顾身边那些信得过的人,当然也包括姜师爷。但要说买卖官职这样掉脑袋的大事他是真没干啊!借他百八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平日里收点地方豪绅的好处,收税的时候在账目上做点手脚中饱私囊,这已经是极限。更大的事他还真没干过!
蔡康全一时阴谋论起来。
买卖官职这样大的罪名可不是谢恒上下嘴皮子一磕巴就能给他定下的!是京中有什么人看他不顺眼想要除掉他吗?还是他挡了别人的财路需要给什么人让位置?这谢恒这般不简单,根本不能以初入官场的愣头青来衡量对待。谢恒会被安排到安州来到底是因为受家中罪人牵连,还是只不过以此为借口名正言顺来到安州,同时让他们放松警惕?
蔡康全越想越多、越想越邪乎,竟忍不住手脚都开始冒冷汗。
周围其他官员看蔡康全这般,谁也不再敢主动找谢恒麻烦。先前那个鼻孔朝天的官员这会也缩着脖子往后退了一点,盼着谢恒对他能像个屁一样把他给放了。
接下来整个宴席都没人再说话,就谢恒一个人吃吃喝喝顺带欣赏歌舞好不惬意。
一直恭敬站在身后石竹将一切看在眼中,真心激动佩服他家公子,心中又觉得真是上了一堂意义非凡的课。
谢恒初到安州,这“威”算是暂时立下了。
但谢恒知道真正的艰难还在后面,他要趁着“威势”尚在,抓紧时间展现自己的能力和手段,在最短时间内于安州站位脚跟。
经过接风宴,谢恒也观察到其实不是所有官员都跟蔡康全一条心,这些官员不管是跟蔡康全有利益冲突也好,还是真心为安州百姓着想也好,都是他攻克的对象,也是他与蔡康全周旋的部分倚仗。
在布政使司左参议的身份下,同时必要时可以行使布政使司的权利,在所有人看来谢恒都该是跟蔡康全处在利益相对的位置上,是属于见不得对方好的那种。
但其实谢恒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自己摆在绝对的和蔡康全对立的位置上。
蔡康全到底在安州做了十多年的官,一步步爬上知府的位置,对安州这块土地有着绝对的了解,在治理方面也有一定心得。安州能如此富庶,除了地理位置的天然优势之外,也确实有蔡康全治理有方的功劳。
蔡康全贪税的前提是他没有刻意搜刮民脂民膏,就按照正常的税收标准便能填满自己的荷包。因此谢恒的目的并不是想方设法罢免蔡康全,而是减轻或者杜绝贪税的现象。
在他提出的改革措施中也没有将地方的利益一刀切,只是比不上从前罢了,只要能将地方管理好,百姓生活好,税收无碍,他们依旧有油水可捞。
新政的推行会损害不少人的利益,但如果真是“滴油不漏”,也的确不能在短时间内大面积去推行,到时候造成的损失反而更大,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导致时局不稳。
或许等日后将军登基,上上下下一番气象更新,理想之中的国度不是不能实现,但那都是在以后,而非眼下。
这就好像宣景要肃清朝堂、整顿朝纲,却不能直接将那些贪官污吏杀个血流成河,而是循序渐进,一步步实现他的计划抱负。
一年下来,谢恒在安州府的境况已经从行事艰难到几近顺畅,手上也有了自己的人脉关系和支持的势力,与蔡康全的相处也日渐缓和。
蔡康全一开始对谢恒是百般不喜千般防备,特别是在给下马威不成反被立威之后,那是相当的警惕与敌视。
可他后来渐渐发现,只要不主动去招惹谢恒,不在谢恒眼皮子底下玩手段,谢恒还是很好相处的。在推行新政的过程中,谢恒也没有大刀阔斧地直接斩断他们的利益,看似雷厉风行的举措让谢恒迅速在安州府站稳脚跟并且实施新政,但下手之间总也留有一定的余地。
而且众人将谢恒的才干都看在眼中,这位布政使司左参议的确有本事,还能者多劳,帮助安州府各部门解决了不少问题。尤其是涉及到民生的问题,谢恒总是不计得失地帮忙,只要最后实惠能真正落到老百姓头上,他不在乎最后是谁领功劳。
不抢功,光是这一点就赢得了安州府上下不少官员的好感。
蔡康全也因为谢恒的一些落实到百姓身上的建议和提议而多次受到朝廷嘉奖,相信他今年的政绩考核一定差不了,到了这个年岁还可能有机会往上搏一搏。于是蔡康全看谢恒也越发顺眼了。
一转眼两年过去,谢恒在安州府推行的新政已经能够顺利实施没有一点阻碍,蔡康全也收到上面的风声,最晚明年他就能升职都转盐运使。
本以为这一辈子就是知府做到头了,不成想还真有上升的机会!这里面自然有七成谢恒的功劳,蔡康全也就更加乐意配合谢恒推行新政。
原本以为要三年时间才能完成,结果两年就完成了。
谢恒每个月都要给惠承帝写奏折汇报情况,一来是为了让惠承帝知道自己一直在兢兢业业办差,二来也是为了巩固和惠承帝之间的联系,不让自己在惠承帝心中的印象被淡化,等来日回归京城他能依旧简在帝心。
因此惠承帝对安州的情形了如指掌,心中也十分满意这个结果。既然谢恒“试点”成功,那新政便可以在全国范围内进行推广。有安州府的成功案例在前,其他地方也别想给他找什么借口,要是新政推行受阻那就是官员能力不行或者地方官府不够配合,都欠罚!
惠承帝也已经下旨召谢恒归京,三年任期提早一年结束,这也体现了惠承帝罕见的信任和倚重。
朝廷也正是用人之际,惠承帝自然要把有本事又合他心意的谢恒调回来放在身边方便委以重任,一直放在安州可就太浪费了。
谢恒那边还没收到旨意,这件事便已经在京中传开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狭隘了
两年前那些看谢恒被外放新官职而在背后幸灾乐祸又或者当面奚落过的人这下都傻了眼,哪里想到那样一个无根无基的探花郎被外派新官职之后还能回来,而且还回来得这样快!
更令人震惊的是听闻陛下还要给谢恒提升官衔!
按照一贯的规矩,这外官入京,即便级别不动那也等同于升职。毕竟外官没有京官吃香。
谢恒当年离京的时候便已经是从五品的官职,比状元郎官职都高,但那时候因为外放新官职的安排,这从五品也就是听着好听罢了!实际上连榜眼的都比不了。
可现在不一样,谢恒就要奉诏回京了!就算是平行调动回京,那从五品的官职也不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