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国世子年底进京朝见,是很寻常的一件事。只是楚晋不说,久而久之,沈孟枝也忘记了。他想着自己除夕那日给对方准备的礼物,有点发愁。
生辰礼,是要当天送的吧?可若那时楚晋还没回来,岂不就晚了吗?
沈孟枝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如果自己开口,对方一定会答应下来,但以自己的私心相挟这种事,他始终做不到。
楚晋撩起他一截头发,缠在手心把玩,同时开口问:“需要给你带点什么吗?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沈孟枝看着他,“我又不是小孩了。”
他这表情实在可爱,楚晋笑出声来。
他转而悠悠道:“给心上人买东西,怎么能说是哄小孩呢。”
这是逗他逗起劲了。沈孟枝头疼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到了湘京,别太招摇就行了。毕竟还要进宫……”
他话音忽地一顿。
这样的宫宴,不止萧琢会到场,朝廷重臣也会奉旨出席。
所以,沈恪也会在场。
就像楚晋不知道燕陵那位高权重的太尉的另一层身份一样,沈恪也不会知道这位世子与他儿子如今的关系。
楚晋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蹙眉:“怎么了?”
沈孟枝猛地回过神来,静了两息,才扯了扯唇角:“没事,我只是突然想到,你这次进宫,想必会碰到御史大夫。”
“齐御史……”楚晋了然,“齐钰他爹?”
沈孟枝道:“嗯,怕是要问起齐钰在书院的成绩来。”
到时候,齐钰的小命就捏在楚晋手里了。
后者明显也想到了这点,笑了两声,又道:“那我可得替齐钰美言几句。不过,听说沈太尉与齐御史交往甚密,应该也能一并见到。”
“他与齐御史年纪相仿吧?可惜只有沈将军一个独子,不然,次子应该和齐钰差不多大,说不定也要被送到书院来。”楚晋随口说道,“要是这样就好了,齐钰也不用缠着你一个人不放,什么事都跑来横插一脚。”
沈孟枝浑身都僵住了,下意识看了他一眼。楚晋神色如常,闭着眼,一无所觉,仿佛刚才说的都是无心之言。
他的直觉太过敏锐,有那么一瞬间,沈孟枝几乎以为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沉默许久,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渐渐平缓下来,终于开口,声线已然平静:“可是他没有。”
楚晋懒洋洋地应了一声,重复道:“是啊,可惜没有。”
他语气很遗憾,仿佛被齐钰打扰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听得沈孟枝想笑。
他想说,就算有,也还是今天这个局面。因为江枕和沈太尉的次子本就是一个人。
但想了想,还是说:“如果真是这样,万一你喜欢的人变成了那位沈公子呢?岂不是还要和齐钰吃醋?”
楚晋阖着眼,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他这几日因为进京的事情也格外忙碌,所以此刻也是困倦得不行。
沈孟枝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自己的问题。不过这个问题本来就是突然出现在他心头,他也不假思索地就问了出来,问完一细想,感觉反倒像是自己吃自己的醋。
……他觉得自己当真是不太清醒了。
就当沈孟枝以为楚晋已经睡着、不会再回答的时候,那缠着自己发丝的手指忽然动了动,随后松开,循着方向摸到了他的嘴唇,然后轻轻摩挲了下。
沈孟枝猝不及防,愣了愣,对上了楚晋的眼睛。
他微阖着眼皮,视线自微张的眼缝倦懒地扫过来,感觉下一秒就会睡过去。
“不会。”沈孟枝听见他说,“我只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文章 节奏问题,这两章 拆了,所以字数会不太均衡
第27章 照夜€€别生气了,笑一笑?
雁朝将军沈云言的前线捷报如浪潮般涌来,代国似乎在两军夹击之下,再无还手之力,一时之间,燕陵士气高涨。
沈孟枝从方鹤潮那里得知了兄长近日的消息,心中稍安,顿觉轻松了许多。等到夜深,他便如前几日一样,披了外袍,悄悄走了出去。
他顺着小路慢慢走到了晴雪崖,随即从怀中摸出一个琉璃盏,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了树下。
此时已是深秋,花叶凋零,崖上均匀地铺了一层残枝败叶,又因为水汽潮湿,草叶快要腐烂成泥。在一地腐死的尘泥中,竟星星点点地散布着无数萤火虫,光芒四散,远远望去,似繁星群动。
沈孟枝专注看着这群小虫,有一只正停在了梨树枝干上,无知无觉地闪着萤光。他悄无声息地靠了过去,倏尔向前伸手,五指合拢,攥成拳状。察觉到从指缝处漏出的微光,他松了一口气,干脆利落地把这只萤火虫关进了琉璃盏中。
正当他要抓第二只时,忽听见身后有人轻声道:“师兄。”
沈孟枝猛然一惊,转身看清那人后,瞳孔轻缩。
他下意识问:“你怎么来了?”
在他对面,楚晋正站在不近不远处,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
“我担心你睡不着,索性过来看看。”楚晋道,“只是去萤室没找到你,却在这边撞见了。”
他一顿,随即神色不明地问:“你在做什么?”
沈孟枝一瞬有些心虚,却仍是故作镇定道:“我有一味药,需要抓几只萤火虫做药引。”
楚晋蹙眉:“所以你这几夜,都是在做这些?”
沈孟枝见再瞒不下去,只得坦白道:“是。”
夜色昏沉,他看不清楚晋表情,只听得对方沉默许久。沈孟枝知道自己借口瞒着他,有些不地道,斟酌再三,开口道:“我不是有意……”
却听楚晋打断道:“你要几只?”
沈孟枝猝不及防,一愣,答道:“十只。”
楚晋收回视线,不再言语。他常年习武,眼疾手快,不过片刻就抓了五只,均关进了琉璃盏中。当他再要伸手时,却被沈孟枝拦了下来。后者轻轻摇了摇头,说:“够了。”
楚晋看着琉璃盏中的六只萤火虫:“你不是要十只吗?”
沈孟枝仍是抓着他手腕,低声解释道:“这些流萤生于夏秋之际,秋末将死,萤火渐弱,也就没有太大药用价值了。”
楚晋顺着他视线看去,只见那琉璃盏中的萤火虫果然光芒微弱,连飞行都显得力不从心。
过了一会儿,沈孟枝抬眼,对上他目光,提议道:“要坐一会儿再走吗?”
见楚晋没有拒绝,他微微一笑,拉着他到树边坐下。晴雪崖瀑声潇潇,正值深秋,落花流水,更添萧瑟之意。
沈孟枝抱着琉璃盏,盏中萤光扑朔,映得他眉目轻柔,时明时暗。
半晌,他缓缓开口:“你知道吗?这些流萤,有一个别名,叫做照夜清。”
€€€€燃我身与魂,照得百夜清。
楚晋目光微动,也随他低声念了一遍:“……照夜清。”
静了片刻,他忽然道:“我记得,萤室的萤,是你自己取的字。”
沈孟枝一愣,没想到他知道这些,想了想,转而轻笑。
“是齐钰告诉你的吧?”
“嗯。”楚晋望着他,不依不挠道,“所以是什么意思?”
沈孟枝侧过脸去,安静凝视他许久。他目光幽深,眸中情绪翻涌,似哀恸又似决绝,纷纷扰扰,难以平息。
楚晋呼吸一窒,听他开口,低声道:“若我为腐草,翻飞作萤火,将照长夜清。”
萤火虫掠过他面容,落在眼底,像盛了火光。楚晋出神地看着他,看他坐在秋夜的烂泥枯叶上,在这浑浊的天地中,暗无天日的夜色中,却有着安静纯白的光芒。
灼灼逼人。
他低低笑出声,道:“我很喜欢这个字。”
因为人间灯火不够明亮,就点燃自己的头颅。从本质上,他们是一样的人。
“还气吗?”
沈孟枝微微坐直了些,见楚晋挑着眉不回答,索性伸出手来,凑到他唇角,给他扯出一个笑来:“笑一笑嘛。”
楚晋哪见过一向清冷自持的师兄变着法子逗自己笑,心中郁气渐消,只是面上仍不动声色。他目不转睛地盯了沈孟枝一会儿,忽而一把握住他停在自己脸上的手,不满道:“你手怎么这么凉。”
感受到他手心传来的温度,沈孟枝展颜:“冻到你了吗?那我下次不碰你了。”
明知道眼前这家伙是故意这么说,楚晋还是没绷住,咬牙切齿道:“我没说不行。”
“可你的表情好像很介意。”
“不介意!”
楚晋说完,深吸一口气。这几日下来,沈孟枝功力见长,轻松几句就能把他的情绪撩拨起来。
沈孟枝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笑意盈盈:“真的不介意?”
楚晋道:“真的不……”
他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眼前人忽然倾身过来,双手抵在他身侧,轻轻低下头来。
长发自他肩背滑落,垂落下来,与楚晋的发丝纠缠在一起。他身后是流萤数点,莹黄浅绿,点缀于发间,流光溢彩,飞舞似星轨,拂衣若生花。
在这熠熠星火间,沈孟枝低头,在楚晋额间落下温柔一吻。这个吻带点秋夜的微凉,一触即离,轻得像是幻觉一般。
他没有停留太长时间,便直起身来,坐了回去。将散开的头发拢至身后,唇边是一丝少有的狡黠笑意:“那就好。我还担心我的嘴唇太凉,你会介意。”
这个笑看得楚晋一怔,定定看了他几秒,忽然翻身过去,带着他滚倒在地。草木的幽香萦于鼻间,惊起一片流萤,自二人身侧飞起,似花灯燃燃,照亮面容。
“师兄,你未免也太敷衍了。若是要哄我,光亲额头可不够。”
沈孟枝枕着他的手,轻声问:“那你要什么?”
“我要€€€€”
楚晋屈腿,一手支在地上,撑起上身,居高临下地望进那人眼里。
他唇角带笑,眸光潋滟,低声开口,暧昧不已:“……暖你唇齿。”
说罢,他轻轻勾起身下人玉琢般的下颌,目光在淡色的唇上描摹一周,随后低头,想要吻上去。
快要触及他唇瓣时,沈孟枝忽然偏头,楚晋的唇便擦着他清瘦颌线,落到了瓷白脖颈上。
他抬手,覆在楚晋唇上,挡住了他的攻势。见对方眸中带着一丝恼意,沈孟枝笑了一下:“你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吗?”
楚晋的声音透过他掌心传出来,有点儿闷闷的:“师兄,我想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