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要进地狱的人了,又何必在乎这么多呢?”他喘了几口气,忽而转口道,“楚晋,你是不是很在乎他?”
刀刃陷进颈侧肌肤,再深一分,就会割破血管。
楚晋僵在原地,沉默许久,开口道:“放了他。”
“嗯,我会放了他。”唐墨白欣然点头,“但我要先告诉你一个秘密,不如听完之后,你再做决定。”
楚晋面无表情,并未回答。
唐墨白看了沈孟枝一眼。对方垂着头,长发垂着脸侧,衬得神色晦暗不清。
“你的这位师兄,他说的话,做的事,”唐墨白问,“你就没有一刻起过疑心吗?”
“你就不好奇,他这副面具下,究竟是什么样子?”
话音未落,沈孟枝忽而出手,丝毫不顾近在咫尺的刀刃,闪电一般攥住了他的手腕。唐墨白一惊,却察觉到他体内原本空寂的经脉又波动起了微弱的内力,顿时瞪大了眼:“你……”
只是这迟疑的一瞬间,沈孟枝已经躲过了他的扇子,手腕翻转,刀刃向下,狠狠刺进了他喉咙。
喷溅出来的血液溅上他的眉眼,一滴一滴,顺着鼻梁、嘴唇,滑到绷紧的下颌,到最后,砸到了唐墨白失去血色的脸上。
贯穿喉咙的刀刃让他再也无法开口,唐墨白踉跄着跪倒在地,濒死一般抓住了沈孟枝的衣摆。
沈孟枝定在原地,看着他,直到对方的手无力垂下,半晌,才缓缓抬起手,平静又麻木地擦去了脸上的血。
身后忽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哥€€€€!!!”
沈孟枝擦拭血迹的手僵住了。
他看着晕开一片红色的手心,心口突然涌上一阵不知所措的茫然,像是失去灵魂的木偶,怔怔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他被楚晋挡在了身后。
唐肆声嘶力竭的喊声如同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你杀了我哥!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
身体冷了下来,沈孟枝往前一步,拽住了身前人的衣袖。
楚晋的背影将他从头到脚笼罩住,他的手越来越紧,像是只有这样才能从对方体内汲取到一丝力量,维持住摇摇欲坠的身形。
楚晋看着表情凶狠的唐肆,道:“不是他,是我杀的。”
唐肆跪倒在唐墨白的尸身旁,紧紧拥着兄长渐渐冷却的身体,滚烫的眼泪将眼底烧得通红一片。
“为什么不一起,把我也杀了?”他牙关都在颤抖,一字一字,裹着浓重的恨意,“不然,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楚晋目光漠然,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的命,不只是你自己的。”
唐肆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你什么意思?”
“唐墨白用几百条人命,换了你的命。”楚晋用平淡的语气,将残忍的事实说了出来,“我做不了主。你想死,自有因你而惨死的人来收你的命。”
“如果你还有一口气,就给我活着赎罪。别就这样没有意义地死了,白白糟蹋了他人的性命。”
唐肆的眼泪落到地上。他抱着最后一个亲人的尸体,怔在原地,良久也没有回神。
楚晋已经扶起了昏迷不醒的听夏,看了站在原地没动的沈孟枝一眼,终于开口:“走吧。”
沈孟枝下意识点点头,迈开凝滞的腿脚,向着他的方向走去。
他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痛苦至极的笑声。嘶哑的嗓音掺着发疯一般的哭嚎刺入耳中,听得人浑身发冷。
“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们€€€€”
唐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声嘶力竭。
“此后受尽千刀万剐,七窍流血,尸骨无存,不得好死!!!”
沈孟枝顿住。
头脑中一阵剧烈的晕眩,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嘴唇流了下来,滴落在地上。
他怔怔抬手,抹了一下嘴唇。
刺目的红落入眼中,他踉跄了一下,耳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耳鸣,然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眼前阵阵发黑,他勉力发出声音,微弱至极:“楚晋……”
强行调用的内力反噬来势汹汹,连着旧伤的发作,将最后一点力气抽离。
沈孟枝骤然失力,重重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别担心,枝没事,此后进入虚弱状态
悄悄透露一句:虚弱状态的枝很黏人,所以后面是甜的!
第99章 虚弱€€是个欺负我的坏人
客栈内。
床上躺着一个昏睡过去的年轻人,神色苍白,从被褥中伸出一截干净洁白的手腕。几根手指搭在起伏的脉搏上,静静试了片刻,随后收回。
站在一旁的听夏忙问:“先生,他怎么样了?”
梅诩没好气看了他一眼,道:“怎么样?一天问了几十遍,老夫还在这呢,还能让他死了不成!”
楚晋看了他一眼,结果老爷子丝毫不惧,指着他也是一顿教训:“还有你,别以为你当了摄政王老夫就得怕你!你身上这些刀伤剑伤还没养好,我让你下床了吗你就给我跑过来!”
楚晋垂下眼,低声道:“我没事。”
“你说没事就没事?你……”梅诩气得说不出话,“那是一百个死士,你连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怎么敢杀过去的?”
楚晋沉默地听他唠叨了半晌,换了个话题:“他究竟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梅诩深吸一口气,忍回了未出口的话,问:“我问你,这年轻人之前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征兆?像是头晕啊,嗜睡啊……这类。”
楚晋闭眼回忆了一会儿,迟疑道:“……有。”
在烛照山的时候,沈孟枝就无缘无故经常犯困,他那时以为对方只是冬春交际的时节犯了懒。
“那就是了。”梅诩一摊手,“他气血亏空严重,精神疲乏到了极点,又强行撑了这么多天,终于撑不住了,身体强制让他进入了休眠状态。”
楚晋蹙起眉:“那他为什么会吐血?”
“老夫方才把脉,见他根基受损,可能是旧疾未愈。”梅诩道,“当然,这年轻人本来身体底子也不算好,若要追究,大抵是母胎里便带出来的毛病。”
“……”楚晋缓慢点点头,“我知道了。还有一件事要麻烦先生。”
梅诩:“你说。”
楚晋道:“请先生帮我看一下,他体内有没有内力。”
“这种事还要我来!”梅诩瞪了他一眼,重新将手搭上床上人的手腕,闭上了眼。
楚晋的目光从纤瘦的手腕,缓缓上移,一直落到了床帘后若隐若现的安静面容。
他表情平淡地等着梅诩的回复,却听对方轻轻咦了一声。
“有点意思。”梅诩睁开眼,露出笑容,“他体内没有任何内力,与不通武学的常人无异,唯一不同的是,他体内有内力使用的痕迹。”
“为什么?”
“我听说有一种办法,可以让没有内力的人爆发出暂时的力量,但是会消耗气血,可谓是损耗巨大。”梅诩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想必他用的,就是这种方法。”
听夏瞪大了眼:“还有这种事?!可、可江师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与他相反,楚晋没有什么表示,道:“好,我知道了。”
梅诩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也被瞒过去了,又道:“千里迢迢把我从封灵叫来,这个年轻人,对你很特殊嘛。”
楚晋没有否认:“嗯。”
顿了顿,他又轻笑了一声:“可我不知道我在他心里,是不是同样特殊。”
梅诩站起身,拍拍屁股准备走人,感慨道:“你们年轻人,就是喜欢折腾。有什么事是说不开的?”
他没得到楚晋的回应,哼了一声,正打算走,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折回来,神色认真地嘱咐道:“还有一件事,老夫要提醒你。”
楚晋抬头:“?”
梅诩道:“你关心的这年轻人,如今虚弱得格外厉害。不只是身体,还有他的精神、心绪,跟初冬新结的第一层冰似的,一碰就碎,绝对不能经受大喜大悲。”
楚晋被他这样大动干戈地盯着,点点头。
“别急。”梅诩又道,“还有一种情况,是他暂时退回到了幼时的精神状态,举止行为都会受到幼时记忆的影响。你做好心理准备。”
“……”
楚晋第一次觉得一句话难以理解。
听夏则眼睛一亮:“意思是说我能看见小时候的江师兄是什么样子吗?”
梅诩呵地一声,道:“你平日功课上要是有这积极劲儿,老夫早就省心了!”
他一手揪住听夏的耳朵,在后者哭哭唧唧的小声抗议中看了楚晋一眼,强硬道:“你们两个,都跟我出来,别在屋里瞎待着,净打扰病人休息。”
楚晋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将沈孟枝伸出来的手放了回去,又动作轻柔地塞了塞被角。
梅诩维持着一个姿势看他做完了这些事,也没催他,就是幽幽叹了口气。
等将门合上,楚晋才问:“他什么时候能醒?”
“最快今晚,最迟明天。”梅诩一脸“老夫早就猜透你心思了”的表情,“但你要是想着等他一醒就逼问他内力的事情,还是趁早断了这个念头。”
楚晋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没这么想过。”
“哦?这么难得。”梅诩挑起眉,终于有些认真起来,“你不是最讨厌被骗吗?按你往日的作风,早该把人掐醒,严刑逼问了。”
听夏小声嘟囔:“有那么夸张吗……”
梅诩揪他耳朵的力道一紧,听夏立刻又安静了下去。楚晋似乎也在思索,半晌,微微一笑:“你不是也说了吗,他很特殊。”
特殊到自己能容忍最厌恶的欺骗,特殊到会对他喜欢的人爱屋及乌。
*
唐墨白身死的消息很快传开,城中搜捕规模极大,好在事先有准备,从原先的客栈转移到了城外徐允布置的暗桩内。
“你在术平城闹出的动静有点大,难保梁王他们不会注意到。”梅诩道,“到时候,你没死的消息就要传出去了。”
楚晋露出毫不意外的表情,嗯了一声。
梅诩又忍不住埋怨:“唐墨白虽然该死,但你也不至于这么冲动就杀了他!本来梁王在明我们在暗,行事会更加方便,这下与他正面对上,你我不见得有多大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