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逃死罪,我杀了便杀了。”楚晋道,“与楚戎撕破脸,是早晚的事,逃不掉,也无所谓。”
他语气平静沉稳,似乎有十足的把握,梅诩立时追问道:“你有计划了?”
楚晋没答,而是问:“陛下的病如何了?”
“尚不明朗。”梅诩道,“传来消息称已经寻到了医圣,返回封灵还需要十几日的功夫。”
“楚戎忙于将他自己的势力渗入京城,陛下一旦康复,他的心思就全白费了,必然会百般阻挠医圣进京。”
楚晋垂眸,跳动的烛光在面颊闪烁,眼底却好像塞了一团化不开的浓雾。
“在那之前,他暂时分不出心神来管我的事情,况且……”
他声音一顿:“江枕的身体不允许他再这样折腾下去,我要找到天下最好的药,治好他的病。”
梅诩摇头道:“难啊。就算你是摄政王又如何,世上有的是钱和权换不来的东西。”
“这件事就不劳先生费心了。”楚晋淡笑道,“你帮我照看他几日就好。”
梅诩整日清闲,就为了听夏这个学生操过心,如今又多了个病人,道:“可得给老夫涨俸禄啊。”
见楚晋点头,他又问:“唐墨白的事,你查了多少了?他身后那个人,你有什么头绪没有?”
“唐墨白从荀家脱离,入朝为官,能有这么大手笔帮一个罪臣之子瞒天过海,怎么想也不会是寻常人。”楚晋说,“那些失踪之人,虽是唐墨白所为,但他也是受这个人的胁迫。不仅如此,我怀疑阴阳阵和唐肆的事,也跟他有关。”
€€€€一把合格的刀,只负责杀人,是没法说话的。
他当时以为唐墨白口中的人,指的是失踪事件中的无辜百姓,现在想来,恐怕他才是这把刀瞄准的对象。
有人想借唐墨白的手除掉自己。
“但我目前,还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梅诩眉心紧蹙,也意识到了这件事的棘手程度,又问:“那地牢里的人可都救出来了?”
“让徐允去办了。”楚晋道。
话音刚落,从隔壁屋内忽然传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梅诩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是一晃,连声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对面的人瞬间没了影儿。
坐在空荡荡房间里的梅诩:“……”
呵,年轻人。
*
房门被推开。
床上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了一下,露出了手足无措的神情。
楚晋看着他的脸,心底无数想说的话就兀地卡了壳,半晌,脑袋里终于想起梅诩的嘱咐,轻声开口:“要喝水吗?”
沈孟枝低头看看被他不小心扫下去粉身碎骨的杯子,没说话。
他沉默的态度让楚晋心里难得有些拿不准,但还是重新倒了杯水,送到他嘴边。
沈孟枝抬头,视线迟疑地从他前额一直逡巡至下颌,似乎在思考他的身份。然后,他低下头,犹豫地凑近了些,柔软的唇瓣擦过杯缘边扣紧的拇指,就着楚晋的手浅浅喝了点儿水。
楚晋有些愣,预料中可能会发生的种种场景都没有出现,苏醒过来的心上人安静又听话,就好像……
他蹲下身,与坐在床沿的沈孟枝平视,认真地问:“我是谁?”
沈孟枝看起来有些困惑地眨动了几下眼睫,然后伸出手,贴上楚晋的额头,试探了一下温度。
“……”楚晋道,“我没生病。”
闻言,沈孟枝收回手,表情看上去放心了不少。
他展露的情绪比平日要丰富许多,但不知为何,就是不肯说话。
楚晋不放心他这幅样子,又问了一遍:“我的名字你还记得吗?告诉我。”
沈孟枝抿着唇,好像被对方的情绪也带得紧张起来,低声,小心翼翼地开口:“楚晋?”
他的声音有点哑,放得很轻,风一吹就卷跑了。
沈孟枝叫完后就重新闭紧了嘴巴。楚晋他那一声中回过神来,松了口气。
不是失忆,看来应该是虚弱期精神与心绪都受到了影响。
所以他小时候是这个样子吗?
一个人安安静静,单纯得情绪都写在脸上,抿着嘴不说话,却又会掀起眼帘,用那双漂亮的眼睛悄悄看你。
楚晋心软了下来,想伸手捏捏他的脸,沈孟枝却好像早有防备,立刻捂住了脸。
他失笑,唇角笑意轻柔:“楚晋是你的谁?你喜欢他吗?”
沈孟枝瞪了他一眼,表情有些郁闷。
他想继续装哑糊弄过去,楚晋却不给他机会了,被不厌其烦地追问了几番后,只好慢吞吞地开口:“是个欺负我的坏人。”
楚晋:“……”
他还没来得及郁闷,沈孟枝捂住脸的手悄悄移开了一条缝,露出两只眼睛,冲他忽地眨了下。
他说:“但是,我喜欢他。”
作者有话说:
虚弱期把被封印的小小枝放出来溜溜,摄政王你的福气还在后头(狗头)
第100章 唯一€€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跟我预想的不错。”
梅诩再次把完脉,瞥了楚晋一眼,“一天喊老夫过来不知道看多少次,看把你急的。”
沈孟枝对没有见过的陌生人表现出了极大的排斥感,神色绷得很紧,像是被迫走出自己的世界跟人打交道的自闭小孩,表情挣扎,丝毫不见往日的游刃有余。
楚晋道:“可他不想说话。”
“他平日里不是这样的吗?那就是从前某个时间段的自我影响了他现在的行为。”梅诩并未在意,“拒绝开口是下意识的,可能不合群,也可能幼时家人没有陪在身边,你可以多跟他说说话。”
楚晋神情谈不上轻松,点了点头。
梅诩看看床上发呆的人,又压低了声音:“你还要问他内力的事吗?”
“不问了。”楚晋唇角扬了扬,流泻出一丝近乎柔和的笑意,“他说,他喜欢我。”
“……”
梅诩没眼看被一句话收买了的摄政王,心情复杂地挥挥手:“那你们两个好好相处,老夫去看看听夏那小子的功课。”
楚晋把他送到门口,梅诩又道:“对了€€€€”
楚晋投以询问的眼神。
梅诩一本正经,严肃正色道:“他现在身体不好,不宜情绪起伏,不宜动作激烈,你想同床,也不可操之过急……”
楚晋:“……”
摄政王啪一声把德高望重的前任老太傅拍在了门外。
动作很快,关键部分被关门声砸断,没有传到身后人的耳朵里。
楚晋深吸一口气,回过头,发现沈孟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躲到了被子里,把自己包成了一个粽子。
粽子缩在角落里,十分自闭的样子。
楚晋走过去,看见了几缕他没藏好的头发,乌黑柔亮,温顺地垂落到床上。
他捞起那一截发尾,捏在手心,道:“抓到你了。”
被子动了动,没吭气。
“不想看病?”楚晋只好顺着他的心意猜,“还是讨厌见人?”
“那是从前教我的太傅,现在是听夏的夫子。”他耐着性子解释道,“他已经走了。”
他说完,被子蠕动了一下,小心地缩进了他怀里。
从被角探出两只手,慢慢下拉,一点一点,露出光洁的额头、乌黑的眉毛、熟悉的眼睛€€€€
沈孟枝扑通一下将脸埋进了他肩颈,像只鸵鸟一样,声音闷闷地传出来:“除了你,都不想见。”
顿了顿,他又道:“……我不认识他们。”
呼吸带着微微的颤动传到与衣料紧贴的肌肤,楚晋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发顶,浅淡的香气盈入胸腔。
他很配合地说:“那就不见。”
“但大夫每天要来为你把一次脉,我答应你,在这陪着你。”
沈孟枝像对待一个喜爱的玩偶一样,抱着他亲昵地蹭了蹭,仿佛是为了填充满空荡的怀抱,又或是对方的温度让他难得产生了依赖。
他轻轻道:“嗯……”
话音未落,门被人急匆匆地推开,是梅诩忽然杀了回来:“老夫突然想到一件事,有待求证,需要再对病人仔细探查一番……”
老太傅紧蹙着眉抬起头一看,严肃的神情瞬间裂开了一条缝。
沈孟枝在他进来的时候就紧张地掀开被子把两人蒙在了里面。楚晋眼前一花,紧接着一黑,就被抱着扑倒在床上。
被子从四面八方严严实实地把两个人盖住,身上的人露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身体相贴处,心跳变得不受控制。
他动了动手腕,不知道碰到了哪里,指腹传来柔软弹韧的触感。沈孟枝抬起眼,手指抵上了他的唇,心不在焉道:“嘘。”
楚晋被定住,饶是他也没猜到对方要做什么。
下一秒,却见沈孟枝捂住耳朵,眼一闭趴在他胸前不动了:“看不见我。”
楚晋:“……”
他算是明白了,这被子就是某人掩耳盗铃的工具,之前装粽子是,现在也是,看见不想见的人就把自己缩进去,别人就看不见他了。
不知道梅诩会怎么想,反正他是格外自然地揽过了对方的腰,顺着沈孟枝的话道:“嗯,不理他。”
梅太傅看着不停蠕动的被子:“……”
他什么也不需要问,一定是被子把摄政王给吃了,而不是摄政王心甘情愿钻进去的。
“你们二位要是现在忙的话,”梅诩绷着脸,“老夫明日再来。”
没人回应,梅老太傅暗暗把公然欺负病人的摄政王痛骂一遭,终究有所顾忌,嘱咐道:“别忘了老夫说的……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