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臣 第168章

他的话音顿住。他看见沈孟枝半身是血地走了出来,而屋里,那位大秦的丞相尸身无知无觉地倒在了冰冷地面上。

惊变令所有人怔在当场,沈孟枝却没有一刻迟疑,视若无睹地往前走去,同时冷淡开口:“杀了他们。”

这一声命令仿若重锤,重重击在每个人心上,刀剑声顷刻响彻行宫。

徐允护着他从守兵的围攻中冲了出去,两人飞快上了马,沈孟枝匆匆道:“告诉徐瑛,主将已死,立刻攻下梁溪,随后去封灵汇合。”

徐允一愣:“那沈公子你呢?”

沈孟枝攥紧了缰绳,强压下心中越来越不好的预感。

“我现在就去封灵。”他道,“去找楚晋。”

作者有话说:

楚危,速援!!!

第163章 千古€€提笔书不尽,皆付笑谈中

飞鸟周回,于山南展翅,掠过万里长空。

楚晋目光追随着盘桓的飞鸟,直到目及远方,再也不见踪影。

从梁溪一别,已经过了十日。日夜兼程,不断行进,连给人的书信也未来得及寄出,思念绵长,甘涩参半,却不得纾解。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他略略侧过脸,看见了悄悄靠过来的听夏。

“我们不能等了。”听夏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看着山坡下广阔的封灵城,但很快又放松下来,“师兄那儿有徐瑛他们,拿下梁溪只是早晚的事情,他们肯定后脚就来找咱们啦。”

他们已经等了很久。每多等一分,封灵城的防卫便会加固一分,想要攻下也会更加困难。

已经到了这一步,就不能再前功尽弃。

这样的事摄政王自然也清楚。听夏知道他在等谁,绞尽脑汁地想让他放宽心:“要不这样,你把封灵打下来,作为礼物送给师兄,给他一个惊喜!”

话音刚落,他脑袋上就挨了一下,“哎哟”一声。

楚晋收回手,无声地笑了笑。

“走吧。”

马蹄自山坡滚滚而下,数千精兵如飓风袭掠,气势浩荡,往封灵城而去€€€€

兵分四路,奇袭封灵。

……

楚观颂死守梁溪城调用了大半兵力,却不想他一心要防的人早已绕道梁溪,提前数日抵达了还未完全防备的封灵,从四面攻破了城防,直逼宫城。

在封灵的数年,楚晋早已摸透了城中攻防薄弱的位置。他带来的人都是熟悉城中地形、以一敌十的心腹,不消半日,封灵城便彻底沦陷。

尘土飞扬,黑鬃马跃过内宫宫门,在缰绳的牵引下逐渐减速。

守在宫门口的侍卫望着从宫道尽头缓缓骑马而来的人,如临大敌,心惊胆战地握紧了手中刀剑。

骏马之上的俊美男人在满地尸体中如履平地,乌黑长发高高束起,随风扬动。英俊到近乎凌厉的眉眼中并没有太多情绪,对挡在身前的守卫视若无物,平淡到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进宫召见。

但是€€€€

负责防守内宫的侍卫长额前布满了冷汗。

他知道,对方能安然无恙地来到这里,说明内宫以外、乃至全城的防线,都被眼前的这个人攻破了。

风动卷起衣袍,他几乎能闻见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

这剧烈的刺激让他绷紧了神经,侍卫长咬紧牙关,怒吼道:“反贼楚晋!擅闯内宫,再往前一步,杀€€€€!”

白晃晃的刀刃亮了出来,排成一排,正对马上的人。

马蹄声忽地停了下来。近在咫尺。

坐在马上的人垂下眸,平淡的视线透过浓密的眼睫,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侍卫长头皮发麻。他心跳停滞,颤动不止的瞳孔中,清晰映出了对方脸上飞溅上的斑点血迹,还有长剑上滴落的浓稠血液。

天底下没有如此令人恐惧到想要臣服的反贼。

那是大秦的摄政王。

“我不想杀人。”声音淡淡响起,“你们退下,我去和陛下叙叙旧。”

*

一双手按上了紧掩的大门,随即,用力推开。

乍然渗漏的光线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尘埃,日光逼退了七分冰冷黑暗,直直照到最深处,停在白玉台阶前,徘徊不定。

脚步声回荡在空寂的大殿上,楚晋神色如常,仿佛这只是一次例行的上朝奏事,不紧不慢走着,一直走到右侧最首的位置,站定。

这是从前上朝时摄政王所属的位置。

他左侧的人换了数位,魏钧澜、李晟、楚戎……如今这个位置空了出来,他的身后也空荡荡再无人影。

偌大的金銮殿中,只剩下他和皇位之上的人。

没有人先开口,如同无声的对峙。

良久的沉默后,高处终于传来了一声听不出意味的:“楚晋。”

楚晋微微抬起头,眼神杳无波澜,只在看见楚观颂借用的楚牧身体时顿了顿。

“陛下。”他道。

外面的光线照不到高台,楚观颂的身形隐在一片阴影里,唯有一双深黑的眼瞳幽幽地望过来。

“楚晋,”沙哑粗糙的声音响起,令人心底发麻,“你把朕的儿子藏到哪了?”

不大不小的声音在殿中重重回响,一次比一次沉闷扭曲,令满殿陈设震颤不已,如同一片非人的窃窃私语。

楚晋却轻笑了一声。

“陛下说的是哪个儿子?”他不咸不淡地开口,“你的长子楚牧,为乱贼所杀,如今被你用‘仙术’做成了长生的容器,他就在这殿上啊。”

静默蔓延开来,楚晋感受到那道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依旧定在自己身上。他唇角冰冷的笑意不变,神情放松近乎无可挑剔,平淡望着皇位上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皇帝。

“次子楚戎,”楚晋道,“图谋不轨,肖想皇位,不是陛下亲自派人截杀他的么?”

楚观颂缓缓道:“他是牧儿的胞弟,朕留了他一条生路。”

无形的威迫中,楚晋故作沉吟片刻,随即,微微一哂。

“陛下给了他生路,只可惜,我不想给。”

他语气闲适,好似自己说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楚戎滥杀无辜、篡权谋逆、祸乱一方€€€€按大秦律法,该处以凌迟之刑。我帮陛下一一执行了。”

凛然破空声遽然响起,擦着他的右脸划过,摔在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碎裂声。

楚晋眼皮也未抬一下,对满地碎瓷片视若无睹,继续道:“……还是说,陛下终于想起了你的第三个儿子?”

汹涌的怒意一滞,楚观颂沙哑的嗓音响了起来,含着浓浓的警告之意:“楚、晋。”

楚晋并未理会,不疾不徐、若有所思地道:“陛下不喜欢自己的嫡子,从他出生起,便对他冷眼相待。”

“他重病缠身,陛下不闻不问。他做了什么,遭遇了什么,还能活多久,陛下统统不知。”

“甚至在他死后八年,陛下才知道,一直以来与你父子相称的只是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一个‘魄’。”

他扬起眉,眼底闪烁着肆意的星点笑意:“现在,陛下却问我把他藏哪了。”

“€€€€他难道不是你亲手藏起来的吗?”

空气似乎都有片刻的凝滞,紧接着,高处爆发出一阵令人窒息的杀意。

天子震怒。

“区区一个肮脏卑贱的魄,竟妄想倾覆朕的位置,颠覆朕的大秦?”楚观颂森然开口,“卑微贱民,何来的胆子!”

“你以为你到了这金銮殿,便已是尘埃落定?痴心妄想!”

他缓缓站起身来,拖动着僵硬的身体,走出了不见天日的阴影。

年轻冰冷的身体,衰弱苍老的灵魂,死气沉沉,阴冷腐败。

楚观颂张开手掌。惨白发青的皮肤在微弱的光线下呈现出若有若无的尸斑,发黑的血管如同枯朽的树根,吸附着惨淡的所剩无几的生命。

“朕会长生,”他将五指缓缓并拢,“会看着大秦走过千秋万载,朕会稳坐这把龙椅。”

楚晋轻轻扯了下唇。

他眼底不见丝毫笑意,神色冷沉:“就用你所谓的仙术?”

“……仙术。”

楚观颂重复了一遍,随即轻蔑又高高在上地望了过来:“身为魄,你没有资格知道这些事情。”

这是普通人永远无法接触到的东西。

帝王将相,为人之所极。只是所极亦是凡人,凡人所求,不过长生。

“那真是让陛下失望了。”

楚晋轻慢地脱去了那件浸满鲜血的外袍,抬起手,平静地抹去了脸上的血迹。

他提着剑,拾阶而上,神情冷静至极,却令人无端心悸。晕开的血色让那张惊心动魄的面容显出慑人般的妖异,楚晋踩过一级台阶,淡淡开口。

“从我活在这个世上开始,便在与你们毕生所求的‘仙术’打交道。”他慢慢吐出几个字,“神,诡,仙,法……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们。”

“无论是宗政彦,还是你,都在妄想与天地同寿。为此不惜杀害自己的子民,作为祭品。”

“你不觉得可笑吗?”

剑锋擦过阶沿,摩擦出刺耳的声响,血顺着手背蜿蜒,如同鲜红诡异的图腾,又缓慢流过剑身,最后滴落于白玉阶面。

垂落的衣袂扫过最后一级台阶,楚晋站于皇位之前,动了动唇,淡漠地、若有所思地问:“究竟算是天和地的奴隶,还是妄图忝列仙门的不人不鬼之物?”

楚观颂似乎被刺痛,那张死人般了无生气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狰狞的神情,连带着发灰的皮肤上出现了斑斑裂痕。

他冷笑了起来,嗓音阴冷:“等朕百年之后,你已成了黄土,而朕仍是这天下的主人。”

楚晋手腕一动,举起剑来,居高临下道:“你没有这机会了。”

任森寒剑尖抵住额头,楚观颂却没有丝毫惧色,反而面现嘲讽之色。

“你杀不了朕。”他用戏耍一般的目光看着持剑的人,语气轻蔑,“朕如今,已经摆脱生死这些凡俗,收了你的剑吧,朕还可以赐你一个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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