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 第23章

到幽州以后,要去姑胥城,还得另寻车夫。现今的世道,若要从一州去到别州,需要有进入别州的通行令,但由于九州现下妖邪横行,能自由出入各州的除了皇亲贵胄,就只有入世除魔驱邪的仙家。

但凡人不识仙术,不少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由此得到了许多便利。曾有一位骗术大成者入洛岭洛氏的升阳城、将分家家主骗得倾家荡产的传闻现在仍为仙门中人津津乐道,此时先按下不表。

宿淮双要入幽州很简单,随意比划两式、斩杀几只妖兽即可。江泫作为随行人员,自然也能沾沾光,跟着一起进去。进了姑胥城,才能找到方子澄的下落。

江泫正好整以暇地倚在窗边观赏窗外的景色,对面的宿淮双拿着珠玑锁面色凝重。珠玑锁是仙门之中小孩儿人人都玩过的,江泫怕“小孩儿”宿淮双在旅途中无聊,在乾坤袋中翻找一番,正好找到这个,便扔给他,让他随意消磨时间。

哪知他捧着这个锁,竟然不止不休地解了快整整一日,似乎将这当成自己给他布置的任务了。

宿淮双太听话,且程度远超江泫三辈子以来见过的任何同龄人,不由心中咋舌。

原本几个时辰前江泫就有意让他解不出就停下,可观他神色发现他竟十成十地认真,不由肃然起敬,止住了叫停的想法。

仙门中的小玩意,要解开少不得要用灵力。这锁构造复杂,对灵力操控的要求也极高,既然他玩得起劲,就让他玩,也不失为一种锻炼。

这叫什么……寓教于乐?

这个久远的词语在脑海中一闪而逝,江泫一愣,竟然感受到一丝陌生。曾经在现代所用的物件、所学习的知识,放到现在想起来都有了一种奇怪的陌生,像是隔了一层可悲的壁障。

但他很快就将这点抛在脑后,视线落在远处一片树丛上,细细察看片刻,安然地向后一靠,阖上了双目,闭眼小憩去了。

车夫叼着草,手中闲闲地握着缰绳。拉车的马喂的肥,跑了一天也没见怎么累,今日速度不减,很快就能到达目的地。到了幽州外就能结账,车里两位客人给的价格不低,足够家里好一段时间的生活了。

盘算着经过城外小摊的时候,能给囡囡买点小玩意回去。再过不久就是她的生辰……

车夫坐在颠簸的前室,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流云。

越靠近幽州,天气越发地好。幽州多林木,春夏多雨,秋冬天气却一向很好,现在虽然还在中州内,可天穹已隐隐有了幽州境内独有的开阔晴朗,高天澄澈、流云似水,和风拂面而来,叫人不由心中愉快。

马车四角系着角铃,铃铛很小,行走之间灵灵作响,声音十分悦耳。

车夫眯着眼睛,就着铃铛声音哼起歌来。他不曾察觉到,走出一段距离后,车顶不知何时已经趴了一只流着涎水的妖狼,正龇着尖牙,虎视眈眈地用视线打量他的脖颈。

它的身躯沉重,妖物对生灵的威吓一种隐形的束缚,让马车得越来越慢。车夫扬起鞭子驱了好几次,却仍然不能让它提快脚步,不由心中疑惑,隐隐又有些不耐烦起来。他正扬起手准备重重地抽它一鞭子,哪知才探出身体、不等鞭子落下,便觉后颈一凉。

他感到莫名其妙,将鞭子放下,伸手摸了摸后颈,摸到一片又湿又黏的水。

下雨了?

他又将手伸到口鼻前嗅了嗅,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之气扑面而来。车夫握着缰绳的手一抖,立刻抬头,对上车顶一只凶光毕露的眼睛,与一滴正正朝着自己的脸滴来的涎水。那畜生不知道已经在车顶趴了多久了,探出的半只爪子磨得雪亮,朝自己龇着尖牙,目光中流露出让人肝胆俱裂的煞气。

怪不得马走不动,原来是被这东西压了!

车夫只觉得能冻住灵魂一般的惊恐顺着脚底往上爬,整个人像是在冬天被兜头泼了桶凉水一样冷,脸上的血色霎时间褪了个干干净净。他发出一声惊恐的惨叫,丢失了思考的能力,在恐惧的驱使下条件反射地将手中缰绳一扔,往侧边扑去。

他想下车,起码不能坐着等死。只是他这么一动,给了窥视已久的妖兽可乘之机。命门全部暴露出来了,只要一口就能咬断他的脖子€€€€

这玩意灵智未开,杀戮完全遵循本能。车夫已经滚到了地上,扬起一片狼狈的烟土,马受了惊,嘶叫一声,扬起前蹄拉着马车横冲直撞,眨眼之间便带着那妖物冲出数百米。

车夫顾不得这些,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就跑。哪知耳后擦着过了一声让他险些魂飞魄散的兽吼,他瞳孔紧缩,强忍着恐惧回头想要确认妖兽的位置,入目就是一张寒光粼粼的血盆大口。距离极近,已经能闻得到这东西口中的腐臭了。

霎那之间,车夫被定住了手脚。

死亡真的到了眼前时,他脑海中好似什么都想了,又好似什么都没想。念头太多,交织在一起又没入水面,粗略一想竟好似一片空白。

只有一个念头:还是来了。

九州多妖邪,普通人大多生在哪儿便在哪儿定居,但仍有些喜欢走南闯北的有志之士,或出门探亲、到别州办事,不会骑马的,便要聘请他们这些车夫。

干着车夫的活,便仅仅是车夫,最多称得上比其他人身强力壮一些,经得住舟车劳顿。稍微有能力一些的,都被大门户聘走当护卫了,像他们这一类人在远离城镇、远离仙门的地界上跑,原本就是把头拴在腰带上的活计,指不定哪天在野外被吞吃了,连一具完整的尸骨都找不着。

没想到竟然真的会轮到自己。车夫呆滞地站在原地,张大了嘴巴,却一声都哭不出来。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畜生朝自己扑来,牙齿就要咬下,流风却裹来一道冷静稳重的少年声音:“太上。”

飞奔的马车不知何时已经斜侧着停了下来,车上锦帘翻飞,角铃却仍未止息、不住作响,在车中人声色的指引下,铃声带上了凝练的肃杀之气。

在一片铃声的狂响下,车门的锦帘中掠出一柄流光璀璨的长剑。剑名太上,现下充作宿淮双的佩剑,在少年纯净灵力的裹挟下随剑诀掠出,眨眼间便飞去极远。没入妖狼的后颈。

一击毙命。

妖兽后颈上插着剑,一团死肉一般扑倒在地,腿脚徒劳地抽动几下,就这样死了。车夫离它离得近,也跟着腿脚发软地趴倒,手掌撑着满是泥沙的地面,心脏狂跳、呼吸急促,再抬起脸时,两边脸颊流了不少眼泪,止不住地呜呜大哭。

在他模糊的视野中,一只手掀开了锦帘,紧接着,那位穿着石青色轻袍的少年踩着舆座边缘下了车。下车之后却并未将手从帘上放下来,而是探身,态度恭敬地询问道:“师……公子,要下车吗?”

帘后飘出一片烟青色的衣角。

少年等待那位“公子”下了车,方才像车夫这边走了几步,手中掐诀,再抬手一招,没入妖兽后颈的长剑便自动回鞘,剑锋干净如初,不曾沾染一丝血迹。

分明不是凡人能做到的。车夫福至心灵,立刻明白了车上载的是仙家。狂喜之情油然而生,只是他还没喜上几秒,就立刻回想起了方才自己弃车而逃的举动,立刻脸色一白,喏喏地低下了头。

宿淮双站在车前,眼神不善地盯着跪坐在地上的车夫,冷冰冰的,让对方如芒在背。

江泫观他神色,劝解道:“畏死逃命,人之常情。”

宿淮双郁郁地应道:“是。”

神色却没有好转多少。

方才若不是车夫丢了缰绳跳车,让马受惊,师尊怎么会磕到头!

江泫原本闲闲地在车内小憩。自从下山以后,他这“普通人”可谓当的是格外到位,不仅从头到尾不使一点灵力,连周身的灵压都收敛了。

若他不收灵压,绝不会有妖兽胆敢靠近,遑论趴在车顶窥伺活人。

这只妖狼他早就发现了,却没有开口提醒,打算等到宿淮双自己察觉,到了危急关头不得不出手时他自会动作。打着这样的念头,江泫便向后一靠,好整以暇地阖眼小憩。

哪知才闭眼一会儿,车前便传来了车夫的惨叫。紧接着马车剧烈的颠簸了一下,车外传来了狼嚎、马受惊的嘶鸣、沉重物体落地的闷响,紧接着那马撒开蹄子狂奔起来€€€€普通人江泫被马车带得东摇西晃,额头扎扎实实地在车窗上磕了一下。

江泫:“……”

他露出费解的神色,伸手摸了一下额头。

许久没磕碰到,这感觉居然还挺新鲜。

他在心中自娱自乐,对面宿淮双的神情却一下子阴沉了下去。他立刻伸手,温热的掌心按住江泫方才磕到的地方,下一秒,温和的灵力便渡了过来。江泫老实地坐着,一边接受徒弟的好意,一边不动声色地探出灵识,将狂躁的马匹叫停。

不消一炷香的时间,江泫额角的红痕便淡了下去,那一小块皮肤白皙如初,完全看不出来曾磕碰过。

紧接着,宿淮双便催动灵剑,掀开帘子下了车。既然妖兽已经被解决,可以继续赶路了。但凡人心神、身体都很脆弱,车夫受了惊吓,刚才从车上扑下去又受了伤,想必短时间内走不了。

江泫的手探入乾坤袋,取出一只温润白净的玉瓶,里面装了些能疗愈伤痕的丹药。谁知方才取出来,面前就摊开了一双手。宿淮双站在江泫面前,恭顺地垂下眼睛,道:“公子,我去。”

于是江泫将玉瓶递给了他。

宿淮双转身大步向车夫走去,看背影颇有些杀气腾腾的意思。他面色不善地走到车夫面前,伸出一只手拨开瓶塞,举起瓶子冷冷道:“一粒。”

车夫忙不迭用袖子擦干净了脸,伸出手,一粒银白的丹药便落在他手心。丹药入口即化,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身体上的擦伤不出一会儿就痊愈了。

验收完了结果,宿淮双重新塞上瓶塞,折回了江泫面前,将玉瓶递了回去。

“没让他碰,公子。”他低声道,声音显而易见地柔和,同方才冷冰冰的态度丝毫不同,判若两人。车夫远远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呆滞。

江泫道没计较这些,不怎么在意地将玉瓶收了回去。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得知现在已经是下午。夜间不宜行车,加上车夫受了大惊,现下还是停下休整为妙。

“旁边似乎有个小镇,我们去休整一日。”又对车夫道:“送到小镇便好,明日不用继续走了,银钱照结。”

他抬脚向车夫走去,衣袖随风扬起,仿若天边流云。走到近前停下脚步,从袖中抽出一张符€€,白皙的指尖捏着黄符的边缘,俯身递去。

“随身携带,归途诸邪不侵。”

第34章 心照桃源8

车夫接过符€€, 重新驾车送江泫和宿淮双向一边城镇中去。他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心慌手抖、面色惨白,车马也走得格外慢, 到了邻近的小镇上时,天已经快黑了, 街上人头攒动, 异常热闹。

江泫是个好雇主,包吃包喝包住宿。

与车夫分别前, 他结清了银钱、又包下了他今夜的住宿,嘱咐他明日早些回去。做完这些, 出客栈时,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沿途的街边檐角都挂上了暖黄的纸灯, 一团又一团暖黄的灯火被纸灯罩拢在秋日的徐徐清风之中,灯光铺洒上台阶、淌入街市,恍然一眼,像是粲然生辉的星河。

灯火缠绕上街边摊贩的笑颜, 人声喧嚣为这一方小镇渡上繁盛的烟火气。沿街有人推着糖人车叫卖,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勉力前行,面上却不见愁苦,反而神采奕奕, 车上的糖人被暖黄的灯火一浸, 渗出金蜜一般流光溢彩的糖色。

街边密密麻麻都是摊子,摆着小吃、纸扎灯、各色小玩意儿。江泫要想找个清净住处,需要从街头走到街尾, 驻足观赏片刻便带着宿淮双混入人流,一边自语道:“许是碰上了什么好时节。”

糖人车从旁边过。

摊主握着车把, 笑容满面道:“是这里的灯会!二位看着面生,不像本地人。要去哪儿?可找到住处了?要不要买个糖人?”

江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心中觉得有些奇怪。

他看上去像是会吃糖人的类型吗?为什么会上来问他?

他正要开口回绝,余光瞥见一旁跟个木桩子一样站得笔直的宿淮双。少年背着剑,剑上挂着一枚小小的坠子€€€€从自己手中接过明水坠以后,他就将原本的剑穗拆了下来,换上了这个。

他随江泫一起止步,小坠和坠下的红穗随着动作晃动不止。朦胧的灯火透过薄薄的玉壳照亮其中一汪净水,净水包裹鲜红的梅花瓣,恰似少年白皙眉心一点红痕。

这是他周身唯二有鲜艳颜色的东西了,虽然体积不大,却衬得少年面如冠玉,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小公子。这位天上掉下来的小公子此时站在江泫身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车上形状各异的糖人。

江泫恍然大悟。

宿淮双想吃!

他立刻打消了回绝的想法,侧头向宿淮双问道:“喜欢哪个?”

宿淮双茫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什么?”

江泫又问了一遍:“喜欢哪个。”

少年的目光在江泫和面带笑意的摊主之间走了个遍,耳朵腾的一下红了。像这种糖人,一般都是大人买给小孩吃的,他已经十六岁了,怎么想都不能再吃这个了。

宿淮双面色镇定地道:“公子,我……”

他一开口,江泫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好歹相处了这么些年,他深知宿淮双不喜给他人添麻烦的秉性,心下认为他并非“不想”,而是“不愿想”。

一个糖人而已,有什么麻烦的?

他沉吟片刻,视线落到方才宿淮双一只盯着看的那只糖人身上,道:“要这个。”

摊主笑容满面道:“好嘞,好嘞!公子眼光好,这可是麒麟,瑞兽啊!”

宿淮双一脸一言难尽地接过了糖人,看着车夫推着小推车,动作麻利地涌进人流里,又低下头看了看手里马不像马、羊不像羊的东西,觉得自己有必要跟江泫解释一下。

少年迈出几步,追上了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江泫。

“师……公子,我只是在看它到底是什么……”

江泫的脚步一顿。

“你不喜欢?”

他心中诧异,仔仔细细地盯着宿淮双,想要从他的神色中打量出真实想法。……万一,万一是嘴硬呢?怎么会有山上的孩子不喜欢这些呢?别峰的弟子每次下山回来,都是会带一大堆东西的。

宿淮双却眼皮一跳,鬼使神差地从自家师尊的面上看出一丝失落来。这让他心中咯噔一下,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低头将手中丑不足、怪有余的“麒麟”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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