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 第107章

悄悄回净玄峰迅速沐浴梳洗后, 总算稍微有了个人样。江泫重新站在了门口,推开门后,发现重月正在等他。听见门开的声音,她回过头,清润的眼眸之中闪着浅浅的光泽。

她对江泫招了招手,道:“宵宵,你过来看他。”

不用她招呼,江泫也是要看的。他走到床边,视线落到沉睡中的天陵脸上,发现他的脸色竟然要比他离山之前好上许多。

重月解释道:“这些天,宗主天天都过来探望他。有了你带回来的天业草净魂,一定就能慢慢好起来了。”她脸上浮现一个小小的笑容,目光专注地盯着天陵,道:“等炼化了天业草,我打算将他唤醒。”

江泫无言片刻。

若醒来的是一个神智正常的天陵,那便没有大碍了。若醒来的是一个疯疯癫癫的天陵,就……没有再救的办法了。

江泫抿唇,道:“到时候我一定会回来的。”

重月有点诧异,道:“回来?你要去哪?”

江泫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天陵。最终,他还是决定不将真相告诉重月,微微笑着道:“宗主托我下山去办点事。你知道的,我们六个里面只有我能下山。”

重月看起来竟然隐约有些不安,道:“要去哪里?多久回来?”

江泫镇定地道:“三行原。办完了就回,很快的。”

“三行原啊……”重月喃喃道,“那还挺远的。”

江泫说的话,她虽然心中不安,但能看出来都听进去了,没有心生怀疑。她伸出手,柔软的手掌落到江泫的小臂上,隔着一层柔软的衣料轻轻拍了拍,道:“那这便走吧,早去早回,注意安全。我也要去启阵炼化灵草了。”

江泫看了看重月泛着青黑色的眼下,低声叮嘱道:“师姐,注意休息。”

拿到了天业草,重月的心情似乎好上许多,一直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对着他道:“我知道,你放心。快走吧,师姐等你回来。”

江泫走到门前,最后看了一眼房内的人,关门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指尖有些颤抖。他关上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浮云峰。

从中洲到赤后,又是一段不小的距离。江泫彻夜不眠、连夜奔波,用了比原本预估还少了约莫一半的时间,抵达了涿水的边境。原本他以为,会在这里受到渊谷教众的阻拦,谁知到了涿水边上,竟然看见了一只停在荒漠边缘的白纸鸢。

同那夜一闪而逝的幻影不同,是一只真的白纸鸢。

它是神的造物,也是江家人出行专用的载具。体型巨大,通体毛色纯白,尾羽更是白得五彩斑斓,常年环绕着微弱却美丽的灵光。白纸鸢有灵智,虽是白纸所化,却等同于凡尘中十余岁的小儿,能听懂人言,且性格十分温驯。

现下这只白纸鸢正蹲在荒漠边缘,微微抬起一侧的翅膀,似乎正在为什么人遮挡阳光。

江泫止住脚步,那白纸鸢似乎远远地就看见他了,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叫声。

它一叫,翅膀底下立刻钻出来一位白衣人。此人看面相三十余岁,举手投足稳重泰然,袖上缀着一枚濯神纹。长相十分严正,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

江泫对这张脸有些印象,然而他赶时间,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回想这位江姓人的名讳,只作没看见,继续向赤后去。

却见此人遥遥对他拱手一拜,公事公办道:“伏宵君请止步。在下江周,是江明衍公子的近侍。公子托我转达您一句话:‘千万不要往渊谷去’。”

从上次见到江明衍,到现在见到他的属下,江泫察觉到,江明衍在千方百计地阻止他到渊谷去。无论是之前亲自开口劝也好、现在派属下来阻拦也好,不想让他直面危险的意念看起来十分坚定,坚定得让江泫感到有些可笑。

他不常对江氏人冷脸,可此人既然是江明衍的下属,江泫就对他提不起兴趣。太上就配在腰侧,他的手掌慢慢摩挲了一下剑柄,语调平静地道:“让开。”

江周还未说话,他身后的白纸鸢与江泫对视一眼,首先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杀气,浑身的羽毛都炸了一下。它尖尖地鸣叫一声,几步上前来,将江周护在了他的翅膀底下。

然而它也只敢做这个了,面对心情不佳的江泫,知晓力量悬殊反抗无能,最终只能瑟瑟发抖地低下头,以叫声催促江周赶紧爬上它的背,两人赶紧逃。

江周被糊了一身鸟毛,从白纸鸢夹得紧紧的翅膀底下挣扎出来,神色竟然还是没变,又对着江泫拱了拱手,道:“请上来吧。还有一句话,在下刚刚没来得及说。”

他翻开手掌,掌间垂下来一枚小巧的玉令。令上刻着断梅纹,独属宿淮双的灵气浮动,见到那枚玉令的瞬间,江泫的瞳孔一缩。

“‘宿淮双在栖鸣泽内。’”

*

该来的始终逃不过。这一世过了那么久,他一直没有刻意与江氏接触,就算有什么有求于江氏,首先思考的也是有没有其余解决的方法。

归根结底,他现在已经没有回栖鸣泽的身份了。

即使对江氏了如指掌、即使在江氏经历过一次从生到死。即使在曾经,他坦荡地站在江家人的目光之中过。

白纸鸢掠过高天之上的流云,避开赤后荒原之上四处飘荡的死气,平稳停在了进入栖鸣泽的渡生道之前。出入栖鸣泽的路仅此一条,隐藏在荒漠的深处,无人得寻。早在天上的时候,江泫便已透过结界,看见了渡生道旁碎雪一般开了满树的楹花,停在结界前时,更是觉得触手可及。

结界内外,如隔天堑。

外头是死气弥漫的荒原,里面是生机盎然的林海繁花。一条小路从结界的入口蔓延,一路引向繁花如烟的远处。

路上落满了楹花,翠□□滴的草叶从石板的缝隙探出头来,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不必上坡、也不必下行,只消一直走,便能走到栖鸣泽去。

而栖鸣泽,是一座悬在天际的仙岛。主殿鸣台,是江氏本家子弟居住的地方,其余分布于四方的副殿,都是分家的驻地。

除此以外,还有几片占地面积极广的陆地,随众殿一同浮在如梦似幻的云泽之中,以供江氏随意改造使用,如书阁、校场、族老搭起来的秘境、清修福地等,都在那几片陆地之上。整个栖鸣泽的面积总和起来,同九洲之中占地最广的三行原不分上下。

而供仙岛悬浮隐匿的那一片云泽,正是由濯神的神力维持。泽中云雾如烟,常有仙鸟盘旋其中,每逢日升日落,便是一片流云卷濯、云蒸霞蔚之美相;若逢月色倾照,便似海光粼粼、银丝缠缚,静谧非常。

人间仙境,莫过于此。

在进入渡生道之前,江泫同江周立了血契,决不向外透露栖鸣泽的位置。

而后沿着渡生道走了一段,两人已然站在了栖鸣泽的边缘,一片落满楹花的石台之上。江泫的长靴轻轻踩过落花,驻足仰望石台边这棵扎根于云海、已有数百年古龄的楹花树,淡淡道:“你破戒了。不能带外人进栖鸣泽,这是族训。”

江周道:“救您的徒弟,是公子自发所为。将他带来栖鸣泽好生安置,也是出于公子的善心。让我带您来栖鸣泽接回弟子,更是公子的一片心意。”

江泫没有接话。

停顿半晌,江周又道:“公子很在乎您,您在他胸口留下的那一剑,他并没有介意。纵使您与公子有什么嫌隙,下次也请不要再下那么重的手了。他终究是人,也会死。”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神情近乎公事公办的冷漠,全无埋怨仿佛只是几句十分寻常的提醒。

“另外,这次带您进来没有获得家主的许可,还请您跟紧我,不要在栖鸣泽内乱跑。我带您去酉临殿,宿淮双就在那里。”

两人下了石台。

在栖鸣泽内,江泫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江周的行动确如他所说的一样,尽职尽责地将他往酉临殿带。沿途是一片升腾的云海,江泫沉默地走了一阵,忽然道:“江明衍和渊谷有勾结。”

江周的步履没有丝毫停顿,道:“公子告诉我,要是您问宿淮双有关的事情,我可以回答。”

没什么好问的。江明衍出手救下宿淮双,无论是为了向他邀功、还是有别的打算,都一定不会让宿淮双出事,甚至还会好生将养着。现在看来,前者居多。毕竟他已经站在栖鸣泽的土地上了。

江泫漠然的目光在江周背后走了一个来回,用毫无波澜的语调道:“江明衍死了吗?若没死,可见我那一剑并不重。”

江周猛地挺住脚步,攥紧双拳,看背影似乎真切地发了怒。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又将这份怒气压了下去,直到两人站在酉临殿后的偏门前,他都没有再对江泫说哪怕一句话。

正在此时,殿前遥遥传来一阵喧嚷之声。

江周眉尖一抽,似乎想去看看情况,想起身后有个江泫,生生忍住了。他把江泫带到一处偏院,向院中站着的人抱拳一礼,安静地退下,前往殿前查看情况。

江明衍就坐在院中,靠着竹椅,脸色有些苍白。见江泫来了,他合拢腿上的书卷,奉上一个乖顺的浅笑。

“又见面了,兄长。”

第127章 憾世无双1

江周道:“公子, 他醒了。”

江明衍正在案前濯花。木盆里的水面上浮着一大捧洁净的楹花,都是他今晨从树上摘下来的,洗濯干净之后, 就要拿去酿酒。

听见江周的话,他随手抓过一边的白绢擦手, 一边道:“这么快?绑好了吗?”

江周道:“绑好了, 跑不了。又暂且封了他的灵脉,收了剑, 现下没有任何威胁。”

“做得好。”江明衍随口夸了两句,心情很好地将白绢细细整理了放上桌案, 笑道:“我们去看看他。”

他的脚步很轻快, 江周看起来却不是那么舒坦, 一路上紧抿着唇, 面上笼着几缕愁云。拐过一处游廊时,他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道:“公子,您这次真的做过头了。栖鸣泽是绝对不许外人进来的, 这是大禁,要是被发现,几位族老一定会暴怒不止。您花费了那么多的力气、苦心谋划许久,才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怎能因为几个外人付之东流……”

江明衍的双手拢在袖中, 说的第一句话是:“江周,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他今日反常地穿了一身白,背影看起来温润儒雅, 赏心悦目。然而江周不消多想,就知道他现在一定在冷笑, 若自己再多说几句,气氛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好了。

他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江明衍缓声道:“几个半只脚快要进棺材的老东西,就不要这么忌惮了。做好你该做的事,不要忧虑其他。”

他今天的心情是真的很好。江周想。

平日江明衍最厌有人€€€€嗦嗦、更厌有人对他的打算指手画脚。除此以外,还有一条绝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说那位伏宵君的坏话。方才自己一番话三条皆犯,他竟然还愿意随口安抚一两句,足以得见心情愉悦。

为什么?因为伏宵君要来了吗?

直到现在,江周都想不明白,江明衍对那位尊座如此执着是为了什么。

实在太奇怪了。江明衍根本就不像是会将谁放在心里的人,更不会被谁如此简单地牵动情绪,连一句有关那人的谗言恶语都听不得。

不解之余,江周心中忧心泛滥,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鸣台,向酉临殿去。

江周的住处在酉临殿,宿淮双此时正被拘在那座小院里头。江明衍那边方才踩上白纸鸢的背,这边江时砚已经避开禁制,悄悄绕进了江周住的院子。院子不大,与鸣台相比起来十分简陋,却很整洁。

今日他和江子琢才抄完了书,从禁闭之中被放出来。刚一出书阁,便有朋友传信,说江明衍今晨去了一趟酉临殿,再加上江周鬼鬼祟祟,怕是在密谋什么事情。

他瞳江子琢商量一阵,攥了几张隐匿身形气息的秘符备用,独自一人来了酉临殿,意在探听。他不常做这样偷偷摸摸的事,站在院前的时候心中惴惴不安,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绕过禁制以后,找了个偏僻处附耳去听,竟然没听见人声,只听见一阵锁链相撞的叮当之响。

他心中一凛,却害怕有人在里头,不敢贸然放出灵识,只好悄悄用指尖将纸窗戳了个洞,眯起一只眼睛向内窥探。

视野有限,但并没发现里头有什么人。江时砚的视线微微一转,旋即顿住了,按在门上的手没控制住,又戳开几个洞,心脏重重一跳。

江周的房间里头立着几根锁仙柱,数根粗铁链从柱子上延伸下来,严严实实地捆着中间一个人!

从江时砚的角度,只能看见柱子后那人一头凌乱的黑色长发。铁链实在捆得太紧了,这种捆法,不是□□是什么?这人是谁?在酉临殿内被关了多久了?

在栖鸣泽内行这种恶事,简直……简直是丧尽天良!

江时砚心中怒火中烧,深吸一口气,趁着现在房间没人,探入灵力破开窗棂内的搭锁,拉开窗户,翻进去以后再重新合上。甫一落地,他便马不停蹄地向锁仙柱跑去,到了铁链前头,没刹住脚,一脚踩进一片快要干涸的小血洼里。

他顿时僵住了。

铁链绑缚此人的姿势十分不友好,两只手臂被高高吊起,躯干亦被缠得密不透风,脚踝上落着两只铁枷,双膝着地,是一个被迫臣服的屈辱姿势。

很快,江时砚回过神来,用净尘术将周边的暗红的血渍清理干净,蹲到他面前,小心地伸手撩开凌乱的黑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此人眼睑下几道干涸的血痕。出血量如此之多,让江时砚不禁怀疑他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然而越看越觉得这张脸熟悉,将他同记忆中的那个人对上号时,江时砚心中的惊骇已然达到了巅峰。

这是……宿淮双!

他震惊地道:“怎么会在这儿……”

话音未落,便见手下长睫一颤,宿淮双慢慢睁开了眼睛。

同以往沉静纯粹的黑瞳不一样,这次见到宿淮双,他的眼睛泛着诡谲森冷的艳红。在江泫眼中十分美丽的眼睛,放到其他人眼里,就带上了一种动摇心神的恐怖。

无他,正常人是不会长这样的眼睛的。红眼往往生在啖食血肉的猛兽身上,出现时往往昭示着危险与不详。且不论宿淮双的眼睛除了颜色,还有一道印记。那道银印如同刀刻斧凿出来的裂痕,落在血一般的眼瞳底下,随着眼球微微转动,天生便带有一种异族般的冷血与凶色。

但江时砚认得风氏的瞳印,回顾宿淮双的姓氏,只觉得骇然更上一层。

每个家族都会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辛,江时砚是知道的。然而猝不及防撞见了这么一桩,只觉得复杂难言。

似乎察觉到自己眼睛的异状,宿淮双将艳红的双瞳微微一垂,道:“时砚。”

连日水米未尽,身上还有伤,他的声音粗粝沙哑得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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