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 第109章

这是解开锁仙柱的密令, 然而这一划以后, 江明衍并没有得到他预想中的反馈,动作微微一顿,推开了门。

房间里是空的。原本立着锁仙柱的地方空荡荡一片, 房内空气冰冷凝滞,对来人发出无情的嗤笑。

江明衍嘴角一抽, 慢慢牵起一个刻薄的笑容。

“蠢货。”

江泫抢上前去,迈过门槛进了房间。屋子里还有一股极淡的血腥味,如江明衍所说,这个房间确实是有过人的。然而此时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可能:里头的人跑了。

想到这个可能时,江泫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宿淮双从栖鸣泽跑出去,等着他的就只有坠落渊谷。好巧不巧,出入栖鸣泽的路就在赤后荒漠里、渊谷的头顶!

然而,宿淮双是不知道渡生道的位置的。他不知道出去就是赤后。而救他出去的很有可能是江时砚、或者江子琢,更大的问题就是,他们也不会知道宿淮双为什么受伤,又为什么被抓进这里,条件反射会将这些缘由都抛在江明衍头上,于是更加心急要救他出去,恰巧将他推进了虎口。

厘清现状之后,江泫不打算再浪费时间,立刻起身打算离开。

谁知还没迈出门口,一只手忽然从侧边伸出来,轻飘飘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江明衍看了他一眼,因为察觉到他想要离开的意图,皱起了眉头。

“现在去也来不及了。”他平静地道,“是他自己跑出去的,我就在院子里头守着,他依然要跑。”

江泫道:“让开。”

江明衍道:“兄长,你挑人的眼光真的很不好。挑谁不好,偏偏挑了那一位的容器,给自己带来数不清的麻烦。”

“他迟早是要死的,你做这诸多事情,只不过是在延缓他的死期。况且……”他慢慢转过头,注视着江泫的目光之中带上了真心实意的困惑。“为何要在他身上花费这么多心思?我知道兄长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救他也是因为善心。但这种时候,可否把善心收一收呢?进了渊谷以后,就算是神也救不回他了。”

救不回吗?

江泫微微一怔。

确实,很难了。

但是……

昔日的剪影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逝。值得回忆的事情太多了,江泫的过往清清淡淡,宿淮双是重重刻下、浓墨重彩的一道颜色。

这些回忆糅杂在一起,最后汇成的,竟然是曾经在幻境之中,于盖头下狭窄的视野之中窥见的那一双交握的手。那时他们合拢的掌心之中,托着一朵艳艳似火的红梅,宿淮双托着他的手,也如托着一朵花,绣着金线的长靴迈出一步,喜服的衣摆便随之而动,恰如一片惑人心神、鎏金融织的海。

那时心神恍然,总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发芽的征兆,又觉得心慌意乱,强压下去了。这会儿一想起来,心中便泛起一片浅浅的涟漪。

他仿佛是想说些什么的,到了最后说出口的却是:“我是他师尊。”

江明衍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微微一颔首道:“确实。但今天我不会让你离开栖鸣泽的。”

江泫的眉间倏地闪过一道戾气。

他道:“你想凭什么来拦住我?”

他的手已经抚上了太上的剑柄。江明衍的视线向这灵剑之上一落,不为所动道:“我自然是打不过兄长的,也不会再跟你打。我拦不住你,那酉临殿的人呢?他们是兄长的族人,兄长也要对他们出手吗?”

江泫领悟过来他的意思。

只要他走,江明衍立刻就会叫来酉临殿的人,将他这个擅闯栖鸣泽的外人制住。若他反抗、或者是在这里打伤了江明衍,结果便要更上一层€€€€上清宗的伏宵君偷偷潜入栖鸣泽欲行不轨,还在江氏拔剑,打伤了江氏族人。

无论是哪一条,都绝不能让他发生。

他的手摩挲了一下剑柄,最终还是放下了。

见他依言而行,江明衍眼中浮现笑意,道:“我们去院子里坐一会儿吧。”

他指了指摆在院中的竹椅,示意江泫过去坐。随后,他自己回身去房中搬了一只木凳出来,见江泫仍然站在门口,又随手将木凳扔了回去,遗憾道:“兄长不想坐,好吧。那我们就这样站着聊天,不会有人来打扰。”

江泫自认没什么好跟他聊的,不想坐,更不想看见他。然而也不能出这座小院在栖鸣泽闲逛,挑了那棵开得正好的楹花树,翻身跃进一片薄雪似的楹花中,抱着太上倚树小憩。

他在等。

江明衍当他彻底放弃了,屈膝坐在树下,背靠着树干,懒洋洋地道:“兄长上次完成了我三个愿望,我只还了一次天业草。原想用宿淮双充作一次,却失败了。不如这样,我送兄长一份礼物如何?”

树上的江泫冷冷道:“不需要。”

江明衍却道:“你会需要的。”

隔着一树楹花,江明衍用灵力浮上来一只袋口打开的乾坤袋。原本江泫是不想理会的,想抬手把它打下去,略一睁眼,却瞥见一道青色的浮影。剑灵衔云被装在乾坤袋里头,探出半个身体,正睁大眼睛看着他。

江泫一下子僵住了。衔云的出现,一下将他脑海杀得一片空白,耳边只余清风抚过楹花树的细细声响。

衔云抓着乾坤袋的袋口,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眼睛一眨也不敢眨。除此以外,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明明只是一道虚影,眼中却浮现如有实质的泪光,却因不肯眨眼,迟迟落不下来。半晌以后,他才嘴唇颤抖地呜咽道:“主……主君。”

江泫还是不敢动。

他怕这是在做梦,他一动,衔云就消失了。

衔云比他更怕,向前倾身靠近了些,道:“主君!”

江泫如梦初醒,试探性地伸出手去,细看之下能发现,他的指尖正在发抖。剑灵同样伸出手,虚虚贴住他的手掌,又猛地伸出另一只手,将江泫的手整个抓住了,道:“主君!您去哪儿了?公子跟我找了您好久!我还以为要找不到了,我……”他的视线不经意落在江泫抱着的太上之上,呆了一下,讷然道:“……主君是有别的剑了么?”

江泫道:“不是。不是本命剑。”

衔云还待说话,江泫却再也忍不了了,一下收拢乾坤袋揽进怀中,怒火中烧地跃下树,质问道:“衔云怎么会在这儿?!衔云怎么可能在这儿?!你对他做了什么?!他叫你公子……他记忆有损是不是?!”

面对江泫的指责与质问,江明衍沉默了一阵,答非所问道:“若非衔云,我找不到你的。”

下一刻,太上剑尖已经抵住了他的喉咙。江泫语气森森道:“我问你。你对衔云做了什么。”

江明衍抬头看他。

这是第一次,江泫从他脸上看到这样苍白的痛楚。他向来是笑盈盈的,此时却如同被这剑尖扒掉了皮、刨开了心、流干了血,痛得就要低下头去缩成一团了。他讷讷道:“我……我没做什么。我找不到你,想让他帮我找你……这么多年,我一直将他养得好好的。我以为……我以为你看见他会开心。”

重逢至今,所有的强装镇定、视若不见、自我欺骗,全在他这样一番话之下碎成了齑粉。在江氏的数十年不是假的,不是在做梦。他自大是真、圣心泛滥是真、举棋不定是真、一味求稳是真,为江氏呕心沥血是真、对江明衍尽心尽力是真、在危机到来时作桥作堤也是真。正因为如此真切、真切到一想起来仿佛就在眼前,所以才不能轻易忘记、轻易释怀,每每回想起来,只觉锥心砭骨,剧痛难熬。江泫只觉得自己快疯了,被他握在手中的乾坤袋似乎察觉到了外界的情况,震颤不止。

江泫将它攥得更紧,死死地盯着江明衍的脸,心觉狂怒不止、荒谬不已。他一字一顿,几乎是刻薄地诘问道:“你找我做什么?!一剑不够,还要再来第二剑吗?!”

“当时是什么时候?!€€山神出世,天下大乱!偌大九洲四处是流民,江氏倾族而出,死在外面的有多少?!你在做什么?!你趁此机会,先后屠了鸣台与四殿的族老,而后又盯上了我这个家主。你只用了那么一剑,就将我这么多年做的努力全数瓦解了!我究竟哪里对你不好?!我到底哪里做错 ?!你是心中恨极了我,才要挑在那个时候动手!可既然你如此厌恨我的存在,如今又来找我做什么?!”

江明衍猛地抓住太上的剑锋,急切道:“不是的!我从来没恨过你,也从来没讨厌过你!我没想过要伤害你的,当时我€€€€”

却忽觉手中的剑锋一空。

江明衍双瞳紧缩,条件反射般立刻扑上前去,却什么也没抓住,反而因为惯性扑倒在地,动作太大,扯得胸前的伤口鲜血淋漓。他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睛,呆愣地盯着自己被剑锋划得血肉模糊的手。

江泫在他面前消失了。

良久以后,他浑身颤抖地将脸埋进遍是血迹的手掌中,发出一声悲意入骨的哀鸣。

第129章 憾世无双3

荒漠, 一望无尽绵延不绝的荒漠。

从天际的云海向下俯视,能看见由北至南,几乎将整个赤后贯穿的裂缝。裂缝之下, 便是渊谷神殿所在。

神殿之内,曾被崩碎的祭坛被重新搭好, 圆形祭坛边上搭着密密麻麻的人阵。穿着黑色斗篷的教众肩挨着肩面对祭坛跪着, 双掌合十置于胸前,虔诚地垂头敬拜。

在他们颈后的位置, 伸出一条纤细的、猩红的血线。这些血线穿过空气中不住飘行的黑灰,一路蔓延向上, 伸进神殿顶上一只长满黑毛的眼睛里。

这只眼睛一直镶嵌在神殿的殿顶, 此前一直处于闭合的状态, 此时却睁开了, 露出爬满血丝的眼白、漆黑无光的眼瞳,其中映出祭坛正中祭品的身影。

渊谷的神殿,恰如被血洗濯过的海陵。红光从穹顶之上洒下,少年躺在祭坛中央, 紧闭的双目之中流出汩汩鲜血。

这是他方才直视顶上那只眼睛的代价,此时只能紧闭双眼,掌心抵着冰凉的剑鞘。那枚垂着红穗的明水坠也无声无息地躺在他身边,这等阴森、邪气弥漫之地, 也不能将它的灵光湮灭半分。

元烨站在祭坛边上, 一边捂着哗哗流血的侧腰,一边神情不耐地催促道:“还没好?”

这道伤口是宿淮双砍出来的。他只不过在巨剑之上招了一下手,下一刻那煞神竟然直接到了他眼前, 若非他闪得够快,身体非得被拦腰削断不可。

不过他也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没将元烨从剑上打下去, 再睁眼的就是夔听。元烨最喜他这副被牢牢制住动弹不得的样子,一边嘻嘻笑着,一边发了狠,猛然一脚将他从巨剑上头踹下去,在风中狞笑道:“你是有出息。你厉害!可就算你再厉害又如何?!人就是人,就算强大如你师尊,在神格之下也只能被碾成飞灰!!”

剑下是一只巨大的血眼,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在这只眼睛底下,有无数教众欣喜若狂地举着双手,张大眼睛望向天际,等待神的容器下落。

宿淮双落入他们手中,如同落入双眼发红的食人鼠堆里,立刻被淹没不见。

霎时间,谷底爆发畅快至极、引得地动山摇的巅笑,无数人的笑声聚合在一起,震的山巅之顶的石块都不住下落,在这狂笑之中,神殿之中的血眼缓缓张开。

听了元烨的催促,一旁的下属十分恭敬地回答道:“少谷主稍安勿躁,还需再等待片刻。”

元烨耐着性子,抬头看向殿顶上头夔听的眼睛。

他的身体里栖居的,是夔听游离在外的几缕残魂。而殿顶上的,是他趁着江泫因风氏兄妹离宗之时,从苍梧山底窃出来的、夔听六分之一的元神碎片。若非他因故离宗、又恰逢其中一锁出了点小问题,计划不可能那么顺利。

不知道那枚锁现在怎么样了。死了吗?

元烨凉凉地想。

估计离死也不远了。伏宵看见他尸体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他想象了一下,顿时觉得一股快意疯狂上涌,不断拧扯他的心脏,爽得他头皮发麻。想到了这么开心的事情,他顿时觉得自己生出了无限的耐心,甚至有闲心与旁边的下属聊天:“你说一会儿伏宵会不会来啊?”

下属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双瞳之中隐隐泛起令人毛骨悚然的红光。他回答道:“不会来的。就算他来,也是死路一条。山上的仙人,最是冷血无情、道貌岸然,不会为了其他人赔上自己的命。”

元烨闻言笑了,看了看祭坛中央,对下属道:“你说话这么大声做什么。宿淮双岂不是已经听见了。”

话音未落,却见祭坛中央的宿淮双动了动,有些艰难地转过头来,睁开一双凌凌的赤瞳。

起初,元烨以为他在看自己。但后来发现不是的,他在看自己的剑穗。

漆黑的祭坛之上,这是唯一干净、唯一发亮的东西了。

他盯着那枚坠子看了许久,又撑着身体翻过身去,伸出一只手将它攥在掌心之中。随后,他将剑穗抵近胸口,就维持这个姿势不动了。

元烨奇怪道:“那是什么东西?”

他作势要起身去看,殿顶上的巨眼却微微一转,一道恐怖的视线锁定了他。元烨浑身一僵,明白自己讨了个没趣,又重新坐回椅子上,敷衍道:“好好,我知道了。不喜欢有人进祭坛,那我就不进了。”

坐着看了一阵,发现宿淮双似乎在低声默念着什么。在这样的绝境之下,他竟然不曾展现半分怯懦慌乱的丑态,握着明水坠默念之时,面上神情虔诚无比。

元烨感到有些费解,顺着他的口型,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辨认。

我、会、回、来、的。

等、我。

仿佛发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事情,他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并大声复述了一遍。周围的教众跟着一起哈哈大笑,渊谷之下凝滞的空气顿时流动起来,唯独顶上那只巨眼,一直沉默地凝视。

它沉默了许久了,渊谷之中听见过它说话的,只有元烨。然而此时,神殿之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有什么遗言?”

夔听的声音,沉而缓,有历经千万年岁月的古老浩瀚。然而神似兽吼,粗粝磨耳,在神殿之中层层回荡。

霎那之间,神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宿淮双咳了一声,将涌到喉尖的血咽回去。他慢慢翻过身,在祭坛之上平躺,抬手搭在眉间,指缝间落下来模糊的红光。他盯着那缕光芒,平静道:“我们见过很多次,如今你已无法再打散我的元神。若再见几次,想必容器也不是想进就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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