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 第125章

“都且住,且住。伏公子今年才多大?那让尘君又死了多少年了?伏公子如何能成让尘君的徒弟?”

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之中,江泫捕捉到了不少信息。然而听到的东西,都不禁让他皱紧眉头。

“让尘君死了……?”

他低声自语道。

旁边有人听见了他的自言自语,忙不迭靠上来,殷勤道:“看来伏公子是一心修炼,两耳不闻玄门事!那让尘君正是上清宗六位峰主之一,是上清宗宗主长尧君的同门师弟。好几十年前,长尧君破境渡劫,身陨神消,听说让尘君和长尧君的徒弟入劫救他,都一块死在雷劫里头了!”

江泫凝眉,正待开口,那喊话的青年不知何时已走上前走,用剑鞘拨开挡在江泫身前的人,抱拳一礼,目光殷切道:“我们有话同伏公子说。不知可否移步一叙?”

既然与师尊有关,一定是要去的。

江泫原是凡人,入道极晚。入道之后也都是待在山上两耳不闻窗外事,纵与修士有接触,都是一些灵力不高的散修。对于玄门的派系划分、玄门之中有哪些名人一概不知,只大概知晓有一大宗名上清。

然而这一叙,却给了江泫十分意外的结果。

那些修士口中所言“长尧渡劫”是真,让尘入劫也是真。只是让尘并没有死,而是在伤愈之后销声匿迹。

“这些年我们一直都在找他,伏公子可否告知我们让尘君在哪?”

说话的这位也是在阵前将他拦下来的青年,名叫平流,态度宽和、彬彬有礼。他的同行之人一共有三位,一位男修、两位女修,其中一位神色尤其不善。江泫察觉到,他们绝不只是来找人那么简单。

“他既决定要走,便不希望有人去寻。”他声色冷淡道,“不必扰他清净。”

房间里响起一声嗤笑。

“清净?”那名面色不善的女修道,“他确实很清净!自己清净了,什么都丢下不管,让别人替他受罪!”

另一位青年一直靠在门边,默然不语。听闻此言,他眉头一皱,转头斥道:“师妹!”

虽被呵止,但那女修仍然忿忿不平,显然是已经憋闷许久,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既心性不坚,就不该接下这份使命!到头来,他自己的过错,还要其余几位尊座替他承担!临阵脱逃的懦夫,实在可€€€€唔唔!”

她愕然地睁大眼睛,一张符纸迎面拍来,封住了她的行动能力,也让她无法再开口。符纸背后,江泫将手撤回来,冷声道:“不会说话,就将嘴闭上。”

门口传来一道慢了几拍的拔剑声。他看见江泫有起身的意图,然而不过眼前一花,符纸便已经贴上师妹的额头,也就在这时,他才刚刚将剑拔出来。若这人想下死手,他们四个绝对没一个能拦得住他!

这样一想,背后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

平流道:“伏公子,请不要生气!师妹是……快言快语。”他硬着头皮解释道:“我等确实已经找寻让尘君许久了,有无法诉之于口的理由,还请谅解……”

江泫道:“不能诉之于口?”

平流沉沉地点了一下头。

“那便不用说了。”江泫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闻言,站在门口的青年迅速站起来堵住门口,明摆着不愿意让他走了。他们不愿说出理由,江泫也不打算将让尘的下落告知,几番僵持之下,他的手掌已经开始摩挲衔云的剑柄。

一见他的动作,平流的心中便是一惊。近来伏宵如何名声大噪、又有何等不可一抗的武力,他是知道的。然而纵使如此,他们也必须找到让尘。

就在这时,旁边一直静观事态的那位女修开口了。

她言简意赅地道:“你是不是让尘的亲传弟子?”

第148章 三灵飞光16

“找不到他, 找亲传弟子也是一样的。”屡次出言不逊的那位女修冷冷地道,“既做了他的徒弟,便要为他赎罪。”

平流道:“晏止, 你……”

不肯告知事实、脱口便是有罪有罪,让江泫实在懒得废话。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他已收剑离去, 而后头这间用来会面的荒村废屋,也已然变成了一片废墟。

出手阻拦他的四个人伤的伤、倒的倒, 受伤虽不重,却也没有任何能阻拦江泫离开的能力了。

晏止趴在地上瞪大眼睛, 看见江泫毫不留情的背影, 察觉到他是真的要走。登时胸中一股急火, 双拳死死地揪着地上的草叶, 歇斯底里道:“你不准走!告诉我让尘在哪儿!我一定、一定要把他带回去,让他看看他把我师尊害成了什么样!你不是他的弟子吗?!他难不成真的什么都没告诉你过?!还是说,还是说你和他一样是个畏首畏尾的懦夫?!”

江泫的脚步一顿。

他侧身回头,看见了晏止满面的泪痕。或许是被气的, 或许是太过伤心绝望,原本姣好的面容被眼泪淋湿,狼狈无比。

片刻后,他语无波澜道:“他应该告诉我什么?”

晏止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用剑杵地, 一瘸一拐地向江泫那边走。

“你跟我们回宗。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就让你看一看。”

闻言平流脸色一变,道:“师妹, 不可!”

晏止大吼一声道:“有什么不可!你不也见过让尘的其他两位弟子了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药修、一个刚拿剑的小孩,怎么可能是他的亲传弟子?我们不会打扰其他同门的生活, 但独独让尘和他,不可被排除在外!”

她的瞳中烧着一把火,手掌如铁钳一般,紧紧地钳住了江泫的手腕。

绝望与愤怒,并不似作伪。

江泫瞥了一眼她青筋暴起的手腕,慢慢松了力气。

他跟着他们回到了上清宗。

上清宗位于中州一座名叫苍梧的仙山之上,一座主山、周围有六峰环绕,流云卷舒,一派云蒸霞蔚、仙气凛然。要想进山门,需得攀上长长的天阶,从林海涛涛的苍梧山下一路攀进山腰的云雾中去。

沿途有不少宗内弟子停下来向几位师兄师姐示礼,平流勉强笑着应了。几人从主山一路绕到侧峰去,在峰上的铁牢之中,见到了一位已经称不上是人的修士。外表太过畸形,甚至分不出是男是女。

晏止管这人叫师尊,伏在铁笼前头,声音轻轻地同他说话。无论笼中之人如何狂躁、如何杀意毕露,她都恍若未觉,越说越哽咽,抓着冰冷的铁栏泣不成声。

“晏止想,如果能将锁带回来,说不定能让她的师尊变回原样。”平流站在他身后,语气涩然。“让尘君……是从上清宗逃出去的一位锁。你知道锁吗?就是用来锁住妖神……”

只有一只眼睛、这世上仅存一位持有神格的妖神,名为夔听。

当江泫真正站在€€面前了,才真正察觉到人的渺小。伏在坑底的那只巨兽,形貌与他曾经在幻境见过的那只别无二致,只是体型之大,足以镇山镇海,煞尽人勇。秘境之中是仿品,面前的才是本尊,而在本尊面前,江泫瞳孔紧缩,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

胜不过。纵使自己再修炼个百年千年,面对夔听也绝对没有丝毫胜算。

而这形貌也恰巧证实了,他的师尊让尘的确是上清宗的人,是锁住妖神的六锁之一。

“夔听锁是不能离开苍梧山的。”平流道,“一旦离开,便视为背离契约,为阵法打开一个缺口,让夔听能够从这里蚕食掉其余的锁,所以上清宗的尊座,从来都不会下山。晏止的师尊便是如此……如果让尘君回来以后仍然不好转,最坏的情况,恐怕就要晏止亲自动手了。”

“如今仅有五位锁,要锁住妖神的本体和灵魂难上加难。若空位再不填补,被妖神掀翻了封印……”

江泫道:“他为什么要走?”

平流愣了一下,道:“什么?”

江泫侧过头,目光紧紧地锁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师尊,为什么要走?”

“我不知道。”平流道,“我不知道。自从长尧君……之后,就没人再见过他。若非峰上的魂石还亮着,我们都以为让尘君也……”

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师尊是他人口中背信弃义、临阵脱逃的懦夫。江泫独自一人从中州回到三行原,步履匆匆地攀上枯雪山,沿途的红梅似火一般鲜艳。这原是已经看惯的景色,然而今日江泫走在路边,恍然之间,竟真觉得这是铺了满山的流火。然而天上阴云遍布,隐隐有雷光闪动,更衬得这一片流火异常古怪、扎人眼球。

再上几阶,隐隐能看见三灵观的门了。然而,只潦草瞥了那么一眼,江泫的心便重重一跳,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三灵观起火了!

有师尊和师姐在,观内怎么会起火?!

一股寒意猛地从脚底升起,江泫只觉头皮炸开,不要命似的往山上狂奔,一脚踹开了三灵观的门。

扑面而来一股黑烟,江泫挥袖将其拂开,看见观内的景色之后,整个人一下僵住了。

三灵观真的起火了。起的不是普通的火,火焰是冷蓝色,在道观内肆无忌惮地呼啸蔓延,烧断房梁、烧焦梅树,墙边的兰草早已被吞噬殆尽,火舌舔舐院墙,留下一片焦黑的痕迹。枯雪山上一日不息的大雪在他回来之前就停了,整个三灵观一片死寂,就只剩下大火蔓延的声音。

江泫呆立许久,忽地从风中捕捉到断断续续的嘶哑哭声。似乎已经哭了很久、哭得没力气了,再不去救,就要殒命于此。

他拔腿就往观内跑,等跑到了弟子居住之处,只看见一片半数垮塌的房屋。冷火在将这片废墟笼罩其中,火焰在空气中兴奋地狂舞,废墟底下,天陵正不知在哪儿嘶声大哭。

江泫立刻掐诀凝出护身结界,向那废墟里跑,扬声叫道:“天陵!!”

那哭声一止,紧接着,天陵的呼喊声从废墟底下传来。

“师兄!!咳咳€€€€师兄!!我在这里,我€€€€咳咳咳……”

纵使尽力提高音量,他的声音也仍然虚弱。因为不确定他的具体位置,江泫不敢用剑,只能匆忙地用灵力将木瓦石块搬开。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他终于从废墟底下刨出一个人形,天陵满身是血,看见江泫以后止不住地嚎啕大哭。

江泫弯腰,仓促地将他身上的伤检查了一遍,末了将他从火中抱起来,道:“师尊和师姐呢?!观内怎么会起火?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天陵被吓坏了,身上的伤口疼得发慌,死死地搂住他的脖子边哭边道:“师尊……师尊死了……呜……师尊说让我和师姐下山一段时间……我担心师尊,偷偷回、来了……呜呜……”

江泫扶在他背上的手一僵。紧接着,他又强行让自己动起来,僵硬地拍了拍天陵的背脊,道:“没事……没事。我先送你出去……”

他强作镇定地出声安慰,带着天陵走出了冷火肆虐的道观,将他放在道观门口的石台上、喂了几粒丹药,又在他身边撑起一道结界,道:“在这等着我,不要乱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能离开这里。我很快就回来。”

天陵抱着自己的膝盖,满眼是泪,仍然乖乖点头。江泫回身,重新走进火光遍天的三灵观中去。

遏月府也被烧了。江泫推开正堂的门,发现让尘背对着他盘腿坐在蒲团上,微微垂着头,似乎正在打坐冥想。他的视线微微下移,喉头一哽。

净雪一般披散在背后的长发里,探出一截沾血的剑尖。

堂中也四处是火,但是还未烧到让尘身上。江泫在门口呆站了好久,终于慢慢迈开脚步。

才走了一步,膝头一软,狠狠地磕上地面。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软得不像话,强撑着站起来绕到让尘面前,看见了一张阖着双目、神色平静的面孔。仿佛并非是自戕、而是在静坐清修,可江泫伸手去探他脉搏鼻息,皆如死水一般。再探灵台灵脉,都已经消散。

他跪在让尘身前,一时间有些茫然。

来时想问的许多问题,现在一个都想不起来了。就算想起来,也没人能再为他解答了。

让尘留给他的最后一面,还是上次回山时的匆匆一见,叮嘱他独自一人在世间行走,万事都需要小心应对。如今再见,竟然已经气息全无了。

一直环绕周身的结界闪了闪,慢慢消散了。火舌爬上来,贪婪地舔舐他的衣角,很快将下摆和袖角烧得焦黑,外头一声炸雷响彻天际,瓢泼大雨兜头淋下。在雨中,这冷火依旧没有熄灭。反而愈燃愈烈。

江泫抿了抿唇,讷讷道:“……师尊。”

无人回应。

雨滴从被烧断的屋顶漏下来,浇湿了江泫的长发。

回想起来,与至关重要之人见的最后一面,总是仓促,无比仓促。他原本早就应该死的,却活到了现在;在他向老天偷来的这几年生命里头,死亡也接连不断,往往在他毫无准备之时劈头盖脸地袭来。

江泫在雨里弯下腰,想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明明没有受伤,却感觉浑身都疼。许是从前将眼泪都流干了,现下跪在让尘面前,眼眶发涩、心痛如绞,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不知跪了多久,腿上的刺痛唤醒了江泫。他的衣物早已被冷雨淋透了,这邪火仍然能够点燃衣物,将他的腿侧烧出大片黑痕。

他蓦地抬起头,这才想起来不能让这火再继续烧下去。然而起身之后,使尽浑身解数,用灵力压制也好、用灵符召雨召雪也好,始终不能将这些邪火扑灭。江泫隐隐意识到,这并非人世的火。既非人世之火,人自然扑不灭,唯有将其想要烧毁的事物燃尽,才会偃旗息鼓。

这也是天罚之一。师尊为他、为天陵改命,并非什么都不用承担!

思及此,江泫猛地转身,拔出贯穿让尘胸口的剑扔去一边,抓住他的手腕,将他背起来向遏月府外走。

他想带让尘下山,岂料那邪火似乎察觉到他要走,火势顿时暴涨,化作一道密不透风的火墙,严严实实地挡在了江泫面前!

江泫暴怒道:“滚开!”

那火墙不退反进,满含警告之意。原本稀松散于三灵观各处的邪火也汇聚前来,密不透风地把江泫和让尘笼罩在内,霎时间温度骤降,如身处极寒之地,呼吸都带出了白烟。江泫体内灵台疯转,毫不犹豫地透支自身灵力与天道降下来的业火对抗。

他是一定要带让尘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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