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 第156章

想起来了。他是有一位认识的灵的,且仅有这么一位€€€€正是苍梧山的山灵。

从前同苍梧一道在山上渡过多少岁月、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江泫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最后一面潦草无比、不欢而散, 若苍梧在那之后回想起他, 大约也只会觉得火冒三丈。

如果跟在他身边的那只灵真的是苍梧,那江泫真有些不知

道该作何心情。过去的日子已经过去太久了,他如今的心境相较从前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就算现在就苍梧坐在自己对面,一人一灵极大可能也只会相顾无言。

难得回忆了一会过去, 江泫垂头继续手上没做完的事。

有他的灵力温养着,乌序睡得很安稳。江泫估计他会接着睡上好几天,从指尖掐出几滴血兑水喂了,收去夜明珠,见熹微晨光正漫过窗棂。

他起身将窗户拉开,窗外飘散着朦胧的雾气。因为背靠深林,村中的雾气比起寻常山岭要浓上许多,依稀能看清横贯村中的道路,偶有房檐从雾气之中探出一角。

这村庄太旧、太静,雾气蔓延之间,这些建筑被切割成了比死物更诡异的东西,四散伫立,压抑无比。

思及这村庄给人的感觉一向如此,清晨是这副模样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江泫在窗边站了一会,连夜未眠带来的轻微疲倦消退了不少,正准备从窗边离开,忽然看见院外的浓雾里头浮现一团阴森的黑影。

这黑影形状颇大,沿着雾气踽踽前行,听不到脚步声。寂静至极的雾气之中传来几声铃响,江泫负手站在窗前,清淡的视线追着巨影,一路停在了院前。

看清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之后,江泫心中感到些许错愕。

这大清早从雾里头飘过来的,竟然是一顶飞辇!

飞辇无轮,形似凡人的方顶轿,是玄门世家出行常用的载具。且由于其造价昂贵、烧灵力如流水,一般的小世家是用不起的,稍大一些的氏族也只在重要场合抬出来撑撑场面。

能坐飞辇飞到这偏僻地方的,一定不是什么小氏族的公子。

是谁来了?用意为何?

江泫正打算用灵识去探,忽然听见雾气里头传来一声咋咋呼呼的吼声:“少爷啊!!是不是落错地方了啊!伏宵君怎么可能在这种村子里头啊?”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你懂什么。说了在这就是在这,你、你,还有你,快下去找!动作都轻点,别把人家村民吵醒了!”

是傅景灏。正要找时间过去,不过一晚上,他居然自己来了。

少年人的声音极有活力,一下将这村落的死寂与诡异驱散了大半。江泫心中微微一松,灵力卷着音流越过浓雾,道:“景灏。”

飞辇中的傅景灏大喜过望,道:“伏宵君!您在哪儿呢!我来接您和阿序了!”

他无头苍蝇似的在浓雾里头转了一会儿,被江泫的灵力引进了村医的院子里头。见到江泫,傅景灏的双目发亮,跑到窗户前头来,礼数周全地躬身一拜,道:“伏宵君!阿序在哪?还在睡吗?您打算几时走?我家已经收拾好了!父亲可高兴了,要我早去早回,不过您不必有心理负担,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因不在宗内,他没有穿弟子服,身上套着一件金红相间的窄袖锦服,衬得身姿笔挺、极有神采。他甫一站定,就连珠炮似的灌了一堆话进来,江泫摇了摇头,侧身替他将门拉开,道:“还在睡,小声些。”

傅景灏忙不迭地点头,将一干家仆留在外头,乐颠颠地进了门。江泫避过外头一群想看又不敢看的激动眼神,重新将木门关上。

傅景灏原本是高兴的,刚刚走到床边时,笑容还在他脸上僵了一会。没过多久,他欢喜松弛的眉眼慢慢落平,杵在床前想伸手又不知道往哪落,茫然道:“这是……怎么啦?”

江泫道:“受伤,受冻。吃了苦。”

傅景灏呆了一下。他原是应该惊得六神无主、不知所措的,这会儿竟然出乎意料的沉默,侧身坐到了乌序的床沿,灵力慢慢沿他的身体走了一遍。越是走,手掌越是发抖,好几次想中途把手撤回来,都强行忍住了。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最后说出口的却是:“我们……我们要不要现在走?我家现在有医师,是从药王谷来的……”

江泫旁观他的情绪,闻言略一颔首。

傅景灏也长大了。从前咋咋呼呼只知道跟着孟林四处跑,如今肉眼可见地沉稳许多。入峰的这一批孩子在这些年之间,不知不觉都长大了。

得到了江泫的答允,傅景灏立刻起身到院外招呼家仆进来挪人,途中撞见一早爬起来惊慌失措的村医,随手塞了一包银子,道:“多谢照顾。人我要带走了,钱你收着,劳烦到一边去等!”

村医一脸蒙地被家仆请去一边。乌序被傅景灏背着上了飞辇,江泫随后登上,家仆上了其余几座稍差点的,用灵力启阵,托着飞辇马不停蹄地向昊山驶去。

飞辇内三四人坐都还算宽敞,只是若有一人要躺,便有些挤挨。傅景灏扫出一榻将乌序放上,道了句“失礼”,坐去了江泫身边。

沉默了好一会儿过后,傅景灏忽然问道:“那个……伏宵君。淮双去哪里了?”

江泫道:“去了远处办事。”

少年低头捏了捏衣摆上的金绣,声音有点低落,道:“……啊。他是几时走的?昨夜他传信来,一收到信我就出发了。还以为能将您和阿序、还有淮双都一块接到家里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头,他东拉西扯了一会儿。江泫看得出来,他很想知道乌序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又不知这是不是他能问的事,为此揪心犹疑,最终担忧还是占了上风,磨磨蹭蹭要开口。

江泫侧过头,乌黑的眼瞳之中落着少年的倒影。傅景灏很少被他这么盯着看,条件反射有些紧张,便听他道:“我并不知阿序是否愿意讲予你听,因此我不能说。”

傅景灏呆了一下,道:“……也是哦。”

他听出江泫的弦外之音€€€€发生在乌序身上的,并不是什么能轻易示人的事。他失踪了这么久,回来之后变成了现在这样,其中的苦痛与磨折不可估量。

相通这一点之后,他暗暗下定决心:等乌序醒了,决不开口提问,不戳乌序的伤疤。如果乌序愿意告诉他,他自然愿意认真倾听,不愿意也没关系,完全没关系。

只要人好好的活着,他就已经别无所求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傅景灏一直在盯着乌序发呆。江泫静坐闭目养神,约莫两个时辰之后,遥遥听见一阵鼎沸的人声,心知快要到了。

飞辇从空中下落。

昊山傅氏的仙府座落于昊山之顶,山周云雾缭绕,府邸画栋飞甍,玉阶彤庭,雅然超世,赏心悦目。远远的,江泫瞥见了满面喜色、在门口等候的一干人士。

仿佛有本家子弟,家主疑似也在其列。家仆更是浩浩荡荡站了数排,个个精神抖擞、容光焕发,视线止不住往天上飘。瞥见空中的飞辇,立即有人高声道:“少爷回来啦!!少爷回来啦!!”

喝彩声顿时高如雷动。江泫揉了揉眉心。

傅景灏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从窗户探出半个头,扯着嗓子吼道:“爹!娘!你们带那么多人站在门口干什么!!好吵啊!!”

那家主声若洪钟,掷地有声地回道:“臭小子懂什么!快快下来!”

一位慈眉善目的妇人站在一旁,笑眯眯的点头应是。

等那锦带飘飘的飞辇落了地,此家主又换了一副神情,满面笑容地迎上,道:“闻尊座来,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在下傅氏本家傅京,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平日里多亏有尊座照拂,今日府中设有小宴,略备薄酒数觞、瘦菜几碟,还请尊上赏……”

话未说完,便见自己不成器的儿子从飞辇之中背出一人来,登时神色微变。

此后又是一番闹腾,虽闹腾了,不出半刻钟,药王谷的弟子就已经出现在了乌序的身边。傅京唯恐招待不周,亲自安排各项事宜去了,傅母看见乌序模样心疼得紧,拉着贴身侍女去挑布料裁衣服。

知道江泫喜静,家仆被赶走了不少,现下房中只留江泫、傅景灏、医师,以及两位手脚麻利的小厮。饶是如此,傅景灏仍然被请了出去。

这位药王谷弟子似乎是临有事被请上门的,他一开口说话,傅景灏便很没有脾气,垂头丧气地走了。江泫坐在房中抿了一口热茶,视线落在这位弟子袖摆边缘的银枝叶上,心知此人在药王谷地位不低。

那人在屏风后例行公事做完了检查,将村医粗糙的包扎手法产物拆了个干净,眉头紧得能夹死苍蝇。等到全部清理好了、换完药了,顺便给乌序套了一件柔软的衣物、将旧衣扔去一边,这才从屏风后绕出来,眉眼含笑对江泫行了一礼,道:“好久不见。尊座身上的余毒,似乎已全清了?”

正是在白玉京为江泫诊治过的南宫柳。江泫此前意识全无,并不认识他,南宫柳也不介意,将乌序现下的情况细细解释一遍,末了道:“简而言之,并无大碍。”

江泫颔首。

身体上无大碍自然是好的。然而思及乌序混沌一片的精神状态,江泫眉尖微凝,有些拿不准他醒来之后事况究竟如何。然不论怎样,短时间内他不会离开。

方才听南宫柳说他受损的灵脉有温养修复的方法,合上茶盏正准备出声询问,便见南宫柳迟疑片刻,开口道:“许是我多此一举,但我还是想问一问。您是不是……给这位公子喂过灵血?”

江泫道:“是。”

南宫柳道:“日后还请尊座莫要损血。您应当也能感觉到,您的身体状况并不好。”

江泫默然片刻。

身体状况不好,这件事他比谁都清楚。然而有些事不得不做,或是为尽一份力、或是为补偿慰藉,都是他应付应损的。

只是状况为何不好,若能弄清楚根源,想必会有解决的办法。思及此,他淡淡道:“你还会在此停留多久?”

南宫柳道:“约莫半年。”

江泫搁在茶盏边的手掌微微一顿。

能让药王谷的大弟子在府中长住,是谁有什么疑病缠身?

他如此想,也就如此问了。南宫柳抬起眼帘,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宽和些许,温声道:“是傅景灏公子。”

第189章 临渊而行2

尚未来得及问清傅景灏身上有什么疑病, 那红衣少年便推了门进来。他手里捧着几只玉瓶,是方才抢了小厮的活计、寻借口想进来看一眼,南宫柳的眉尖抽动一下, 到底还是忍下来了。

他道:“你这么想见他,就去把你院子里的房间腾一间出来, 让乌公子搬到你那儿去。”

傅景灏的眼神一直往屏风后头飘, 闻言怔了一下,惊喜道:“真的可以么?”

南宫柳道:“假……”说到一半, 看见傅景灏的眼神,他叹了口气, 又改了口, 道:“……真的。你想什么时候带他过去就带他过去, 正好我也方便, 不用两个院子来回跑。”

傅景灏大喜过望,挥手便召来数十个虎背熊腰的家仆。

这些家仆长相粗犷,行事却极其可靠,在房间走了半晌, 愣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江泫能看得出来,他们都非凡人,而是境界颇深的修士。

随便从中挑一个出来,在外头都一定能闯出一片天地, 但在昊山傅氏, 只能做族中的家仆。且极有可能,这些家仆都是傅氏从幼年起一直培养起来的,修为不弱、忠心耿耿, 若有变故,能为族中要人赴汤蹈火。

乌序被轻手轻脚地转移出去, 江泫的视线在傅景灏身上停留片刻,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的地方。

不如说,傅景灏看起来真的很健康。能跑能跳、能说能笑,灵台之中灵力丰沛,灵力流转也畅通无阻。

察觉到江泫在看他,傅景灏将视线从乌序身上扯回来,走到江泫面前,老老实实地一拜。

“伏宵君,净玄峰上的二位师兄有事托我转达,此前看见阿序一时忘了……”他揉了揉鼻尖,道:“孟林师兄说,他和玉危师兄准备下山游历一段时间。伏宵君不在宗内,已由长尧君批字放行。这是他们托我转交给您的信。”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澄黄的信封,双手托着奉上。见江泫接过,他懂事地不再多留,侧身告退。

南宫柳也跟着走了,偌大的客房之中,一时间只剩下了江泫一人。

他低头摩挲了一下信封粗糙的纸面,想起了挂在浮梅殿梅树上的那些纸笺。

信纸方才展开,岑玉危清隽规整的字迹映入眼帘。起先是问江泫在外过得怎样、叮嘱他记得好好照顾身体,途中提起要同孟林一道下山历练的事,大约是因为许久不曾游历过了,有相熟的好友陪伴身边,口吻十分憧憬喜悦。末了报明大概要去的方向、希望江泫一切保重,随信寄来一支明艳如火的红梅。

那支红梅现下正躺在江泫手心,花瓣上似乎还绕着未曾散去的雪气。得知自己的弟子过得很好,他眉眼微舒,回到自己在傅氏的住处,托仆侍寻一只瓷花瓶来。

谁知再次从房间出来,便见院子里整整齐齐站着两排面目清秀的侍女小厮,手中托着花样繁多的瓷瓶,见江泫出来,一叠声道:“请伏宵君挑选!”

江泫满心难以言喻的心情。他立刻绕回门后,拍醒衔云丢了出来。剑灵哪是轻易能见到的东西?众人登时两眼放光地围了上去。

江泫坐在房中,默默地挥起了一道隔音的结界。一盏茶后,衔云两眼发直地浮着一只颜色淡雅的花瓶回来了,瓶中带了水,养着那支鲜艳的红梅,摆在了他的客房。

入夜了又是家宴,江泫原打算借口不去,想了想要是自己称病,后果也许更为可怕,叹了口气去了。傅京一番好意,江泫本意也不想拂他面子,席间这位家主上来敬酒,眼中隐有泪光闪烁。

“傅京拜谢尊座救命之恩。若非尊座此前出手,景灏必然不能平平安安回到家中。他长了十七年,性格一直张扬鲁莽,做父亲的早知他有一日会闯出祸端,不想没等他出手,祸事便砸到他头上,险些没回来。幸得尊座照拂……”

他的感激情真意切,江泫心底却有些茫然。思索片刻,还是没有在长辈的面前拆傅景灏的台,不动声色地刺探道:“需得告诫他,不论作何,都需小心行事。”

傅京将盏中清酒饮尽,又朝江泫拱手一拜,言辞恳切地道:“正是如此!我早已细细地告诫过景灏,他也点头答应。眼下得景微君关照,从玉川回宗不久便放回家中养神,实在是感激不尽……”

他后面说了些什么,江泫没怎么听清楚,注意力在那句“从玉川回宗不久”上顿住,立刻反应过来,傅景灏当时一定偷偷从宗内跑出来了。

掌心没有他给的灵印,竟然敢混在队伍里头往€€山神前头凑!愚勇至此,若是他的弟子,接下来一年都别想从思过崖里出来,而温€€竟然轻飘飘地放行了!

他一时有些不可置信,回过神后心中又有些许怒气翻涌。这口气一直憋到宴会结束、回了房间和衣躺下,直躺到大半夜,心中还是极不畅快。

索性从榻上起身,推门出去。白日里头姑且摸清楚了傅景灏的院子在哪,途中碰见结伴行走的仆人,向他们借了一盏灯,在这大宅之中走了半炷香的时间,停在了少年的住处之前。

傅景灏是家中最有出息的嫡长子,住地紧挨着家主傅京的紫竹院,夜中仍有家仆守门。家仆本在夜中昏昏欲睡,冷不丁听见叩门声,开门发现是冷着脸的江泫,吓了一跳,连鞠了好几躬,要去通报。

江泫止住他的动作,随手将灯笼递给他,让他在此守好。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