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 第180章

江泫笑道:“我知道。确实应该好好想一想。”

他拉过宿淮双,在他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此前的压抑与凝重都烟消云散,江泫忽然觉得,是哪个位面的人、世外情势如何,根本就没有关系。

神用生命护住九州,这个世界会逐渐变得普通。但普通一些也没什么不好,他能一直跟这个人在一起,能看见对方白头的模样,这便足够了。

在客栈宿过一夜,二人飞速向苍梧山赶去。

途中,江泫分神思索斩灭妖神的方式。巫神曾建议他,将世外之事摆在夔听面前,约莫是认为妖神会同他们走上同一条道路;濯神的方式则要更果断一些,建议他直接借助世外的力量。

影子不承认九州有神,那么一旦有神出现,立刻会成为被灭杀的对象。若行此举,需得将封印揭开一角€€€€定然要与宗主与其余几位峰主商量。幸而巫神的双目带在身上,若与末阳有争执,不至于空口无凭。

于山门前站定时,距他们启程,也不过一个时辰。到了苍梧山周,江泫直接用瞬行术赶回了,因为不是休沐的日子,山门前空荡荡,并见不着往来的弟子。

天阶立在山门之后,其上云雾缭绕。

宿淮双的脚步略一停,仰望片刻这条云雾缭绕的天阶,似乎回想起来一些对他来说无比久远的回忆。江泫停在他身边,回想起来,这是许多事情开始的地方。

宿淮双入宗门,走过这条天阶;他第一次看见夔听的虚影,亦是在此阶梯之上。原以为是妖神觊觎已久的容器,到了如今,却已将妖神的神魂拆得破破烂烂,还推去€€的神殿、碾灭€€的信众、占去€€的神格。

此时早不同旧日了。

师姐现下想必正在宗内,没准跟弟子一块在药田内忙活。温€€上任算算也有好一段时间了,不知如今是否已经有了峰主的风范;其余几位应当还是老样子,宗主许正在撷云殿中,此次回宗一定要见他一面。

不知阿序和傅景灏是否已休养好回宗,孟林和玉危是否还在游历途中。他与宿淮双真的已经太久没回来了。

定定站了一会,江泫道:“走吧。”

第214章 云下千重7

身穿时隐峰弟子服的少年摇摇晃晃地在路上走, 一边走一边打了个哈欠。同行之人转头看了看他,满脸不赞同道:“锦书,昨日何时睡的?一会让掌教看见了, 小心又被罚抄书。”

“无事,无事, 抄书而已。”那少年道, “今日是什么课?可能往后坐么?你们稍微把我挡……”

话音未落,迷蒙的视野里头飘来两个人影。为首之人步履极稳, 仙气凛然,侧边的青年腰悬一剑, 容色冷漠, 两人看着都有些面熟。少年张大嘴, 快要出口的呵欠卡在嘴边, 认出那白衣人是谁的一瞬间,浑身上下的瞌睡都跑了个干净。

他惊声道:“伏宵君!”

同行人笑道:“哪有伏宵……伏宵君!”

其余人侧头,登时也一个激灵,立刻侧身示礼, 让出道路。一边垂头,因太久没见了,又忍不住悄悄抬眼打量,见那冷面人从他们身前过, 竟然破天荒地移来视线, 略一颔首。

众人登时受宠若惊,心道:什么时候伏宵君会同宗内弟子打招呼了?回来的真的是伏宵君吗?

等人走远了,几人仍然呆站在原地。

一人道:“怎么、怎么感觉伏宵君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旁边的人也震惊地道:“是不是……是不是……”

锦书道:“好像没那么苦大仇深了!”

“什么苦大仇深!”一少年怒道, “那叫强者风范,喜怒不形于色!懂不懂!”

锦书道:“懂懂懂, 好好好。不过他边上的是谁?眼睛好不一样,看着像风氏的。又有点像……”

众人对视一点,异口同声道:“宿师弟!”

“别管了!快去跟景微君和重月君说,伏宵君回来了!”

“要不要跟末阳君说?”

“我不敢去。你们谁想去谁就去!”

众人的嬉笑声逐渐远去。不出半日,江泫回来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上清宗,而江泫本人已同宿淮双一路越过曲桥、走过了梅树下蜿蜒的小路,踏进了浮梅殿。

这一路,宿淮双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看,像是要将这些景色都深深刻进眼底,又似乎是它们背后寻着过去的影子。他虽已看不见颜色,可净玄峰的红梅如何美丽,他仍然记得。

两人进了浮梅殿,见到了第二株挂满纸笺的树。乌序握着一柄扫帚,正在扫殿前落下的积雪,听到身后的动静,略一回头,立刻怔住了。

他回头看门乃是常事,可从未想过江泫会如此突然地出现,一时呆在原地,有点不可置信。

江泫见了他,又看了看满树随风飘摇的纸笺,温声道:“何时回来的?景灏可回来了?”

乌序握紧扫帚的竹柄,微微睁大眼睛,视线在江泫和宿淮双之间走来走去。他眼神不似此前那般沉郁压抑,扫去心事之后,双瞳清亮了不少,看起来终于像是一位正常的、漂亮纤细的少年。

“师尊……淮双。”他看起来竟然有点局促,见到了很久未见的人,想像傅景灏一样说点漂亮话,又说不出来。“回来半年多了。景灏说两位师兄都走了,我就想早点回来。”

江泫又道:“身体可好全了?”

乌序道:“已经好了。景灏和我一起,去药王谷住了一段时间。”

江泫点点头。这以后,殿前忽然沉默下来。

这地方统共就站了三个人,三个都不是话多的。乌序局促地握了握手里的扫帚,正想努力再说点什么,殿外忽然飘来一道激烈的呼喊声:“伏宵君!!淮双啊!!!可算回来了!!我、我好想你们啊!!!”

江泫回过头,傅景灏的身影闪现在浮梅殿门口。他身上还穿着弟子服,显然是翘课过来的,单手扶着朱红的门框,气喘吁吁、眼眶红红。

江泫道:“怎么不去上课?”

傅景灏道:“上不下去。我听见您和淮双回来,更上不下去了。”

江泫看了看他,眼底浮现一缕微不可察的笑意,道:“可以。不过,要抄书。”

傅景灏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乌序一人在峰上,浮梅殿内外竟然都被打整得很干净。江泫的寝居、其余三位弟子的住处几乎每天都会打扫一遍,推门一看,一切如旧。墙边那盆君子兰依旧开得茂盛,室内的茶桌、书案、屏风、物架,江泫走之前是什么样,如今回来还是什么样,其中的辛苦不言而喻。

“不辛苦的。”乌序道,“景微君会让时隐峰的弟子过来帮忙,银清师姐她们也经常会来。”

正说到这里,门口又传来几道匆匆的脚步声。重月从廊下过来,身后跟着一身银纹青衣的温€€。

许久不见,重月还是老样子,神情沉肃清冷,烟眉一抹,淡如琉璃。今日雪色很好,她发间一支素银钗子挽着几缕流苏,随步履微微摇晃,透出清粲柔冷的银辉。

温€€变化倒更大一些,面部线条变得成熟了不少。坐久了峰主的位置、常年受妖神污染侵扰,他近年来话愈发少了,神色之中透出几分生人勿近,同年少时判若两人,与天陵生前的模样倒有几分相似。

这一间屋子里的人,有人一如旧日、有人仍是少年、有人面目全非、有人心性大变。站在一起,恍惚得见似是错位流动的时间。

然而不论是哪一位,都是从无数风霜雨雪之中走出来的。

重月迈进门内,把江泫和宿淮双看了又看。她看见江泫变得柔和的细微神情,看见宿淮双迥异于前的面容与眼瞳,心中不由泛起些许酸涩之感,上前一手一个将他们揽进怀里,道:“小时候不着家,长大以后还是不着家。回来了就好……”

江泫没躲,宿淮双亦没有躲避的打算。他就站在原地,抬起手,给这位曾用心照拂自己的长辈一个虚虚的拥抱。

重月的手臂穿过他的身体,立刻察觉到了异常,侧头道:“怎么……你的身体怎么回事?”

“出了一些意外。”宿淮双道,“无伤大雅,您不必担忧。”

傅景灏已经惊得呆了,道:“这怎么……怎么能叫无伤大雅!方才我还想同你说,如今大变了一番模样真是威风气派……”

江泫微微笑道:“确实气派。还有更气派的样子。”

宿淮双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微微一怔,侧头看他,好像有点羞赧、又有点无可奈何,藏在袖中的指尖微微一缩,忍住了在众人面前拉人的冲动。

傅景灏哪里见过江泫笑?冷不丁一看,眼珠子都快突到眼眶之外了。乌序见势不对,反手拧住傅景灏的双手将人往外一拖,道:“师尊,重月君,景微君,我带他回主峰上课。有什么事情,还请用玉令传唤我。”

他拖着傅景灏走了,少年的声音远远地从外头飞来:“痛痛痛€€€€轻点,好阿序,轻点€€€€”

重月有些无奈,眉尖方才松开一点,看见一江一宿,又皱紧了。

她回过身,将门关紧锁好,这才道:“他的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下山四处走了那么久,今日是该好好同我说说。”她将视线转向江泫,眼神忽然有些冷飕飕的。

“最好,一字不漏地说。阿€€,你不用走,来这边坐。”

江泫的神色僵了一下。

待到他将事情从头到尾叙述过一遍,已然过去了半个时辰。重月的神情由眉头紧皱转为愕然不已,一点一点听到最后,唇角紧抿,双眼睁得极大,其中愧疚有之、欣慰有之、震惊有之,但更多的还是难以诉诸于口的疼惜。

“这么多的事情,你……你从未告诉我过。自回来之后,一直在外漂泊,连一封书信也未传回来……”她的声音有稍许哽咽,眼眶泛红。“我虽是你师姐,却最是无能。就算你传信回来,我能贡献的力量也微乎其微。你们……”

江泫道:“我从未如此想过。况且,这一路走来,并非没有收获。夔听锁束缚上清宗数十代人,一定会在这一代画下句号。”

温€€肃声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务必直言。若末阳执意不允,我便先一步将他打晕,丢下山去。”

江泫心中微微愕然。他将视线转向重月,眼中写道:温€€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重月回道:一贯如此。

二人默不作声的眼神交流默不作声地结束了。

重月道:“你回来之后,就好好休息,现下什么事也不需要你去做。宗内一切都好,什么事也没发生。”

江泫心底其实是不太想休息的。但今日重月的态度异常坚定,不容拒绝,他到底还是应了。见他颔首,重月的神色这才缓和些许,道:“我晚些再来。午间有集议,我与阿€€都得去。你不必来,留在峰内,带着淮双四处走走皆可。”

江泫道:“议什么?”

温€€道:“栖鸣泽落地了。”

*

又是半个时辰以后,江泫面无表情地坐在了撷云殿的议室之中。

末阳似乎这才知道他回来,难得没说什么,提笔在宣纸上写了几道,顶着一张肃然无比的面孔,宣布集议开始。

江泫单手支着头,思绪慢慢飘到了议室之外。

方才在来的路上,温€€同他解释了事件经过。

约三月之前,飞痕谷报,赤后上方的天幕出现异动。起先以为异变突临,玄门中人整顿精神,聚于涿水边境,却不想等待三日之后,天幕之上结界破碎,一片福地从天而降。

“赤后一州环境恶劣,无法居住,归属一向没有异议。栖鸣泽灵气丰沛,亦有濯神的神力加护,落地之后情况甚好,只待完全将死气驱散,赤后便不再是焦土了。”温€€道,“半月之后,栖鸣泽中有饮宴。江氏向各宗各族发了请帖,此次集议,便是议出赴宴的人选。”

他皱着眉头道:“挑几位亲传弟子去便是,非要议。从前还好,如今管事愈发繁琐,芝麻大小的事都要挑出来议,议个没完。”

的确议个没完,发现有人走神还要点名。江泫被点了两次,很给面子地坐直了身体,听他念最终敲定出来的赴宴人名单。听了一会,江泫忽然出声道:“我带他们去。”

末阳侧头看向他,眉峰微皱。略思忖一会,提笔将他的名字添上了。

“只小辈赴宴未免显得轻慢,你去正也合适。”他将写满议程的宣纸提起来看了看,确认没问题了,道:“散会。”

出议室之后,江泫让重月与温€€先走。结果真先走了的只有温€€一个,重月停在原地,欲言又止数次,将他拉远了一些。

二人走到僻静无人处,重月才放开他,轻轻地、慎之又慎地问道:“你和淮双……你们是不是……”

江泫没想到他忽然问这个,感到些许猝不及防。好在多年功夫不假,面上镇定无比,点了点头。

虽如此,他根本没看重月,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院子的某处。重月自小便认识他,如何不知晓他的心思,叹了口气,道:“虽然我……并不反对,但你可真想好了?他是你的徒弟,你看着长大的。”

江泫认认真真地道:“师姐,他如今很好。”

重月道:“他好不好,你自己最了解。你年长于他,既然决定了,就要负起责任,一路并肩走到最后。”

江泫缓缓颔首。两人在檐下站了一会,江泫杵在她身边,向一棵笔直的木桩。重月预感到他有话没说完,特意留下来等待,片刻之后,果然听见了江泫有些踌躇的疑问:“师姐怎么知道……?我并没有说。”

重月道:“我是你师姐。你兜里揣着什么事,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但在我看来,此事不坏,于他来说,应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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