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一下,温城壁收回手,语调平平地提议,“陛下归京后最好常住国师府,您要调养的地方甚多,或准臣入宫,随侍陛下身侧亦可行。”
“都不用。”姬洵侧看一眼,温城壁还生疏地为他掖了掖被角,显然是知道他体寒。
温城壁被拒绝了,垂下头来,霜打茄子花一样蔫了。
姬洵视而不见,慢慢撑起身,“将你那缚眼的白绫取来,既然你不戴,不如送给朕吧。”
“请陛下稍等。”温城壁不会多问,他认为此物对姬洵无害,便将白绫取来搭在手掌里,向前递给姬洵,还淡淡解释了一句,“先前那一条已脏了,这条是新的。”
“此物今后便归朕了。”姬洵接过来,将温城壁常用来缚眼的白绫缠绕在手腕上。
芳岁帝缠绕的极为随意,温城壁盯着瞧了片刻,猜不出其中缘由,只感觉早已看惯的白绫似乎变得好看了些。
总归有些情绪上的莫名高涨。
他也不清楚为何因此而心情转好。
他摸了摸心口,有些像病了。
“对了,国师炼丹时可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习惯?”
“有一些,”温城壁不明所以,微微偏了一下脑袋,“陛下想知道?”
姬洵微笑道,“都说说看,朕想了解你。”
温城壁本就想芳岁帝入丹道,能兼顾养好身体,如今姬洵主动提起,他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半生学识作答。
他对细节问题和需要注意的事项了若指掌,姬洵靠在床榻上听得认真。温城壁每次不经意上抬眼眸,都能看到芳岁帝视线专注地凝在他脸上,他仿佛不受控制,讲话的速度都微微快了一些。
芳岁帝今日似乎是兴致不错,耐心极了,一整套流程从头到尾听了三遍也没听腻。
温城壁讲到口舌微干,他向姬洵请示后起身去倒茶,门外看守的人不知何时换成了萧崇江,他站在门外并未推开门,而是递来一句话,
“陛下,该用膳了。”
姬洵:“进来,守门口做什么。”
得了芳岁帝的令,萧崇江大跨步走进来,第一眼便看见了姬洵手上缠绕的白绫,他视线一转,仿佛未曾察觉那是温城壁的东西。
萧崇江如常答复,“臣心思重,亲自守着陛下才安心。”
姬洵当没听见,省得闹耳朵,他扶着床榻起身,负责随侍的侍卫见陛下醒了,忙进出给堇国天子准备晨起的铜盆,绢纱,花茶等。
另有一队人捧着茶盅及瓷盘,菜肴上微微冒着热气。
这一餐是昨夜里萧崇江审讯时特意叮嘱的,每一道菜都按姬洵的口味,不得辛辣,微微偏酸。
洗漱不费事。
姬洵将身后那两道视线都当摆设,先处理干净了自己,才转身懒懒问萧崇江,“杵在那里当挂画?”
萧崇江半跪在地上,“臣未能查出那几名贼人的来历,”他看着怪正经的模样,“请陛下顾及臣的颜面,单独责罚。”
他什么时候让萧崇江现在就查出那几人来历了?何况姬洵比萧崇江更清楚那几人是谁派来的,只是万疏影还不到死的时候。
姬洵擦拭过手上,闻言丢了绢纱,轻飘飘地砸在萧将军的头上,“少贫。”
温城壁在一旁没有开口,他看见那轻柔的纱落在萧将军的头顶,他抬起手,也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他不知,那是什么感觉?
*
傍晚时天边彩霞瑰丽,姬洵留在房内独处,那两人都在他身边时气氛无端诡异莫测。
他看着嫌闹眼睛,先让萧崇江去处理明日出发需要的东西,温城壁被他打发出去探查周围的情况。
本该是他路上就能完成的事情,偏偏拖到了现在。
萧崇江不放心姬洵,走得不远,姬洵甚至听得见他吩咐下属的声音。
“马车里再添两床棉褥,垫厚些,现有的什么马?换了,换矮马。”
萧将军不自觉婆妈起来,“跑得慢不打紧,马车上的贵人不可受惊。”
姬洵听得有点意思,可他的笑意还没显出,便听到了一声突兀的提示音。
许久不见的智障系统突然叮了一声。
它用机械音发出明显属于AI声线的疑问:
【请问宿主姬洵是因为命运的偏差,或是情感上的辜负,导致您目前求生欲低于警戒线吗?】
【以上疑问来自总部数据观测组A001】
【宿主可选择回答,或略过】
姬洵反问:数据观测组,A001?
【系统无解答权限】
这小废物。
不过姬洵心情还不错,也不介意回答。
何况他根本不在乎系统背后有何等错综复杂的关系。
他倒是想这系统别来添乱了。
“前尘往事,既然尘埃落定,我不喜欢再去追源求根,既定事实不会因为谁的解释发生改变,尤其是感情……”姬洵懒懒地抬起手,他看着手上新鲜的伤痕,“我爱一个人,被辜负了,错的又不是我。”
【来自A001提出的疑问:那宿主姬洵为何折磨自己?】
“我不是折磨,我只是不想活。”
【A001表示不解】
姬洵很平静地说,“你如果是智障AI的话不能理解很正常。”
故乡相隔岂止千万里。
但任凭离人如何追思,都无法抵达他姬洵此生最想去的安息之所了。
【感谢您的解答,稍后将由数据观测组A001为您送上独家礼物】
姬洵:?
什么东西。
【来自A001的礼物】
【一张拍摄于平行时空的月亮相片,附言:它来自2020年,如果您想知道的话。】
【该照片已存入系统背包,宿主姬洵可在需要时查看】
姬洵怔怔地僵在那里,他没有再回复系统。
系统也像以往一般陷入关机休眠的状态。
散在空气里的微尘似乎都静默下来,各自找寻着落脚处,漂浮着跌落。
直到门被推开了。
一阵风将那些漫无目的坠落的微小尘埃吹起来,它们继续漂浮,跟随着来人走路时引起的风打着旋儿,不再坠落。
夜幕低垂,时候不早了。
萧崇江开门走进来,他手上还抱着一叠绵软的新被,见姬洵轻轻看过来,他走到床榻边铺开被子,“温城壁方才说今夜里会落雨,雨势大你免不得要受凉。”
姬洵:“所以?”
萧崇江走近姬洵,他身量高,低头时能将下巴压在姬洵的肩膀上,仗着姬洵这几日好脸色给得多,他掌握着进攻的节奏,总有些得寸进尺,“臣来自荐枕席,臣怕冷,也怕打雷。”
姬洵被他扯着一步一步走到床榻前,萧崇江伺候姬洵褪去鞋袜,又打来热水熏着姬洵的腿弯,惧寒的人往往这里受不得凉气。
都处理妥当,萧将军脱了外衣上床榻,压着被子的边,将姬洵整个人搂在怀里,“陛下暖和,臣便不怕冷了。”
姬洵:“……”
睁眼睛说瞎话。
不过他也不是傻子,知道萧崇江只是找个借口让他暖和起来。
姬洵嗓子有些哑,他咳了一声,低声问:“朕近日待你太好了?”
夜深深的融成一团墨,此夜里寂静无声,偶有轻轻的鸟鸣响在窗外。
烛火微弱,先前只点了一盏,也被萧崇江吹熄了。这间上房里漆黑一片,只能在朦胧月色间,让萧崇江窥见一点芳岁帝的容颜。
萧崇江在夜色的遮掩下,近乎贪婪地以眼神描摹姬洵的侧脸。
但他的声音却很平静:“陛下何出此言?”
“装糊涂很有一套,萧将军。”
萧崇江搂过姬洵,两个人在狭小的床榻间面对面,呼吸纠缠着点燃这一片窄小隐秘的空间,萧崇江说,“莫非这样叫疼,这样叫宠?那臣希望这样的圣宠,这辈子都不要停,陛下要一直疼宠臣。”
过了许久,芳岁帝温柔道,“萧崇江,再胡言乱语,朕踹你下去好不好。”
萧崇江低笑,他心满意足地揽着姬洵,心底躁动了整个白日的欲总算得以平息,
“回陛下,臣觉得不好。”
*
又是一日连绵的雨。
渲公侯府上的两名侍卫各抬了两大坛子封着红布的酒坛,两个人一前一后,将半人高的酒坛放到侯府主人的身侧。
另一侧滚了满地大小不一的酒坛。
尉迟璎坐在木椅上,一旁扔着一根他常用的木杖。他腿边跪着的小厮在替他揉腿,尉迟璎脸色泛红,显然饮过酒了。
“侯爷,这是新抬上来的,都是热过的酒,”那两名侍卫里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半跪下来,不敢抬头,“侯爷可还有旁的吩咐?若没有,我等……”
“雨停了么。”
侍卫咽了下嗓子,廊外雨声滴滴答答,他小心翼翼地答,“尚未。”
尉迟璎笑了笑,嘶哑道,“怪不得本侯今日疼得厉害。”
尉迟璎又低头,问身侧的小厮:“那位的消息呢,还没人传到侯府?”
小厮也是大气不敢出的模样,捏紧了嗓子眼,“……回侯爷,尚未。”
“好,好,全都不成,”尉迟璎笑着,他身体都笑得抖起来,众人察觉不对连忙伏在地上,他猛地将酒碗扔在墙壁上砸个粉碎,碎瓷片滚落,尉迟璎怒道,“滚,都给我滚!”
众人互相看了看,眼见尉迟璎的脾气又要发作,顿时慌乱地争先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