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是€€副馆长€€,很多时候兼司仪和财务部€€的工作。总之人少,什么都干过。我之前€€没和你说过吗?”
“嗯。”
楚孑检索了一下记忆,发现他从小以来和父亲说过的话都极少。
父亲本身就是€€不爱说话的性格,母亲的话又过分€€的多,楚孑小时候就去外面学艺术了,父子二€€人正经的对话几乎一次都没有过。
“那可能是€€我觉得你对这不感兴趣,就没提过,”楚峰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但你能报殡葬学,挺让我意外的,你以后会€€从事这一行吗?”
楚孑其实也并不确定,喃喃道:“也许吧。”
楚峰忽然停下脚步,“你今晚有空吗?能不能帮帮忙?”
楚孑点头€€:“当然,我不都来了吗?”
就算不是€€为了CSSCI的论文,他也想来殡仪馆看看。
这里对他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说到这里,楚峰才想着把今天晚上的事匆忙给楚孑解释了一遍。
原来在青峰山上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一个名为“青龙团”的机车俱乐部€€正在青峰山上做拉力赛,没想到有一个大货车却在山道上突然失速,撞倒了一排摩托车,当场死亡六人,伤了十几号人。
虽然事故重大,但是€€责任的判断并不难,大货车负全部€€责任。
所以法医的检验也很快,就直接把遗体转运给了西区殡仪馆和火葬场,剩下的事就由他们处理就可以了。
令人惋惜的是€€,所有的受害者,包括王花工的儿€€子王昌,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最大不过三十岁,最小的刚刚成年,都是€€家里的独苗顶梁柱,所以才来了这么多凄厉的家属。
说到正经事,楚峰的话才顺了起来,颇有副厂长€€的派头€€。
给楚孑讲解完,二€€人也已€€经走到了殡仪馆的主€€礼楼。
“我带你去地下工作室吧,”楚峰说着就往左边走去了,“这个时候那里面最忙,你就在那里帮忙吧,我还得去找老王,看看他怎么样了。”
“好。”楚孑答应了下来。
所谓底下工作室,就是€€指进行遗体交接、冷藏、整容化妆入殓、火化等€€等€€全过程的地方。
“对了,你是€€几点出生的来着?”楚峰走着走着忽然问道。
“上午八点吧,”楚孑有点诧异,“怎么突然问这个。”
楚峰阖目算了半晌,尴尬笑笑,“没事,你八字不错,火焰很高。”
楚孑本来就有点紧张,这下更紧张了。
他也就没敢问“火焰高”所代表的具体是€€什么意思€€。
经过一条长€€长€€的坡道,又走过了一排排的火化间,父子二€€人终于走到了写着“装殓间”的屋子。
“这是€€遗体整容化妆班的位置,”楚峰推开门,又忽然想起来,“对了,你还从来没见过真的遗体吧?”
楚孑点点头€€。
“哦……”楚峰叹气€€,“那我还是€€陪你进去吧。”
推开门,楚孑就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了片刻。
近十具遗体整齐地摆放在房间的正中€€央。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全部€€都没有生气€€,只是€€冷冰冰地躺在那里,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为首的女班长€€见楚孑来了,看看四周,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听说你要来了,但我们也实在没工夫收拾了,今天本来就有两具遗体还没入殓,现在又来了六具,真的忙不开。”
女班长€€说着话,也没耽误手底的活,径直绕过楚孑,走进冷藏室,熟练地拉开一张柜门。
然后,与之前€€的快速的动作不同,她十分€€小心€€地将一具装有遗体的纸棺放到了推车上。
楚孑见状,赶紧上前€€帮忙,抬手险些碰翻了桌面上的瓶瓶罐罐。
女班长€€回头€€笑笑,语气€€温和:“轻一点,他们也能感觉得到的。”
其余的入殓师已€€经各自领了写有他们名字的工具箱,开始了自己的入殓工作。
楚孑听完了女班长€€的话,更加收紧了手底的力气€€。
他轻轻揭开了这具遗体上的红色纸棺盖,看向逝者左手腕的识别卡,上面写着“王昌”二€€字。
“这是€€我们馆王花工的儿€€子,”女班长€€的语气€€十分€€惋惜,“所以一定要好好做入殓工作。”
“嗯。”楚孑点点头€€。
他正在看着这具遗体。
王昌还是€€个青壮年,皮肤非常紧致,还有着光泽。
如果不是€€满身大大小小的擦伤和狰狞的表情的话,就像是€€活着一样。
“我的徒弟去单独处理遗体了,小楚,你愿意和我一起为这位逝者入殓吗?”女班长€€又温和问道。
“嗯?”楚孑一时没太反应过来,“什么?”
女班长€€又重复了一次。
“我说,这具遗体的表面伤口非常多,而且因为通体纹身需要对整齐的缘故,缝合的难度非常大,听副院长€€说,你和白老学了很久缝合,所以我想问问你……”
“你愿意和我一起为这具遗体入殓吗?”
第24章
楚孑有点不敢相信, 问道:“吴姨,您让我帮你一起€€?”
“是的,”吴班长点点头, “听说你和白老爷子学了€€很久,可别给他丢脸啊。”
“......好。”
楚孑难免有€€点紧张,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遗体。
吴班长将针具递给了€€楚孑, 看他反应, 笑道:“是紧张还是害怕?”
楚孑也€€没藏着掖着, 点点头:“紧张。”
“看你的手。”
楚孑顺着吴班长的话向下看去, 一顿。
他的手捏着针, 自然而然地€€就是最合适的姿势。
“你的手一点都不抖,”吴班长帮楚孑穿上线,“这就是你这么长时间训练过后的肌肉记忆,虽然你很紧张,心理状态没有€€那么好, 但你练过的功夫不会辜负你。”
听完吴班长的话,楚孑这才觉得安心了€€一些。
生平第€€一次, 他对自己身体有€€了€€这般自信。
然后, 他看向遗体。
王昌的遗体并没有€€经过太长时间的冷冻, 所€€以并没有€€向其他的遗体一样冒着丝丝的寒气。
楚孑带着手套,将手放了€€上去,似乎还感€€觉到了€€柔软的、如同放了€€两€€天的奶油面包一样的手感€€。
他叹了€€口气。
十几个小时之前,这还是一个活生生的,才26岁的青年啊。
“你怕不怕?”吴班长问道。
楚孑摇摇头。
戴上了€€口罩和手套之后,心里仅剩的那一点畏怯已经一扫而空了€€。
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船夫。
正要将这位逝者渡到一条河流的对岸去。
“先帮他放松面部吧。”吴班长说道, “你知道他为什么眼也€€睁开,嘴也€€张开吗?”
楚孑思考了€€片刻, 回答道:“因为他去世时上脸肌肉处于€€僵直的状态,导致眼球斜向向上,白色的巩膜裸露,所€€以显得狰狞。”
“没错。”吴班长点头,“这不是说他死的不甘心之类的,只不过是一些正常的肌肉表现罢了€€。”
吴班长的语气很平常,就像是在说着今天的天气一样。
一边说,她一边拿起€€楚孑的手,放在了€€遗体的头部后面。
吴班长就这样带着楚孑,一起€€帮助逝者按摩他眼部的小肌群,很快,王昌的眼睛闭上了€€。
然后,她又用双指从逝者耳朵前下颌关节的位置,连续向口角外侧一次次的用力抚摸过去,咬肌的僵直状态迅速被缓解了€€。
这时候,她再从工具箱中拿出了€€一把夹着棉花的镊子,轻轻地€€清理起€€了€€逝者的牙齿、牙龈、舌苔和口腔两€€壁。
最后,吴班长用两€€手手指轻轻捧起€€逝者的下颌,向上一托,他的口部一下就闭合了€€。
“好了€€,这就是初步的面部整容,记住了€€吧?”吴班长问道。
楚孑赶忙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关键的动作,觉得了€€然于€€胸之后才点头道,“记住了€€。”
“那么接下来,我来负责遗体的面部化妆,”吴班长拿出工具箱,“至于€€你,就帮助遗体缝补一下伤口吧。”
“好的。”
因为王昌的致命伤是在胸口,骨折的肋骨直接刺穿了€€心脏和肺部,虽然法医已经进行了€€基本的处理,但看上去还有€€些骇人。
所€€以楚孑决定先从伤情较轻的足部和腿部开始处理。
而掀起€€盖在他腿上的纸棺盖之后,楚孑皱了€€皱眉。
这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因为在事故发生的时候,王昌整个人侧翻至了€€山崖近处的灌木丛之中,所€€以双腿、双脚全是开放性的伤口。
虽然它们已经不再渗血,但外翻的皮肉还是需要一道一道缝合起€€来。
而更为棘手的是,王昌的双腿都纹满了€€纹身。
左腿是海浪和木棉花为主题的满腿图案,右腿则是麒麟、重明€€鸟等等瑞兽形象。
颜色甚至还鲜艳着,想来王昌应该刚刚完成补色,足见他对于€€这些纹身的重视。
这就是入殓师要做的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将遗体恢复到逝者生前最佳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