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珍 第32章

€€€€“谁会羡慕一个窝囊废?他除了有个叫楼外月的父亲,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拿出来称道的地方吗?”

“……我爹没有死!”

“他一定还会回来,他会来接我的!”

“我答应你们了!我全都答应!我不会再反抗!不要动天涯阁!那是我爹留下来的东西!”

“我错了,是我不好,求求你了€€€€怪我吧!都是我的错!不要去杀天涯阁的孩子!他们都还很小!”

彼时,沈晚以扇遮面,精致的容颜上,唇角鄙夷地向下一瞥,他朝方璧山低声道:“瞧瞧,真是没用到了极点,楼外月怎么会有这么个儿子。”

方璧山不语,却点头认可。

火光滔天,少年跪在被焚毁大半的望月阁前,佝偻着脊背,对着那一地的尸体,凄惨地痛哭出声。

窝囊废。菟丝花。玉珍珍。

真是三个匹配的词。

“你在干什么?”

提问声又一次响起,春夜,那只艳鬼寄生在爱欲里,发丝如蛛网,缠着一只被吸干汁水的猎物。

他又是艳鬼,又是猎物,他空空笑了起来,反问道:“你说呢?”

楼外月的剑气势如虹贯穿心口时,方璧山好像听见了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很熟悉,可他想不起来是什么了。

啊,他想起来了,他想来了啊,是被猫咪推落的花瓶,是被顽童摔坏的瓷碗,是……是一块美玉,被反复粉碎的声音。

砍柴人的长子,也曾握有这样一块美玉,光洁无暇,如天上明月,但又比那更柔和,它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润泽的光。

它好漂亮。

它真可爱。

它是他这一生都不愿放手的宝物。

方璧山童年,跟随父亲去冬天的山里砍柴,看见树枝上悬挂的冰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掰了一根下来握在手里,不多时就化了。

“不能握那么紧,其实最好就不要掰下来。”父亲见状,笑着对愣住的儿子道,“我们的手心都很粗糙,所以有时越喜欢,越要放开。”

父亲虽是砍柴人,却会偷偷跑到学堂墙下,听里面的先生讲何为鸿蒙之初。

方璧山看着掌心四溢的水,也笑了:“我知道啦!”

“……唔!”

他再也无法压抑剧痛,生生呕出一口血,玉山倾颓,方璧山倒地,手里的剑再无力握紧,滚进了尘土里。楼外月没有急着把剑抽出来,一脚踩在他胸前,闲闲道:“你是做了什么坏事,才让那个小姑娘这么讨厌你?”

他……做了很多坏事。

抛弃父母,丢弃过往,来到这江湖,只为实现自己成为人上人的梦。

可上天也曾给他悔改的机会。

砍柴人的长子,本可用粗糙的掌心,护住那濒临碎裂的美玉。

方璧山的意识一点点涣散,他用尽最后的气力转过脑袋,模糊的视线看向山间小路,仿佛这样就能看见那辆远去的马车,看见那藏在马车里的人。

楼外月又道:“我听见你说啦,我是楼外月,是什么天涯阁的阁主,这倒不要紧,我问你,玉珍珍是谁?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寿山,爹和娘不求你多有出息,哪怕只当个砍柴人也不要紧,但一定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啊!”

他是方璧山,他也是方寿山。

是损毁美玉的剑神,也是觊觎美玉的砍柴人。

如果他没有离开家乡,留在那座埋葬了无数祖辈的大山里,里头的新坟,也会添上自己这一座吧?

也许有朝一日,他会在山野茅屋里,接待那来此游玩,却不慎迷路的小少年。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竟会存在如此漂亮的人物,那少年在冬天的大山里冷得不住发抖,苍白的脸与手指,抱着双臂跺着脚,敲开了方寿山的家门。

“我可以进去躲一躲风雪吗?”少年可怜巴巴地道,“我不会呆很久的,我爹很快就会找到这里了……我真的不会打扰你,可以让我进去吗?”

方寿山说:“当然可以了。”

他让开身,少年如蒙大赦,忙进屋来,方寿山却披了蓑衣,独自出门去。

“咦,你要去哪里?”

“我去砍点柴,回来给你烧火取暖。”

山雪纷飞,世界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事到如今,方寿山已经不再有力气握着笨重的柴刀了,可少年还等在屋里,在瑟瑟发抖,方寿山行在一无所有的雪地,心中实在急得要命,想要找个法子救下那只冻僵的小猫。

方寿山砍了一辈子的柴,烧了一冬天的火,该怎么为人取暖,他比谁都要清楚。

“……玉珍珍。”方璧山看着山路的尽头,说出了此生最后一句话,“是楼外月最爱的人。”

他将自己变成了燃烧殆尽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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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催得俺头疼,二更。

第51章 千收番外

天涯阁内原本是有不少小孩子的,然楼桦腼腆,每每总是眼巴巴躲在一边看着他们玩,不敢主动靠过去加入游戏。

其实那些小孩子早就知道少主在偷看了,但……那可是少主哎!谁不知道少主就是阁主的眼珠子,要是在打闹中不留神伤了他,这不就完蛋了吗?

所以即使很想和漂亮又乖巧的少主交朋友,他们也只好按捺着飞奔过去捏捏少主脸蛋的冲动,默默,默默地转身不去看那双闪闪发亮的凤眼。

待孩子们玩累了散去后,楼桦方失落地跑回父亲身边,噔噔噔冲上最高的台阶,一脑袋埋在楼外月大腿上,不吭声了。

楼外月扬了扬眉,一手挥退两侧下属,他随意地将酒杯放在一边,低下头,慢慢抚摸儿子的头发。

“怎么了,玉珍珍。”天涯阁阁主笑道,“今天怎么不开心呀?”

楼桦不肯抬起脸,闷声闷气地:“没怎么,没有不开心。”

下一刻,他就被父亲抱了起来,倒没有反抗,十分习以为常地坐到了青年大腿上。楼外月慵懒地靠着椅背,全身上下软得没骨头似的,拇指则轻轻在楼桦微红的眼角按了按。见状,楼外月默了片刻,声音越发温和:“玉珍珍和爹有秘密了,怎么办,这就是儿大不中留吗?我好伤心,好伤心好伤心啊。”

楼桦一顿,犹豫地看向父亲。

楼外月立刻做出泫然欲泣的神色,一手仍稳定地搂着儿子,一手则假模假样去擦眼睛,那演得未免太假了些,可骗他儿子足够了。

果然,楼桦立刻道:“你不要难过,不要哭嘛,爹,不要哭,不要哭哦?”

孩子试图去给当爹的擦眼泪,楼外月捂着脸扭来扭去地避开,一来二去楼桦真着急了,扑过去牢牢吊着父亲的脖子,大声道:“我就是有点想和其他人一起玩游戏,想玩捉迷藏,就是这个而已啦!……你不要这样嘛,爹。”

楼外月从指缝里露出弯起的一双凤目,仔细看了楼桦一会儿,确认儿子说的是实话,他才真正笑起来,和楼桦额头相抵,十分亲昵地道:“那这样好不好,爹陪你玩捉迷藏,你想玩什么都可以。”

楼桦不明所以歪了歪头,楼外月打心里觉得他可爱,做父亲的从来不吝啬表达自己的情感,直白地吻了吻孩子那柔嫩的眉心,便把楼桦放到地上。

楼外月背着手,一本正经:“我要开始数数了,数到一百,就要抓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当下酒菜,玉珍珍,你要好好藏哦。”

“咦,这就开始了吗€€€€”

“一,二,三……”

“等等,场地是多大,最远能藏到哪里……哎呀!”

楼桦再顾不上其他,忙迈开腿往外跑去,而在他身后,楼外月闭着眼睛仍在数数,唯有唇角悠悠翘了起来。

捉迷藏这个游戏楼桦是清楚规则的,总之就是要找地方藏好€€€€但这天涯阁都是楼外月的,可以说是一切都在楼外月掌握中,他究竟该如何才能在一个人掌心藏身?

明明为难至此,楼桦却兴奋得脸都红了,沿路遇见的大人都笑着招呼他,他一个也不理,只顾着找到最妥当的地方。他要藏起来,父亲再厉害,也不至于连捉迷藏这样的游戏都稳操胜券,哼,早就该给父亲一点教训了,叫青年一天到晚老是笑话捉弄自己,他楼桦也是很厉害的,只要多花点心思,楼外月才找不到他呢。

这里教众很多呢,他们那么崇拜父亲,不用父亲问,就会主动将自己的去向告知给他吧?

楼桦鼓起包子脸,在原地小小纠结了片刻,倏然他眼睛一亮,转身便朝正殿对的楼阁跑去,那进口的大门上的牌匾书有望月阁三字,他看也不看就冲进去,一口气就跑到了顶楼。

每逢十五楼外月会带着楼桦来此赏月,故而楼桦对这里并不陌生,但独自上来还是头一遭。孩子吸了口气,高楼巍巍,到了这一刻才察觉出究竟来了何地,他逼着自己不要往下看,然疾风不断吹打着脸,整个人都像是风中的芦苇那样在摇摆,楼桦背上渐渐浮起一层冷汗。

以……以前没觉得这里有这么高,这么冷啊……他浑身发软,战战兢兢打了个抖,开始后悔自己跑到这么可怕的地方上来了。

但现在又下去未免太没有面子,为了那点自尊心,他可怜巴巴地缩在离阑干最远的墙角,宛若一棵垂头丧气的小蘑菇,楼桦抱着膝盖坐下,过了会儿,又忍不住爬起来,跪着小心翼翼挪到阑干边,虚着眼往下看了眼。

……呜呜,爹是傻子,怎么还没过来找他呀。

过去楼外月曾叮嘱过他,不要一个人去太危险的地方,但望月阁应该不能算危险的地方吧?等等,爹该不会认为他不可能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就去其他地方找他了吧?!

爹是傻子!没脑子!坏东西!

楼桦又呜呜了两声,眼泪水就要攒出来,被他拼命忍住了。

睡觉吧,睡一觉,爹说过,不必哭泣,如果有时真的害怕,那就睡一觉吧。

一觉醒来,可怕的事情全部都会消失了。爹也会找到自己了。

就这样反复催眠着自己,楼桦眼皮渐沉,脑袋一歪,真的睡过去了。

……

…………

“……玉珍珍,玉珍珍?”

楼桦迷迷糊糊睁开眼,天色已黑,望月楼内黑漆漆的一盏灯都没有,他竟是一觉睡了这么久。只见楼外月蹲在他面前,双手捧着他的脸,正专注地看着他。

青年身后,是一轮散发着寒凉光辉的满月。

楼桦喃声:“爹?”

楼外月摸了摸他的眼睑,楼桦下意识也跟着抬起手,却触到了自己满脸的泪水。

“玉珍珍,是做噩梦了吗?”楼外月的眼睛清而静,倒映出楼桦的容颜,他轻声问道,“还是说怪爹来晚了,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呆了这么久。”

楼桦摇摇头,又呆呆地点头。

父亲看着他,他也看着父亲。

满月高悬,某个瞬间,他以为父亲是从月亮上飞来他身边的。

“玉珍珍?”

他忽的纵身投进楼外月怀抱,无限依恋地埋在青年胸前,不作声地蹭了蹭,如同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楼外月愣了片刻,也将他抱住。

楼外月的声音越发柔和,徐徐婉婉,正如漂浮在水面上的薄雾,凝着月色的幻影。他哄道:“玉珍珍,那是梦,不是真的,梦而已,不要为了一个梦这样伤心呀。”

青年衣袖宽大而柔软,染了某种熏香的味道,足以包裹住孩子幼嫩的身躯,楼桦藏身在里面,藏身在楼外月掌心,他有很多话想告诉父亲,可话到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是默默流着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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