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不是吧,我看我还是现在就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可能咱俩半途要没一个,但我会努力试试看的,你€€€€”
“怎么称呼?”
“……戚小七。”
“……”
“阁主对我好比再世恩人,没有他,我早该死无全尸了,我跟他姓,你有问题吗?”
玉珍珍摇了摇头,他忍着咳意艰难道:“戚先生,你武功这么高,想必应是阁主随身的护卫才是,但他派你来保护我,是楼桦给你二位添麻烦了。”
他态度这么恳切,又一点也不摆架子,反而让这个从刚才起态度就很微妙的暗卫别扭起来:“用不着这么说,我只做我该做的,阁主吩咐了我就照办……算了,我看那个沈晚不是好东西,他对你动手动脚,但在杀了他和带走你之间,你只能选一个,杀了沈氏家主我必然会被群起而攻之,到时候是分不出心神来照顾你的。”
戚小七说得随意,但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预判。
肯定是会马上哭着求自己,让自己带他走吧。哼,他一早就看不惯这对楼氏父子了,一个没责任心,一个没能力,偏偏天涯阁的旧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惦记着他俩,也不想想,这些年到底是谁在为天涯阁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戚阁主为天涯阁付出了多少无人在意,一个楼桦回归,反而闹得那帮活得跟石头木头一般的老家伙惶恐不安,这种差别对待真是让戚小七不爽极了。
他是不太清楚过去发生了什么,戚阳天救下他也就近两年的事,可戚阳天为人处事戚小七看在眼底,那个人是注定要为天涯阁而死的,戚小七没立场阻拦,他只希望自己能作为恩人最后一道屏障,守在戚阳天身边,见证他一路不易,见证他的结局。
结果大战当前,他被戚阳天派来守护楼桦!
开什么玩笑啊,他最不耐烦应付这种娇滴滴的小少爷了!
但不管怎么说,任务就是任务,阁主看重楼桦,将楼桦交给他,那他就是死也会保全楼桦性命,沈氏是不太好闯,想要从这里生还非得活活削掉一层皮不可……无妨,戚小七会守住自己和阁主之间的承诺。
“不用了。”
“是吗,那这就准备准备,我已经看好了路线,等夜在深些,我就带你一起出……”戚小七顿了顿,“你说什么?”
他从树冠间探出半个脑袋,傻眼望向那窗边的人影。
楼桦瘦得比影子还不如,可当他在月色下温温柔柔笑开时,连不通情爱的杀手也要为之怔忡动容。
楼桦道:“不用带我走,也不用急着杀掉沈晚,这两个选择都要你赔上性命吧,所以不用了。”
“你说什么疯话,我是阁主派来保护你的护卫,我本来就该是要为你死的,你、你……”
“哈哈,那你误会七哥了,七哥派你来保护我,肯定不是希望你为我死,他不是那种人。”
七哥是谁?是在喊自己吗?那种人又是哪种人?
戚小七听不懂这些文化人的弯弯绕绕啊!
他暴躁到忘了收敛气息,险些被沈家巡逻的队伍发现,待危机解除,戚小七向下看去,楼桦还是站在窗前,向戚小七所在的方向看来。
戚小七知道楼桦看不见自己。
他倒宁愿楼桦看见自己。
“既然你已将消息传了出去,那我在沈家的事就不会是秘密,很快,江湖都会知道沈氏私下掳走了我。”
“知道有什么用,沈家势大,还有谁敢和他沈晚作对不成?”
楼桦低眉恍惚地笑了,半晌,他无比柔和地道:“楼外月很快就会来这里了。”
“……不是啊,楼外月来不了,他昨日还在跟武当的人扯皮呢,他一通胡来,如今大半个江湖的人都跟他有仇,他就是插了翅膀也越不过这么多人来救你,你清醒点行不行,你是不是病傻了?”
“楼外月会来的。”
“我都说了他来不了,你怎么就是不听劝呢?”
楼桦摇摇头。
他道:“你走吧,去和七哥汇合,我这里用不着谁来保护,沈晚还需要拿我作为人质,他不会轻易杀我,他不会杀我,那就只需要我……我再撑一会儿,等楼外月来,就都好了。”
一席慢条斯理的发言给戚小七听得崩溃了:“你别这么说行不行,什么叫你用不着保护,你看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我走了,你拿什么在沈晚手底下支撑……等等,你、你不会是想干脆……”
戚小七没说完,而楼桦像是很能理解他的未尽之言,楼桦安静地道:“我不会自寻短见。”
“……”
“我不能死,我死了,楼外月就完了,楼外月完了,这个江湖也会走到尽头,戚先生,你是经历过磨难的,这个江湖在你眼里如何?”
戚小七铿锵有力:“屎都不如!”
“……”楼桦道,“或许如此,但也不全是,江湖也孕育了楼外月,孕育了七哥和欣儿……还有你,戚先生,你愿意保护我,楼桦真的很感激。”
好一会儿,戚小七道:“我根本就没做什么,你被沈氏掳走,我顾忌着天涯阁,没敢当场和那些人开战……我根本就没保护好你。”
戚小七忽然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他飞身下树,扒着楼桦窗口认真道:“我知道了,你和阁主一样,你们都是好人,你们也都很聪明,我听你的,你说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有什么打算吗?”
被陡然靠近了,楼桦这才看清,戚小七是个和他差不多年龄的青年人,一身莽气,相貌却有几分俊俏,楼桦默了片刻,道:“那你现在就离开这里,出去后马上向江湖散播楼桦身处沈氏的消息。”
“嗯嗯。”
“楼外月得罪了大半个江湖,我是他的儿子,消息一旦传出必然有无数人要上门向沈晚讨要我,届时沈晚分身乏力,我也能少受些折磨。”
“好的,还有呢,散播了消息,接下来我又该做什么?”
“没了。”
“啊?”
“去找七哥吧。”楼桦在戚小七肩上轻轻推了推,“谢谢你一路跟随,若非知道有你陪伴,我可能撑不到这里。”
戚小七纠结了,迷茫了,楼桦是好人,又比他聪明,他觉得自己该听楼桦的话,可他又觉得,楼桦的话里全是经不得细究,一目了然的纰漏。
那么多人上门找沈晚讨要你,其中会不有人是来杀害你的,你不会武功,不能自保,如果有人来杀你,你该怎么办?
楼外月如果来迟了一步,如果他没能救下你,你该怎么办?
楼桦的计划,好像只对别人有好处,他自己的利益却不在周密的考量中。
但戚小七还是走了。
因为沈晚很快就回来了。
沈晚回房时,玉珍珍已关上了窗,正在漫不经心思考着什么,那模样说不出的放松散漫,沈晚还是头回见着玉珍珍这般表现,当下他忍不住多欣赏了一阵,才出声道:“醒了?身体好点了吗?”
“我都走到这里了……”
“什么?你出门了吗,若是要用饭,让下人送来便是,舟车劳顿,你得多休息才好。”
沈晚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好,透着股子亲昵与克制不住的讨好意味,难道他就这么确信事态发展会如他所料,玉珍珍必被他纳入收藏吗?
沈晚又道:“你肯定还什么都没吃,有胃口吗,我喊人熬些粥送过来,玉珍珍,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玉珍珍道:“没有。”
玉珍珍说话总是不轻不重,没什么脾气,偏这软绵绵的没有二字令沈晚太阳穴被针扎过般刺痛,眉心一时都不由蹙起了。
他迟疑地看向青年。
玉珍珍坐在窗下,他眼皮微微垂着,嘴角甚至含着若有若无的笑,好似一缕化作人形的轻烟,又如同午夜里一个妖娆而渺远的梦€€€€是沈晚将他掳来此地,可谁又能确定,他不是自己主动造访呢?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他道,“不差这最后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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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按照之前的凰文发展,这里是会再有一波那啥的。
但还是算了。
第116章 106
深居沈府,玉珍珍并不能确定戚小七是否成功逃出,又是否将楼桦被俘的消息传给外界。
不过光是看沈晚那难看的脸色,玉珍珍心中也能猜得出一二。
他做好了被沈晚迁怒的准备,最坏情况下也能坦然迎接死亡,但沈晚却像转了性子,不再如过去一般轻佻对待玉珍珍,他每日清晨来,隔着屏风和气地与玉珍珍共用早饭,即便玉珍珍从不接腔,他也能自娱自乐说些关于未来的美好幻想。
像什么等事态平息,就要带着玉珍珍四处旅行散心,沈氏家大业大,要富养一个玉珍珍再容易不过,沈晚说等江湖渐渐忘了楼桦的存在,玉珍珍就彻底自由了,届时他们会成亲,他们会在这金碧辉煌的大宅里长相厮守,白头到老。
这样不着边际的空想沈晚说得很起劲,玉珍珍也不是很明白这个男人究竟在疯哪门子魔,但他不接腔,也不会打断,看上去就和默许了沈晚的求婚没区别。
沈晚事务繁忙,不能总陪在玉珍珍身边,早饭过后便要离开,临行前又是一番千叮咛万嘱咐。他安排了好些下人专门侍奉玉珍珍,却不给玉珍珍单独准备房间,玉珍珍就宿在沈晚的床榻,夜晚到来时他和沈晚肩并肩躺在一起,玉珍珍睡不着,想来沈晚也好不到哪里去。
沈晚握着玉珍珍的手,除轻轻捏着那玉质冰雕的指节外,其余规规矩矩,没有太多冒犯之举,头一夜还好,到了第二夜第三夜,沈晚就有些不老实了起来,玉珍珍半夜醒来时总会发现自己整个人被沈晚缠着,两条胳膊搂着,腿也压着,沈晚阖目,与玉珍珍相依相偎贴在一起,交融的气息制造出情深意笃的假象。
如此作态,他是真想与玉珍珍重新开始。
玉珍珍由得他做梦,他是不耐烦应付沈晚的,连些缓和气氛的好听话都懒得说,沈晚心高气傲,在玉珍珍这里频频吃瘪,可他不因此而动怒发火,玉珍珍不理他,他要么笑着换话题,要么就撑着侧脸,用一种很莫名,很复杂的目光长久注视着玉珍珍。
“你本来就是不听话的。”一次,沈晚道。
他回忆着,“你本来就看不起我们,也从来都不是什么温顺的性子,薛重涛硬生生把你教转了过来,我倒是……倒是好长时间,没看见你这样发脾气了。”
玉珍珍不语,沈晚笑意平和,语气里却渐渐染上某种狂热的色彩:“是因为楼外月回来了吗,有人给你撑腰,你就不用再装模作样了,是这样吗?你之前那么怕我,我一碰你你就要哭,你哭了多少回,你现在不怕我了?是这样吗?”
说着,沈晚控制不住本性,一把抓住了玉珍珍的手腕,紧紧攥在掌心,这二位都是稀世美人,放在江湖上皆能引起风波动荡,屋里的下人纷纷避开视线,不去看这荒唐扭曲,又诡丽迷乱的一幕了。
“我不知道。”
听见玉珍珍的回答后,沈晚怔怔松手,喜怒荣辱加身,玉珍珍都只是垂着眼,即便他看向沈晚,沈晚也知道自己并没有被他放在眼里。
玉珍珍道:“我只是想再试一次。”
“试一次?试什么,你想要试探谁?”
于是那个没有悬念的答案就出来了:“楼外月。”
沈晚又愣了许久,道:“楼外月不在这里……楼外月来不了这里,他很快就会死了。”
“那样也很好。”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玉珍珍,你想做什么?”
被一再焦急追问,玉珍珍终于给了沈晚一个正眼,他脸色憔悴,唯唇心笑意是桃花一样的红,月色一样的柔,他每个字都说得那么珍重,如果不去分辨话里的含义,那和床笫间倾吐爱语没有太大得差别。
玉珍珍笑道:“我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楼外月活着很好,死了很好,他能来这里找我很好,他来不了……也很好。”
沈晚根本不能理解玉珍珍的想法,他只觉得玉珍珍是放不下过去,无法接受自己,一股与生俱来的戾气令沈晚这几日的伪装尽数耗费,他一把挥下桌上摆着的茶具花瓶,站起身,对着那幻影般的青年怒道:“你是一定要这样和我对着干吗?现在外面人人都要我交出你,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才夜以继日操劳,我为你做了多少,你是半点看不见吗?”
他话音未落,便被一阵笑声打断,玉珍珍扶着桌角,笑得情难自禁,那根沈晚亲自为他梳妆簪上的步摇,也在他乌云般的发间碰撞出珠玉伶当声。
“为我做了多少,沈晚,你知道过去楼外月为好好养大我,又做了多少么?”玉珍珍道,“还是不要在我跟前说这种话了,你如何能跟楼外月做比。”
下人都给听得心底一片发凉,遑论在财力上富可敌国的沈氏家主,尽管玉珍珍语调间并无讥嘲,可沈晚依旧被羞辱得快原地自焚!
关键是他没法否认!
全天下都知道,楼外月对他这个独子可谓要星星不给月亮,极尽呵护宠爱,那是真的在拿世间一切珠宝财富山川大河给楼桦当垫脚石,甚至楼外月本人也心甘情愿匍匐在爱子足下,和传统奉行的那套爱之深责之切完全不是一回事!
有楼外月在前,玉珍珍再看不上后来者也是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