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楼外月是你的父亲啊。”沈晚颤道,“你拿你父亲的标准,去要求爱人么?楼外月……是你爹啊……”
玉珍珍微笑。
沈晚猝然后退一步!
“你疯了,你们都疯了,你和楼外月……你们竟然……你们好大的胆子,你怎么能……玉珍珍,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楼外月是你爹,你怎么能和他€€€€”
不顾满屋下人异样惊骇的神情,沈晚呼哧呼哧喘个不停,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忽而想到什么,沈晚忙跌跌撞撞重新上前,抓着玉珍珍一截袖角,结结巴巴,混乱又期待地道:“是楼外月强迫你的,对吗,所以楼外月也一样,他还不如我,他可是你爹,他竟然这么对你……你是被逼的,对,你当然是被逼的,你谁都不喜欢,玉珍珍你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们中任何一个人,楼外月也是,这就都说得通了,怎么会有做父亲的时时刻刻把儿子带在身边,不去争名夺利,只想着陪伴自己的儿子,怎么会有这种父亲……我以前就觉得他不对劲了!玉珍珍,楼外月肯定早就起了那种歪心思,哈哈哈,他也一样,他才是最恶心,最无耻的那个!”
越说越快,越说越激动,直到青年拢住了他激动得兀自发抖的手指,沈晚也还是没缓过劲,他嘴角咧开,似哭似笑,似怒更似喜,见玉珍珍温柔地俯下身,沈晚本能就要仰头,去接住这个比雨雾还要虚无的触碰。
“是我主动的。”玉珍珍淡淡道,“是我诱惑的楼外月,诱惑人,是淫具的本分,不对吗。”
他目送沈晚在狂叫一声后拼命逃走,家主崩溃绝望,竟无人敢上前宽慰,许久,下人们的视线陆陆续续集中回仍安坐着的青年身上。
稍微知晓内情的人,明白家主与玉珍珍之间的复杂关系,但按照过往表现来说,只有玉珍珍因沈晚痛苦,因沈晚无助的份,究竟是何时起,他们的地位,相处方式,完完全全颠倒了过来呢?
屋中极静。
下人们不约而同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这名被监视,被囚禁的青年……可是那个楼外月的儿子啊。
不管下人们心里对自己的看法有了什么变化,玉珍珍很清楚,今夜恐怕不会善了。
果不其然,到了半夜,房门就被从外狠狠推开,一身酒气的沈晚闯进来,玉珍珍根本就没睡,他靠在床头,在黑暗中等待命运最后的定夺。
沈晚心胸狭隘,又好妒,他本就见不得玉珍珍与其他男人结合,过去玉珍珍尚且平等地排斥着他们每个人,如今楼氏父子乱伦的事实却跟一记闷棍敲在沈晚头上似的,他接受不了,他嫉恨至极!
沈晚这些心思,玉珍珍大概也猜得到。毕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长年和这帮渣滓相处,玉珍珍自认也不算好货了。
他准备好死在今夜,但没料到来的不止沈晚一人。
“夫君,那楼桦就是个祸水,外面多少风言风语我都不在乎,可您再将他这么藏在府里,迟早会生出是非!”
“爹!爹,您回头看看我和我娘吧,爹,你已经有一个月没来看过我们了,为什么,我们才是您的家人啊!”
沈晚在前,妇人与孩童在后,沈晚醉酒路走得不稳当,甩开妻儿时的动作却利落干脆,妇人尚且惊呼,那三四岁大小的男孩怎么经得住成年男子的暴力,直接就给推搡到门槛边,摔了个结实。
沈晚回头,指着哭泣的妻儿怒道:“滚开!别跟着我!我、我的事,我跟玉珍珍的事……谁都插不了手!”
夜太深,仅凭庭院里亮着的灯笼,也看得出妇人有着秋水芙蓉的美貌,她哀哀戚戚,跪倒在地抱起幼子,唤不回铁石心肠的丈夫,那浸泡在泪水里的双目便凝着无限愁绪,望向了床边的玉珍珍。
她刚要开口,怀里的男孩又大哭着道:“狐狸精!祸水!不三不四的烂货!都怪你,都是你的错,你还我爹,你还我爹啊!”
一听就知道这不是他这个年龄说得出的话,教他的可能是他的母亲,也可能是这府里每一位替主母不公的下人,是谁都无所谓了。
玉珍珍起身,道:“沈晚,原来你已有妻儿,你孩子都这么大了。”
沈晚摇摇晃晃,那扑面的酒气熏得在场的人喘不过气,他糊里糊涂,顺着玉珍珍的话看了眼那对母子,便是浑不在意地一摆手,他大着舌头道:“楼桦,你这不知羞耻,淫荡下贱的东西……你竟然同自己的亲生父亲苟合,你不怕死后不得超生吗?!”
他又痴痴笑:“不过没关系,我不嫌弃你,哪怕你是个贱货,江湖上是个人都€€过你,我也不在乎……我不嫌弃你,好不好,别再想着楼外月了,我€€€€和我在一起吧,我对你好,我会、会€€€€”
“夫君!”
妻子变了调的崩溃呼唤得不到丈夫的心软慈悲,相反,沈晚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哈哈,我懂了,你是担心这个啊玉珍珍……没关系的,你不用在乎他们,她,真真是我的正妻,但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才是我沈晚认定的爱人,她有的你都有,你、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你才是沈晚的爱人……不要再和我闹脾气了,玉珍珍,我们,我们还有以后……”
就算醉到神智不清,不分东西南北,沈晚也看得出青年眼底深切不加遮掩的厌恶。
沈晚顿了顿,他打了个酒嗝,咚咚咚跑到门边,竟是从妇人怀里强行抢走了男孩,他拎着自己儿子的衣领,高高举在空中,沈晚疯狂地笑道:“你看,玉珍珍,沈晚甚至愿意为了你抛妻弃子,你看不见吗,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我不比楼外月差!你要什么我都能给,我才是最爱,最爱你的人……!”
那男孩无力掰扯着父亲的手腕,妇人更是直接瘫在地上动不了了,玉珍珍想都没想疾步上前,要从沈晚手里抢回孩子:“你疯了吗!这是你儿子!这是你自己的亲生儿子,你疯了吗!”
“对,我疯了,都是因为你,如果你老老实实留在我身边,哪里也别去就好了……死了那么多人,楼外月都是在为你杀人,那些人都是因为你死的,还有我!楼外月也迟早会找到这里来,事情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说着话,沈晚还不忘将孩子提得更高,眼看着那孩子要闭过气去,玉珍珍咬紧牙关,终于将孩子从沈晚手中抢下,紧紧抱到了怀里,他朝门外退去,不忘顺手拉了把那失神的妇人,玉珍珍道:“关我什么事!这些年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我逼你们做的吗!抛妻弃子丧尽天良,也是我逼你做的吗!”
孩子轻飘飘一团,没几斤几两,可玉珍珍身体实在不好,只得将他先放在花丛里,放到妇人身边,他谨慎地往院门方向后退,道:“你但凡还是个人,今夜就该罢休……生死有命敢作敢当,当初既然做了那样的畜生事,又来同我哭天抢地做什么!”
这么大的阵仗,死人也该被吵醒了,沈府巡逻的队伍很快就提着剑带着灯,将院子团团包围,但他们谁都不敢与家主对着干,一时天地间只剩下那孩子的哭声,从尖锐到沙哑,仿佛要将小小的心肝震碎了。
半晌,沈晚道:“对,生死有命敢作敢当,你也一样,玉珍珍,你所经历所蒙受的种种都是命,怪不得旁人,落到我手里……今日你落到我手里,也是你命不好!怪不得我!”
原形毕露,沈晚发狠揪住了玉珍珍的头发,被修剪过的头发还未养长,那根簪子顿时滚落在地,让男人一脚踩断,沈晚捏着玉珍珍的下颔,逼迫他抬起头:“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没法从这里出去,知道吗?你一辈子都是我沈晚的所有物,就是天老爷也改变不了这一点,你是我沈晚的€€€€”
虎口处被青年用尽全力一口咬下,险些连皮带肉血淋淋地撕下来,沈晚猝然推开了玉珍珍,随即他恼羞成怒,又要再次逼上前去,这次沈晚想好了,他要打一副金做的银做的镣铐,他要亲手给玉珍珍戴上,他要从此把玉珍珍关在卧房里,再不允许玉珍珍踏出一步……玉珍珍一步也别想离开沈晚!
但玉珍珍确实是远去了。
一柄毫无预兆出现的寒剑,当胸贯穿了沈晚,去势不减,竟带着沈晚穿过半个院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钉在了柱子上,裂痕成蛛网延伸至长廊顶部,沈晚尚来不及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就狼狈地咳出一大口血!
不止是沈晚,护卫侍从,谁都不知道这把剑从何而来……是怎样可怕的力道与精湛的技术,才能在重伤沈晚的同时,还能不伤及与沈晚近在咫尺的玉珍珍分毫!
玉珍珍也愣住了。
“不可能,消息明明前日才暴露,武当离这里千里之距,就是长了翅膀,也不可能这么快赶到……不可能,不可能!”
沈晚的诅咒谩骂,玉珍珍已听不见了,他心有所觉,转身就朝着院门跑去,他不顾一切推开那些还愣在原地的侍卫,烛火缭乱,映出四面八方的鬼影,这样狂奔就像回到了那无数个十五的宴会,玉珍珍从虎狼环伺中逃走,他知道前方是断崖,未来没有出路,他还是会一次次在雨夜里独自出逃。
沈晚笑他愚蠢,方壁山嘲他懦弱,薛重涛叹他不知长进,不知悔改。
他无需悔改。
他从未做错过任何事。
楼桦扑到院门下,叫道:“爹!”
院门被一把推开了。
第117章 107
沈晚惊骇至此情有可原,全江湖的眼线如今都在楼外月一人身上,探子带来了最新的消息,楼外月独身入武当山,连杀数十名弟子,最终惊动了武当派长年闭关的长老,一战过后长老落败,楼外月则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在短短三四日的光景从武当山赶到沈家,这已经不是人力可以企及的地步了,除非话本里那些缩地成寸日行千里的神仙,肉体凡胎断无可能创下这等奇迹!
但院门外立着的来人,横看竖看都是楼外月无误。
光是一张撼动人心的脸,就足以证明来者的身份!
更何况楼桦已经奔上前去……旁人会错认楼外月,那楼桦这个儿子总不能认错自己的父亲。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此人当真是楼外月?
楼外月……又当真是凡人吗?
在场多少思绪纷纷,于楼外月意义不大,他推开院门的瞬间便被玉珍珍扑了个满怀,楼外月仍是一言不发,仅是顿了顿步伐,他便单手环过彻底失去力气的玉珍珍,将人整个离地搂抱起来。
随后楼外月如一阵暴烈的狂风,穿过至今不明状况的人群,来到了廊下,也即还在想方设法从那柄长剑下挣脱出来的沈晚面前。
也就是玉珍珍和他贴得这么近,才能听见楼外月自喉头滚出的慨叹:
“……哈。”楼外月轻声说,“总算找到你了。”
他对沈晚的惨状浑不在意,径直拔出那把剑,血肉撕裂声中沈晚背靠廊柱滑落,他被洞穿了肺腑,就是沈家吊命的药材应有尽有,也无法让沈晚活过三更天!
退一万步,纵使是有这般霸道的医术,但楼外月还没离开,他抱着玉珍珍,静静注视沈晚的垂死挣扎。
沈晚一生顺遂,想必他还未尝试过匍匐在地任人宰割的滋味,他尽力仰起骄傲的头颅,目眦欲裂:“这不可能,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你、你不是楼外月,楼外月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对此,楼外月只是偏头,正好便依进了玉珍珍颈窝,他软软地和儿子贴着蹭了蹭,耳朵挤着耳朵,发丝缠着发丝,动作像是小动物在冰天雪地里给彼此舔毛,显得亲昵又可爱。
偏那双红瞳却一眨不眨盯着沈晚,手里的剑则是一刻不停地在往下滴着血。
到了此时,护卫们总算从僵立中回神,明白方才是发生了什么,可了解现状并无用处,反会叫他们在绝望中迷失自我,楼外月到底是这江湖之巅。
凡他所立足之地,再不需要第二道声音。
那颗美丽的眸子,犹如最名贵的宝石,泛着叫人心醉神迷的光,楼外月仅仅转动了一次眼珠,所有人都和被掐住脖子的肉畜般安静了下来。
不得不安静。
恐怕只要有一个人违背霸主心意,擅动那么一下……哪怕只是因恐惧而双膝发颤,不住吞咽,都会招来比死更可怕的后果。
而楼桦是这里面唯一的例外。
他趴在楼外月肩头,被父亲温柔地抱在怀里,好比在炼狱反复受苦的游魂一朝重回人间,他满心恍惚,怀疑眼前这一切的真实性,楼外月的到来或许并非现实……仅是那千百个消逝的美梦之一。
他不由颤着声唤道:“爹?”
楼外月又开开心心和他贴着蹭蹭,这让玉珍珍放下大半心神,一口强撑的气也登时泄了个干净,他眼眶热了,泪水不自觉上涌,再开口时已是哽咽:“你都去哪里了,你怎么又把我丢下不管,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楼外月道:“嗯,都是我的错,玉珍珍不要伤心€€€€你想怎么杀,把他的四肢砍下来会更好一点吗?……啊,对了!”
不给预警不打商量,楼外月看也不看,微笑着抬手往边上随意一挥,一间院子里所有站立着的侍卫当场被通通腰斩,那场景极似农夫在稻田里挥舞着镰刀收割,一茬儿接着一茬儿,水稻便齐刷刷地倒了下来。
却是其中一位在过度恐慌中跪坐在地的年轻侍卫幸免于难,可他的结局也好不到哪里去,在同僚前辈的尸体中,他先是不知所措,徘徊四顾,继而便开始了剧烈的倒气。
粘稠且窒息,在霸主带来的灭顶压力下,他硬生生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在痛苦和绝望中成为了尸体的一员。
转瞬让一间雅致清幽的小院化为血海,始作俑者却不以为意,楼外月抱着玉珍珍嘀咕:“我忙着呢,便宜他们了。”
他又轻轻催促玉珍珍:“说呀,想怎么杀,这个坏人,他刚才欺负你,爹都看见了,爹要给玉珍珍出气……嗯,对,我要杀了他,我要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界。”
玉珍珍全身的血液都在这撒娇般的呓语中冻结了。
他想抬头看一看父亲的脸,但玉珍珍发现,事到临头,在满院飘散的血腥气中他竟然没有勇气这么做。
火山口,深潭底,记忆正在浮出,正翻涌着灼热滚烫的气泡,在灾难爆发之前,玉珍珍着魔般回想起当年那句不详的预言:
“……走火入魔……群起而攻之……”
一语成谶。
过了片刻,玉珍珍平稳地道:“爹,你先放我下来,先不要管其他人,你先跟我说两句话……”
楼外月从来都是乐意满足儿子心愿的,但今夜他竟像是被玉珍珍这微不足道的要求给吓住了,连连摇头:“不行,玉珍珍,地上很脏,先让爹抱着你,这里真的……真的太脏了,让爹抱着你,好不好?好不好?”
他喃喃着,又顺脚踩住了沈晚,把沈氏家主那张一度在美人榜登顶的小脸,连带着他嘴里的咒骂叫嚣都给埋进地里。楼外月无知无觉把玉珍珍抱得更紧,道:“玉珍珍这么漂亮可爱,又干干净净的,不能在这种地方给弄脏了……我要再快点,要把这些人杀完,我得让玉珍珍有落脚的地方……”
“对,我是来杀人的。”
楼外月重新微笑起来。
“不,爹,你等等,你现在状态不太对劲,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
“好,好,玉珍珍有什么话都可以和爹说,难过了伤心了,什么事都要告诉爹,爹给你出气,好不好?来,先亲一下……我好想你,见不到玉珍珍,我快要死了。”
他好像真的伤心欲绝,侧过头来和玉珍珍讨吻时,玉珍珍甚至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泪光,但那泪也倒映着血,楼外月贴着儿子的眉心,闭目时霸主眼睫颤颤巍巍,月色下几束寒梅花影落在他面容,神态既虔诚又脆弱,他在尸山血海喘息着去吻玉珍珍的嘴唇。
直到那躲在花丛里的妇人不慎发出了一声泣音,楼外月才停止了对儿子没完没了的纠缠,他任由玉珍珍靠着他平复急促呼吸,自己则微微侧过头,看向那对在方才的杀戮中苟活的母子。
他的注视没有感情,却说得上天真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