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140章

“出城染上风尘,需更衣冠。”

令尹深谙楚煜的行事作风,知晓压根拦不住,只能捏了捏额角,看着火红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

堂堂越国公子,光明正大躲懒,偏偏理由充足。

他能如何?

越侯秉节持重,早朝晏罢,数年如一日。

相比较之下,公子煜不能说懈怠,但行事不拘一格,时常会有惊人之举,同国君大相径庭。

然而,每逢公子煜改变作风,禹州城内都免不了血光。前有梁氏,后有袁氏,铁血凶狠,血亲照样灭门。

该不该劝说公子煜,让他如越侯一般勤政?

令尹举棋不定,很是感到头疼。

屏风后,楚煜听到令尹的叹息声,挑了下眉不作理会。

他命人打开衣箱,更换一身暗红色的长袍,腰间佩玉带,发冠上镶嵌同色彩宝。冠缨垂落,触及肩头盘踞的於菟,彩绣辉煌,愈显仙姿玉质,冠绝无双。

令尹出身越室,年轻时也是有名的美男子。乍一见走出屏风的楚煜,仍不免心生赞叹。

“越室之美,集天地光华。”尾音刚刚落下,他又话锋一转,似真似假道,“艳羽,丽鸣,如凤求偶。”

公子煜脚步微顿,视线移向令尹,短暂凝思,随即展颜一笑。

“玄鸟好美,於菟亦然。”

话落,他单手推开房门,踏入落日的余晖之下,好似融入光中。

肃州城数日不闭,城门前大排长队,通向商坊的道路上车马骈阗,人群挨山塞海。商坊内更是人潮如织,各种喧嚷交织在一起,人欢马叫,热闹非凡。

百工坊经过拆分,占地面积扩大两倍。

武器坊被严格把守,门前竖起木柱,柱上雕刻文字,不时能看到甲士巡逻,秩序井然。

农具坊和织造坊等分门而立,不类武器坊设置屏障,门前车水马龙,热闹更胜往昔。

驿坊建在城东,比邻氏族宅邸,出入严格盘查,平日里稍显冷清。

楚煜没有骑马,而是乘车前往晋侯宫。

金伞之下,如玉公子正身危坐。鬓如刀裁,目似灿星,唇角的笑似有若无。惊鸿掠影,为之目眩神迷。

伞车穿城而过,途中遇见乘车出行的公子弦。

为明日能顺利出城,公子弦特地在人前露面,意图迷惑盯梢的晋人,方便门客同潜入城的暗甲碰面。

两车迎面相遇,一在左,一行右。

车上公子互相致意,彼此交错而过,同样不做停留。

行出一段距离,楚煜似有所感,突然间回头,敏锐捕捉到人群中几道身影。

几人作游侠装束,看似好勇斗狠,实则行动间极有章法。彼此装作不熟悉,却向同一方向靠拢。

顺着几人聚集的方向望去,楚煜眸光微凝,手指摩挲着剑鞘,心中若有所思。

公子弦?

想到之前听到的消息,他不禁翘起嘴角,下令道:“速行。”

“诺。”

车奴挥动缰绳,伞车排开人群,在一队骑士的护卫下穿过长街,赶在宫门落钥前抵达。

伞车停下,楚煜步下车辕。

侍人先一步飞报宫中,不多时马塘出现在宫门后,迎楚煜去往正殿。

残阳西沉,日月交替,夜色笼罩大地。

宫内亮起火光,侍人提灯行在两侧,照亮通往正殿的宫道。

楚煜途中不曾开口,马塘顺势保持缄默。两人脚步匆匆来到正殿,前后拾级而上,站定在回廊下。

大殿门敞开,灯光透出殿外,照亮楚煜的面容。

他迈步走入殿内,看到坐在屏风前的林珩,留意到以布帛吊起的左臂,不禁皱了下眉。

“闻君侯遇刺,我心甚忧。”楚煜叠手行礼,神情很是担忧。看上去情真意切,没有半分虚假。

林珩放下手中的竹简,抬头看他一眼,对他所言不予置评,道:“公子请坐。”

“谢君侯。”楚煜振袖落座,视线落在林珩左臂,“君侯受伤了?”

“无大碍。”林珩摇摇头,将手边的竹简推过去,“明日祭祀,这是所有章程。本要遣人送出宫。你既然来了,正好当面一观。”

楚煜没有赘言,展开竹简细看。

两国祭祀不甚相同,诸多细节存在差异。好在提前有所准备,不至于忙中出错,更不会遗漏必要的仪式。

“牺牲以牛、羊、鹿,还有鱼和犀。”楚煜看过一遍,放下竹简道,“可惜无象。”

“越国祭祀需有象?”林珩看向楚煜,倒是没听国太夫人说过。

“祭天地有象犀,祀鬼神不少鹿牛。”楚煜挽袖提笔,写下越国祭祀的牺牲,“此前还有人祭。”

见林珩沉吟不语,楚煜停下笔,笑道:“两国定盟,祭祀之地在晋,从晋风俗理所必然,君侯不必介怀。”

两人说话时,婢女送上茶汤,并奉上数盘糕点。糕点有咸有甜,既有晋国特色,也有越地风味。

婢女退下后,楚煜饮下茶汤,吃下两块糕点,转而提及在城内所见。

“状似游侠,观其更类甲士。齐室好豢养暗甲,类同死士。赵弦此前出城不得,明日正为良机。”

“的确如此。”林珩放下茶盏,执筷夹起一块甜糕,“公子弦愿送两城以结婚盟,想必楚国得知消息。如无意外,来人已在途中。”

“楚国劫走公子弦,齐国定不会坐视。”楚煜道。

“不错。”林珩将糕点放到身前的小碗中,手指缓慢施力,精美的糕点裂成两半,“齐楚交锋,楚国无暇他顾,越外患得解。”

“君侯也能丰地会盟,出兵伐蜀。”楚煜浅笑出言,分毫不让。

盟友,亦是对手。

林珩放下银筷,重新端起茶盏,道:“公子请。”

“君侯请。”楚煜笑着回道。

两人同时举盏,以茶代酒,仰头一饮而尽。

第一百零四章

翌日,天刚蒙蒙亮,一骑快马飞驰到肃州城下。马上骑士背负信囊,手持岭州县字样的铜牌,打马冲向城门。

遇到守城甲士拦截,骑士高举铜牌,大声道:“急报!”

这一幕场景落入众人眼中,等候入城的队列中骤起议论声,各种猜测纷纷出炉。尤其是混在队伍中的商人,以及公子弦秘密布置的暗甲,未知骑士口中的急报究竟为何,不免心中忐忑。

“放行!”

查验过铜牌,确认骑士身份无误,甲士立即撤开长矛予以放行。

骑士脚跟一磕,继续策马飞驰,转瞬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外。

今日行祭祀,贺晋越婚盟。

骑士入城之时,天色尚未大亮,道路两旁已挤满人群。

通向晋侯宫的长街有军仆分段守候,间或有甲士巡逻而过。纵然人群拥挤,秩序未见混乱,也不闻嘈杂之声。

骑士策马疾行,途中遇到巡逻甲士,相隔一段距离就亮出铜牌。

恰遇旭日东升,阳光洒落城池,铜牌反射金光。骑士高举左臂,手中铜牌拖曳光尾,如一条光带闪过,刹那间炫花人眼。

“急报!”

骑士沿途高喊急报,得以畅行无阻。距离晋侯宫渐近,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喉咙仿佛被砂石碾过,一阵阵刺痛。

抵达宫门前,骑士猛一拽缰绳,利落翻身下马。

喘息未定,他便前冲两步,对门前传讯的侍人道:“速禀君上,岭州急报,蔡国有变!”

岭州,蔡国。

闻言,侍人片刻不敢耽误,转身飞跑入宫,一溜烟消失在宫道尽头。

不多时,侍人去而复返,宣骑士去往正殿。

“君上宣见。”

骑士解下背上的信囊,双手捧着走进宫门,一路上步履飞快。

彼时,林珩用过早膳,手边摆着一盏茶汤。

谷珍奉召前来,打开药箱为他换药,重新包扎伤口。

染血的布条解开,残存的药味扑鼻,带着浓厚的苦意。谷珍擦去药膏,仔细查看伤处,确认伤口没有红肿,禁不住松了口气。

“今日祭祀,不能缚臂。”见谷珍包扎过伤口,还要给他缠上布条,林珩开口说道。

祭祀乃国之大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谷珍没有坚持,利落收起布条,叮嘱林珩不要动作过大,千万要谨慎小心。

“君上需留心,以免牵动伤处。”

“我知。”林珩放下衣袖,端起茶盏饮下两口。

楚煜坐在一旁,亲眼看到林珩的伤势,神情微生变化。

他能猜出林珩的用意。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既然要破局,势必要做到万无一失。这样的伤势足以令上京辩无可辩。

林珩恰好抬起头,视线扫过来,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浑不在意的笑了笑,道:“今日祭祀,公子需早作准备。”

“谢君侯提醒,煜先告辞。”楚煜心领神会,当即起身告辞。依照礼仪章程,他将率越甲去往城外,在祭台下同林珩汇合。

“马桂,为公子引路。”

“诺。”马桂恭声领命,引楚煜行出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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