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字出口,周围人神情骤变。
林珩却不以为意。他收回长剑,平静道:“寡人凶戾,心无善念,亦无怜悯。敢犯晋者,诛族,屠家,灭国。”
巫瞪大双眼,口中涌出鲜血,在惊惧中气绝身亡。
“火焚。”
林珩一声令下,扰乱祭祀之人皆被斩首,尸体投入火中。
火焰熊熊燃烧,焰光爆裂,铺开一片殷红。
林珩背对火光而立,情绪毫无波动,剑尖犹在滴血,恍如一尊杀神。
楚煜望着他,忽然绽开笑容。一瞬间如冰雪消融,眼角眉梢溢出春情,风华绝代近似妖异。
祭祀接近尾声,余下的晋巫再度抛出骨甲。
火星缭绕,甲片翻飞,一枚接一枚落地,定格古老的文字。
几名巫匍匐在地,细读每一片骨甲,同时面现狂喜,举臂高呼:“大吉!”
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压过火焰的爆裂声,清晰传入众人耳中,经久不绝。
第一百零六章
篝火熊熊燃烧,焰光腾起数米,烟柱直冲天际。
牺牲尽数投入火中,柴堆接连发出爆响声,一座接一座焚尽,在火光中轰然坍塌,压碎烧焦的骨骸。
傍晚时分,祭祀告一段落。
三尊铜鼎运下祭台,装上刻印图腾的板车,由健壮的青牛拖拽绕城而过。其后送至晋侯宫,设置在宫门前,与刑鼎并排摆放。
林珩和楚煜驾车回城。
晋、越的甲士分列在城门前。右为玄,左为赤,军容森严,气势雄壮,煞气盈荡在队列之间。
马蹄踏过,留下清晰的足迹。
铜铸的轮轴滚动,车辙并排向前,从城外一路延伸,消失在城门之后。
“武!”
“风!”
战车经过处,晋国甲士以矛戈顿地,吼声震耳欲聋。越国甲士不甘示弱,以臂甲敲击长戟,声音丝毫不亚于对面。
晋国氏族驾车行至队首,不恶而严,尽显虎狼之威。
令尹子非仅有一人,气势半点不弱。他单臂举起一支号角,鼓足气息吹响。苍凉的号角声持续不断,声势赛过千军万马,无人胆敢小觑。
林珩和楚煜的车驾行至城门下,城头响起鼓声,雷鸣般不绝于耳。
两国甲士齐声高喝,声音汇成一股,在雄城下震荡撕扯,堪比两军对垒,势均力敌,旗鼓相当。
伞车行入城内,路旁的人群发出欢呼,山呼海啸一般。
人群中的暗甲瞬间被挤散,抬头不见同伴的身影,不由得一阵心惊。唯恐耽误大事,不惜以剑鞘挡开人潮,试图开出一条通道。
可惜收效甚微。
心急火燎之下,难免疏于防备,两名暗甲被挤到巷口,没留意藏在巷子里的身影,脖颈忽然被扣住,紧接着遭遇重击,变得不省人事。
“带走。”一名军仆撑起暗甲,向同伴发出讯号。
“去巷尾汇合。”
军仆动作利落,捆住俘虏的手脚扛在肩上,眨眼消失在幽暗的窄巷里,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林珩的车驾穿过长街,人群陷入狂热,声音几近沙哑。有越国公子同行,不时能听到抽气声。
“公子煜盛名不虚。”
“果真是个美人!”
田齐的马车神出鬼没,竟然走在晋国氏族的队列中。
费毅最先发现他,确认没有看错,不由得满脸诧异。
雍楹驾车经过,以剑鞘敲击车栏,提醒道:“公子齐善君上。”
“岂止是善。”费毅收回视线,眺望前方的伞车,口中发出感叹。
身为蜀国公子,与晋国氏族并行,分明是自躬为臣。
“待到蜀国乱平,公子齐归国,晋会再添一盟国。”雍檀追随父亲的战车,看向队伍中的田齐,微笑说道。
不提晋国氏族如何评价,田齐此举令公子弦异常尴尬。
两人同是奔晋,都想要借势晋侯归国掌权。由于行事天差地别,得到的待遇也是判然不同。
不久之前,田齐当着晋国氏族的面对公子弦破口大骂。其言辞有理有据,令公子弦无从反驳,颜面尽失,只能佯装昏厥。
现如今,众目睽睽之下,田齐又摆足姿态,既示对晋的敬畏,甘为臣属;又表达出对公子弦的鄙夷,不屑与他同行。
堂堂齐国公子,三番五次遭人打脸,公子弦怒意横生,碍于处境又发作不得。他的脸色异常难看,几乎要控制不住情绪。
“公子,大事要紧。”见公子弦脸色铁青,门客立即出声提醒,“万事俱备,千万不要横生枝节。”
“我知。”公子弦按住剑柄,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
门客仍不放心,正想要再劝,蔡欢和宋国使臣的马车从身后行来,打断他未尽之言。
“公子缘何不行?”吕奔驱车向前,故意开口问道。
公子弦冷哼一声,对他视而不见,命车奴速行,连表面的客气都不打算维持。
身为宋国氏族,见多大国的傲慢,吕奔对公子弦的态度早有准备。被当面置之不理,他依旧泰然自若,喜怒不形于色。
“吕大夫豁达。”蔡欢赞赏道。
“小国之人,唯忍而已。”吕奔没有谦虚,选择实话实说。
彼此都是聪明人,不需要多言,点到即止。至于前方的公子弦,看似精明强干,入晋后的种种行事却愚不可及。
“果真是聪明人,又怎会被迫得离国?”卢成与蔡欢同车,口出评价,“齐侯的嫡子,美名难符其实。”
队伍穿城而过,绘有玄鸟和於菟的旗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随着伞车逐渐远去,拥挤在道路上的人潮有所缓解。失散的暗甲重新聚集,清点人数后发现少了两人。
“怎么回事?”
“想是离得太远。”
“小心为上。”甲长眉心深锁,为免发生意外,当即做出决断,“堤,你速去见公子,提前半个时辰离城。”
“诺。”暗甲抱拳领命,转身追向车队。
甲长迅速布置一番,众人再度散开,为今夜出城做好准备。
他们离开不久,夹道两侧的墙头探出几张面孔,正是捕获暗甲的军仆。
“果然没错。”
“速去报甲长。”
简短几句话,军仆的身影消失在墙后。
他们从俘虏身上搜到木简,找出暗甲联络的信号,很快锁定他们碰头的地点。听到出城的时间,只需将消息禀报甲长,就算是大功告成。
“你去城头,其余人随我来!”
离开夹道,军仆分头行事,一人返回送信,其余人继续尾随暗甲,以防出现纰漏。
“为防万一,不能遗漏一人!”
“诺!”
军仆们迅速分散开,转瞬消失在人群之中。
送信的军仆一路疾奔,沿途抄近路,用最快的速度找到甲长。
“暗甲密谋提前出城。”
许放随林珩回宫,马桂留在城头,为今夜计划周密布置。听到暗甲的计划,他双眼微眯,很快有了主意。
“抓到两人?”
“正是。”
“择身形相近者,着其服佩其剑,埋伏在城门下,今夜听命行事。”马桂袖着双手下达命令。他明明是在笑,眼底却满是凶狠,令人不寒而栗,“楚人远道而来,岂能空手而返。暗甲终是阻碍,除尽才好。”
少去暗甲,公子弦的性命也无需担忧。
楚国要名正言顺占据历城,必须借他之名,自然不会取他性命。
“胆敢狡言蒙蔽君上,意图以晋为刀,就该尝一尝孤立无援身为鱼肉是什么滋味。”
听出话中含义,猜出公子弦将会落到何等境地,甲长头皮发麻,军仆也是背生凉意。
都言君上身边有一对阉仆,心狠手辣,刁天厥地。今日亲眼所见,事情果真不假,其手段心性甚至比传言更甚。
“药奴,你速回宫,将此事禀于君上。”将众人的神情收入眼底,马桂丝毫不以为意。他笑着吩咐身边的小奴,命其即刻回宫。
“诺。”
知晓事情轻重,药奴不敢有片刻耽误,领命后飞跑下城头,向晋侯宫疾行而去。
宫门前,林珩和楚煜先后下车,率众进入宫内。
婚盟祭祀完毕,遵照礼仪,宫内将设宴庆贺,以祝两国结盟。
身为宗室长辈,国太夫人亲自主持宴席,提前制定所有章程,命缪良调度宫内人手,在正殿大排筵宴。
一切准备妥当,急促的脚步声在殿外响起。
国太夫人转过身,就见一名侍人走入殿内,禀报道:“禀国太夫人,祭祀已毕,君上和公子煜回城,现已入宫门。”
听完侍人之言,国太夫人当即召来内史:“缪良。”
“仆在。”
“掌灯,亮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