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楠端坐着,眼神直勾勾地看向他,没说话。神奇的是,杨重镜看懂了这个眼神。
他有点无奈地败下阵来,稍稍俯过身,替他拉上了安全带。靠近的几秒里,他闻到自己和季楠身上重合的洗发水香味。
季楠的愿望被满足,于是莞尔笑了。他抿起唇,心情很好的样子:“没有别的事,所以哥哥要带我回家吗?”
“是送你回家。”杨重镜纠正道。
“好吧。”季楠见好就收,说:“那你会给我抹药吗?那个医生不是说,我要先消毒吗?”
“自己弄。”杨重镜的理智回笼,他打开车内的空调,目视前方,没再分给季楠眼神,说:“找白以南给你抹去,他应该挺乐意的。”
“哥哥,你吃他醋的样子好可爱。”季楠自然而然地接话,他伸手拨弄了下车前的摆件,戳了下那个小不倒翁,笑眼盈盈的:“不过我不让他给我涂。”
他扭过头,看向杨重镜的侧脸,说:“我可以自己来。”
“随你,”杨重镜应声,分出个眼神看被季楠拨弄的直晃的不倒翁,问:“刚刚那个女的,是……新上任的总监?”
这个问题,显而易见的,杨重镜憋了很久。
只是先前被担忧所扰,所以没有心思去问。现在确定没有季楠没有大碍,疑惑才重回心头,压在杨重镜胸口。
“啊?”季楠伸出去拨小摆件的指尖顿了顿,他眨巴了下眼,反应过来,否认道:“不是,”
“她是我妈。”
很平淡的一句陈述,效果却犹如平地惊雷,惊的杨重镜没忍住挑了下眉。
虽然心里有点猜测,但预料被证实,带来的冲击并不小。
毕竟€€€€
“你不是说,”杨重镜侧了下头,喉结滚了滚,换了种说法:“我之前都不知道你……”
不管是哪种说法,说出来都不太好听,杨重镜顿了顿,没有说出口。
季楠倒是不太有所谓,他听出杨重镜的言外之意,长期伸着的手有点酸,干脆将那个小不倒翁抓进手里,放在手心把玩。
“不知道我有妈妈?”他笑了下,主动替杨重镜补充了没说出口的问话。
杨重镜握住方向盘的手指用力握紧了。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嗓音干涩,想要制止季楠接下来的话。
“没关系啊,”季楠食指拨弄了一下那个小巧的不倒翁,温声笑了一下,甚至有心情问:“我是不是跟她长得很像?”
杨重镜摸不清楚季楠的心思,最后诚实地点点头,说:“眉眼有点像。”
“很多人都这么说,”季楠身子靠向椅背,柔软的长发随着这个动作散落在肩头,他将松散的皮筋摘下来,重新戴回手腕,继续说:“虽然我不是很想承认。”
“我是被我爸捡回去的,我跟你说过吧,哥哥?”
“嗯。”杨重镜有点后悔开启这个话题,但话已出口,要收回已经为时已晚。
“我差不多八岁?那个时候。”季楠眸子放空,像是在回忆,褪去了先前的鲜活和灵动,整个人笼上安静的色彩。
“她没要我,因为家里的一些事情。倒是给我留了挺多钱的,不过不知道丢哪去了,可能被人抢走了,我也记不清楚。”
“年纪太小了,我印象不是很深。”季楠握着那只小摆件,拇指无意识地揉搓着,说:“后来她来找我,其实我都不记得了。”
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季楠很轻地笑了一声,抬眼看向杨重镜线条流畅的侧脸,说:“好多黑衣人,站成几排,我还以为这种东西只有电视剧里会有。”
“然后呢?”杨重镜默了默,轻声问。
“然后……”季楠顿了下,似乎在回想当时的场景。他摇了下头,呼出口气,将摆件重新放回原先的地方,很浅地露出个笑:“我就跟她回去了啊。”
“就是回家继承财产,不过管得挺严的,想去哪里都要报备。”季楠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轻松,语气也是。
短短几句话,含着的信息却格外大。杨重镜默默理着时间线,第一次要隐约窥出点真相来。
只是这么几句话,季楠的手心就出了点冷汗。他控制不住的,手腕又开始细微地抖,最后默不作声地背到一旁。
“所以你那时候,才说要出国吗?”杨重镜没过多犹豫,直接了当地发问。
他表情平淡,似乎只单纯想弄清楚事实,更像是尘埃落定之后的坦白,是真挚的,轻易让人卸下防备,坦诚且温和。
“楠楠,你可以试着告诉我。”杨重镜语调沉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说:“你也可以对我有一点信心,如果你觉得我爱你。”
空气安静得不像话,有那么几秒,像是凝固住了。
季楠闭了闭眼,好半天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
他反手握住座椅边缘,五指因为紧绷而泛出白,震颤的幅度不大,却不受控制的,带着席卷而来的烦躁,占满了他的心头。
“嗯,”他有点勉强地笑了一下,发丝垂在脸的边缘,遮住了大半张脸。
从杨重镜的角度看,只能看见小半个下巴,瘦的有点尖了。
他吐字艰难,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缓慢,一字一句的:“我……对不起,哥哥。”
季楠声音轻,迟来地回应杨重镜说的那句“骗子”,他垂着眸,说:“你之前说,要我解释为什么没有去美国,我一直没有给过你回答。”
“去美国留学,我没有骗你。那个是很早就下来的交换生offer,只是我没有想好,所以一直没有同意。后来是要去的,只是还没到时间,就先跟她去了新西兰,留学的事情,也没有再继续。”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很晚,哥哥。”季楠有点懊恼,声音也因此变低:“但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杨重镜喉头滚动,没有再让季楠继续说下去。他接受这个解释,同样也接受这个迟来的道歉,说:“我相信你。”
“还有一个问题,”
杨重镜稍稍扭过头,眼神落在季楠的脸,待到对方同样看过来,他才接着道:“你跟我分手的时候,说要跟我分开。我问过你原因,你告诉我,是因为不再喜欢我。”
“那个时候,我相信了。所以我让你走。”
“但现在,我想再问一遍。”杨重镜目光灼灼,里头的炙热生生要将人烫伤。他一字一句地,说:“季楠,那句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作者有话说:
老公我也想要海星^^
第82章 “你不要那么爱我。”
问出口的那个时刻,杨重镜心脏不受控地提到嗓子眼。
跳动的频率也跟着加快。数不清有多久,杨重镜没有这样紧张过。他恍若回到第一次和对方表白的时候,面上波澜不惊,实际上只有自己知道,紧张的连身子都难以站得稳。
他目视前方,看上去平静异常,仿佛对季楠的答案胸有成竹,只是话题进行到这里,所以才顺势随口一问。
没有得到回答的那几秒里,杨重镜脑子里冒出很多不好的念头。
这个问题需要思考那么久吗?他不受控地抿进唇,嘴上不说,神色却暴露了主人隐忍的躁动。
多么简单的答案,现成地摆在季楠面前,有哪里值得他这样犹豫?
犹豫的时候,心里是在想,到底要不要说实话吗?难道实话是不爱,所以才会思想斗争,迟迟给不出一个回答?
几秒钟的时间,煎熬的硬是像过去了几个世纪。
就在杨重镜受不住思想的冲击,即将忍不住要再次出声时,季楠就先一步抬起头,用近乎坚定的目光,轻声说:“……是骗你的,哥哥。”
车猛地停住了。
杨重镜面不改色地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猝不及防的,连季楠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张开的唇微微停住,下意识地看了眼车外。愣怔只有短短一刹,季楠重新回过神,一对眸子直直望向杨重镜,没有被这个动作打断自己的思路。
他喉头用力地滚动几下,接着说:“我知道这很奇怪,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也会觉得很奇怪,没有办法相信€€€€可我这一次,没有在骗你。”
“我总是在说谎,这个习惯不好,但我有在努力去改。哥哥,我也不想……”季楠说着,双唇微微颤抖,眼睑快速眨动几下,垂下的刘海遮住了神情,让人看不真切。他嗓音有点干涩,顿了顿,又说:“我不是骗子。”
杨重镜没说话,他狠狠摁了下指关节,发出骨头错位时清脆的响。轻微的痛意刺激着神经,他靠着这点疼痛,勉强压下了翻腾而起的,说不出来的惊涛骇浪。
说不上什么心情,杨重镜想。
“楠楠,”他伸出手,眼底一片清明,拇指微微收紧,捏住了对方瘦削的下颌,迫使季楠抬起头来:“我让你觉得委屈了。”
甚至不是一个问句,语气肯定,是笃定的陈述。
兜兜转转的,杨重镜还是一如既往,见不得季楠露出这样的神情。理智轻而易举地分崩离析,他有点无奈地轻叹一声,单手解开束缚他靠近季楠的安全带,身子凑过去,软下神色来,说:“眼睛又这么红。”
季楠这回反应快了,他干脆地摇头否认,想要说自己没有像杨重镜说的那样觉得委屈,只是话没有出口,就被杨重镜很快堵了回来。
“我知道你不容易哭,只是眼睛会红。”
杨重镜指腹抚过季楠敏感的眼尾,掀起很轻的一阵战栗。他其实这会儿脑子也乱,理智叫嚣着不该因此而乱了自己的节奏,身体却诚实地靠近季楠。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单纯地不想面前这个人难过。
“可是一般人开心的时候,也不会眼睛红吧。”杨重镜淡淡地,收回手,眼神很轻地流出无奈,似乎不知道拿季楠怎么办才好:“因为我之前说你是骗子,所以你伤心了,是吗?”
季楠想要插嘴,替自己辩驳,一句话没说上半个音节就再次被打断。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杨重镜竖起食指,手动让面前的人闭上嘴,笑了一下,有点刻意地模仿季楠说话:“你要说,你确实骗了我,所以我说的没有错。还是要说,不管我说什么,都是可以的?”
他沾着浅薄笑意的眸色淡淡冷下去,收敛起唇边上扬的弧度,舌尖舔了下犬齿尖,说:“楠楠,很多话,我说的都很过分。我向你道歉。”
“你的确做错了事,但一码归一码,我不应该用你的痛处来说那些和伤害你的话,对不起。”杨重镜低下头,双唇微微张开,嚅嗫了少时,继续道:“是我没有想到,你会把我的气话当真,记这么久。”
都说越是相爱的人,说起狠话时会越难听。刺痛的每一个字都朝着最隐私的脆弱,让人难以招架。
杨重镜其实并不好受,哪怕在最恨对方的时候。
但好像只有说出那些刺痛的话,才能够证明自己的不在乎,这种行为很幼稚,可他忍不住。
他需要痛感来无时无刻地提醒自己,他们早已不再是爱人。
如果真的能够从此形同陌路,说了便也说了,杨重镜没有那么多闲心去管一个陌生人的心情。可现在,他曾经恶语相向的,是他终于决定认定的未来。
季楠不会怪他,杨重镜知道。他只会记在心里,然后听话地去改。
改正坏习惯是客观意义上来说的好事,但杨重镜就像一个溺爱孩子的家长,即便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也依旧要没有底线地偏向对方,甚至要苛责起制定规则的自己。
“……你老是这样,”季楠鸦黑的长睫抖了抖,最后撩起来,浅色的眸色在窗外太阳光线的照射下变得通透。
他看不出什么表情,一闪而过的阴霾,说:“你什么都要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杨重镜,”季楠咬了下唇,直到凹陷处泛出长期缺血的白,他尝到口腔里很淡的一股血腥味,才硬声说:“你说你要管我,就不要这样。”
“明明是我做错事,你说过做错了就要改。你要我听你的话,不要再欺骗,要相信你。这些我都可以慢慢做到。”
季楠一字一字咬着牙往外蹦,他像是没有办法忍受,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扯下杨重镜的衬衫领口,逼迫对方看向自己。
“可你不要再让我觉得,不管我做什么你都可以接受了,杨重镜。”他红着眼眶,情绪有些激动地,以一种祈求的姿态,咬牙切齿道:“我很害怕,哥哥。我不想再要因为我做错事,我们两个分开。”
这是第一次,季楠连着说了这么多个“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