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个人始终压在她身上,将她抱得死死的,和她一同在头破血流中反复翻滚。
刚开始力气大到她觉得好痛,她甚至还在翻滚声里有余力想,这个人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后来女人的力气越来越小,越来越湿,越来越滑,越来越抓不住她。
紧接着,“咚”地一声。
她掉进了水里,发咸的海水瞬间冲上来,冲刷着她那些被划开的伤口。
她觉得浑身上下都好疼,尖锐的痛,钝裂的痛,还有额头,像是被狠狠敲了一下,有液体从上往下流,淌到眼皮上,是鲜红的。
水淹到她的下巴。
她无比费劲地想,还好,还好没坠海,毕竟女人不会游泳。
翻滚下悬崖的时候,是两个人。掉进海水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得去救这个女人!
涌到下巴的海水缓慢浸成红色。她费力地挣扎,把压在自己身上的残骸移开,又用脚蹬开起那些负重物。
疼,好疼,像是有无数根针扎在身上。
她这辈子过得顺顺利利,哪有这么疼过,眼泪、汗水、海水和血,全都混在了一起,融在了一起。
像是整个人泡在火里,然后再被一块一块地烧。
就在这时候!
一双手突然捞住她的腰,用了极大的力气,箍得她肋骨都痛得发抖,然后就这样把她从海水里捞出来。
水晃晃悠悠的,反复冲到下巴,又呛到鼻腔和口腔,咸湿味道溢进肺里,付汀梨难受得厉害。
而捞住她的人自己也在抖,看起来是疼极了。
这么一个不怕痛,身上这么多伤口连眼皮都不掀的女人,竟然在这个时候也痛成了这样,还不知道受了多严重的伤。
却还要捞着她、淌着这一趟咸涩的海水往岸边走。
付汀梨的眼皮逐渐耷拉下来,有些发沉。在涌动的、越变越浅的海水里勉强睁开眼看。
才发现女人身上的衣服也被划得残破落败,身上横七竖八的伤口不比她少,周围海水也染成一片红。
她抓紧她,像是带她淌一条末路,走到的地方都被血染成了红。
终于艰难地走到岸边。
女人这才呛了几口水出来,仰头躺在岸边大喘着气,浸湿的发不停往下淌水,淌半透明的血水。
付汀梨也连喘了几口气,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湿的,眼皮越发沉,视野越发模糊。
但她躺在冰凉咸腥的礁石上,昏昏沉沉间,还是问了一句,
“你不是……咳咳……不会……咳咳咳……游泳吗?”
她知道落水的位置不深,但海浪一直冲刷,只要她被带走,不会游泳的女人来捞她,也是跟着死路一条。
女人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不停地呛着水,曲着腰,很难受的姿势,像是快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怎么……怎么了?”付汀梨的语速有点慢,她艰难地从礁石上起身,想去把女人扶起来。
昏暗的夜里,浓稠的海浪翻滚,声响巨大而浩瀚。女人掀开苍白的眼皮望她,定了一瞬。
付汀梨感觉又有液体从眼皮上淌落下来,不得不低了低眼皮。
女人又连着咳了几下,声音听上去像是呛了不少水才把她捞起来。付汀梨看到有半透明血水不停地往女人身下淌,在身下礁石流成一滩湿漉漉的水,又看到女人吃力地直起腰,慢慢走过来,把她架在自己肩上,环住她的腰。
带她在乱糟糟的礁石上走了几步。她艰难地跟着走几步。
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浮荡发晕,一头栽在女人肩上,再没任何气力。
“等我出去,我一定报警,把那群金发鬼男抓起来!”
她一边咳嗽一边说着,她觉得委屈,虽然说不上是被乔丽潘娇生惯养,但好歹也顺遂长到二十岁,没遇见过多少顶顶坏的人,这辈子哪受过这种罪。
而女人听了这话,竟然笑了一下,脸色越发白得像片纸。
但没笑多久,就又呛了一些水出来。等咳完了,才又喘了几口气。曲着腰一下把她背到自己身上。
“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有好日子过。”女人的声音很轻,却好似隐含着什么疯狂的因子。
“你……你别管我了,把我放这里吧。”
付汀梨已经听不进去这些话,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只感觉视野前的一切都是昏红的,像演一场生死搏斗的电影。
她疲软地趴在女人背上,发出的声音虚得有些发飘,“你先上去找车找人,然后再下来接我吧。”
两人的衣服都湿漉漉的,这会是夜,风一吹过来,裹挟着血色的体温就融在了一块,各自都发热。
手机什么的联络工具,也早在刚刚翻滚和落水时,不知掉在了哪里。
付汀梨只感觉自己浑身都疼得发轻,像是一闭眼睛就快要飘到天上去。
“我没找到手机。”
昏昏沉沉间,她听到背着她的女人,模模糊糊地说着话,然后就是几个串不成句的字眼,什么“不确定”“不安全”“这里能上去”“找车”……
她咬紧牙关,掀开眼皮,看到有鲜红的血落在女人的肩上,又慢慢悠悠地落在她们淌过的路上。
“你流血了。”她没有气力地说。
女人吃力地迈了几步,声音有些发颤,“我没有,是你的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吗?”
付汀梨觉得这个世界好晃,颠颠簸簸的,晃得她发晕得厉害。
于是只能阖着眼,在意识快要坠下去之前,努力箍紧女人的脖颈。
眼睛像是被海水泡久了,涨得都发酸发疼,只说了两个字,
“你骗人。”
然后,似乎是女人又笑了一声,或者是又跟她说了一句朦朦胧胧的话。
她再也听不清,只觉得那字就是在她耳朵上飘,怎么着也不飘到耳朵里。
她觉得烦躁,觉得晕乎。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段路到底有没有晕,只觉得一直海浪翻滚声一直在耳朵边上飘着,一浪一浪,凶狠地拍打着她的耳膜和心脏,一直落不着地。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耳边的声音突然变大了,好像是嘈杂的人声,尖锐的救护车声,还有女人越来越沉的呼吸声。
她费力地掀开眼皮,发现眼前似乎是红黄相接的光,在闪烁着,异常刺眼。在这些刺眼的光里,一群急哄哄的人飞速向她们跑过来。
动静是震天动地的响,全世界都在绕着她转悠。但她又什么都听不见,又觉得慢,觉得这些人、这些画面,都不过脑子,都放成了没有声音只有画面的转场镜头。
耳边只剩风声,还有她和她的呼吸声。
还有逐渐融合在一起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像是把整个世界都罩住,像是整个北半球只剩下她们两个。
女人整个背都是湿的,烂的,脏的,红的……头发濡湿地贴在后颈,有半透明的血水缓慢淌落,颈边也是湿的,抱她的手滑得有些抱不住。
她拍拍女人的背,模糊地说,“你把我放下来。”
女人没放,仍是执拗地背着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她笑了一下,觉得这个人好犟,又觉得只是笑一下,却浑身都好痛。
但还是竭尽全力,只用一只手搂住女人的脖颈,另一只手箍住女人脖颈的手勉强弯着食指,勾住自己手心中的东西。
这东西跟着她翻来滚去,泡在海水里,又泡在鲜红的血里,早就变得滑溜溜的,有些抓不住。
这会她费了好些力气,才将手绕到女人面前,微微摊开蜷缩起来的手指,疼得直冒冷汗。
似是极为轻微的一声晃动。
然后是女人在那一瞬消散的呼吸声。那极为短暂的一秒,这个世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手指内关节的伤口割得有些厉害,皮开肉绽,里面还沾着些石子碎屑。她努力伸直蜷缩的手指,一条项链从她手心垂落下来,无力地在空气中荡了一下。
喧嚣鼓噪的救护车声沦为背景,项链上面是鲜红的、浮滑又混着脏污的血,不停地往下淌。
从意识到车冲出去的那一刻,到后面连续在坡上冲撞翻滚,再到最后落水。付汀梨一直死死攥住这条项链。
她说不清为什么,在意识到自己在往下落时,第一反应去抓住的,不是其他任何值钱的、珍贵的物品,而只是这条在她外套里装着的项链。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看到这条项链的模样,却已经在第一时间将项链攥住。
也许是听女人说过很随意的一句“如果没有它我活不过三天”。她觉得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却还是死死拽住。
一直到尘埃落定看见救护车,一直到看见救护车上的字眼刻着L.A.。
简略的几个字母晕着惨白的光,明明混杂在重重人影和淌下来的血色中,却又格外扎眼。
有种直勾勾的预感径直劈开世界的纷乱,铺天盖地而来。付汀梨甚至能听到硬币投下来,终于在桌面上定了正反面,于是一切都尘埃落定的声音。
这种预感比以往任何分别时都要具象,让她知道再睁开眼,她们肯定就到了洛杉矶,让她知道再醒过来,她和她不一定有说“后会有期”的机会。
这个认知让她一直咬牙撑到现在,甚至反复用手心里的项链摁压那个尖锐的伤口。
直到最后确认,两个人都留下命,都拖到了这,她才彻底放心,然后又异常疲惫地缓一口气。
脸埋在女人沁着血腥味、湿滑黏腻的脖颈,手紧紧攥住这条项链。
在彻底昏睡过去之前。
她知道有人将她从女人背上接过来,也知道有人七手八脚地把受了伤、佝偻着腰强撑着的女人抬到担架上。
于是又推开那些按在她身上的手,费力地把项链塞到女人手里。最后虚弱破败地被抬到担架上。
掀开眼皮,对着那双越来越遥远的眼睛。
张了张唇,在逐渐笼罩到整个生命的血腥气里。发出的所有声音似乎都被这个夜晚的风湮灭,
“还你了,一路顺风。”
当时她不知道,自己脑海中浮现的为什么还会是这四个字。明明那天上午,祝木子跨在摩托车上和她说“后会有期”。
她觉得这句话好酷,被骑着摩托车的两人说得好像在演一场山盟海誓的电影,有股浩浩荡荡的意味在,让人心甘情愿总去回味。
但她还是和她说一路顺风。
后来她反复品味这句道别,知晓大概是因为比起“后会有期”,她更希望对方一路顺风。
后续发生的事情她再没有印象,是实打实地晕了过去。
但她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