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鸢阿鸢,你再不快点好起来,你追的那个人就要跑掉啦~”
孔黎鸢像是睡着了,鼻尖抵在她的下巴。
表情温驯,却很模糊地回她一句,“你不要跑掉。”
付汀梨突然很愧疚,她不应该让孔黎鸢在生病的时候还睡不好觉。
电影转场漏泄出空镜光影,她凑近,将孔黎鸢抱得更紧。
轻轻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用这种话逗你。”
而在这句话之后,她听到一声极为轻的笑,像是电影里的张玉在笑。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发现电影剧情演到下一个重点部分,张玉正惨白着一张脸,哭得酣畅淋漓。
那刚刚是谁在笑?
付汀梨这么想着,再迷糊地低头。
便看到她怀里的孔黎鸢将眼皮掀了一半,像是被她闹醒。
很缓慢地将手往上抬,在黑暗里摸了摸她的脸,细细指腹刮她的唇。
她越发愧疚,想再说一声“对不起”。
结果又看到孔黎鸢很倦懒地盖住眼皮,好像是说了一句很模糊的话。
但她没听太清,于是又凑近。
颧骨贴近孔黎鸢的鼻梁。听到这人用气声笑了一下,和她说了一句话。
下一秒她就心里泛酸到掉了眼泪。因为她说,
“小梨小梨没关系。”
原来刚刚是她的阿鸢在笑她。
第60章 「黎明初梦」
租来的这辆老车里有这个时代已经不流行的车载CD, 配的全是同一个歌手的专辑。
车辆碾过淡淡惆怅的声线和舒缓节奏,这天旧金山的黎明很像五年前的相撞,泛着淡淡的金色, 前方道路也旷远豁亮。
付汀梨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 顺着节奏敲打着, 有些心不在焉。
“嘀€€€€”
锐利刺耳鸣笛声突然从耳际擦过,激烈的风刮落付汀梨的蓝色鸭舌帽。
头发在那一瞬间被吹乱。
她猛地回过神来, 扣紧方向盘, 将陡然变扭的车控制到了正道上, 然后就看见自己的金色头发飘在了空气里。
像一根穿梭时间的线,引着她,望向仰靠在副驾驶微眯着眼休憩的女人。
女人随意搭在车门上的手轻轻扣着节奏,无名指贴一个巴斯光年创可贴。
紧接着在风里笑一下,然后将刮落到自己这边的蓝色鸭舌帽很利落地盖到付汀梨头上, 说,
“小心点开车。”
黎明、金色头发、敞开老车、公路……相似的元素堆积起来,让付汀梨觉得这五年只像一场庞大的梦, 仿佛一晃而过。
梦醒之后,她们在二零一七年的公路行还没结束。
但紧接着, 她又看到了自己手指上戴着的戒指, 以及女人贴创可贴手指上的那一枚相似戒指, 好声好气地说,
“以后我们还是买一对好点的戒指吧。”
孔黎鸢微微抬抬眼皮,“我倒觉得这挺好的, 已经是限量款了。”
付汀梨想了想, “也对,只要等烟产家倒闭, 我们手里的这就是绝版。”
蓝色鸭舌帽下的金色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像一抹淌下来的加州阳光。
她又补充一句,“不过还是不倒闭的好,你爱抽这个牌子的烟。”
孔黎鸢笑一下,然后很缓慢地伸出手,漫不经心地抚弄着她的头发。
恰好这时伍佰粗旷但深情的声线跑出来凸显存在感。
于是孔黎鸢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靠在头枕上的头往她这边歪了歪,
“FM.93.1,好像也没了?”
“没了。”付汀梨说起来也觉得可惜,“好像是三年前就没了吧,没办法,如今大家都活得很快很拥挤,不怎么听电台了。”
五年时间,世界改头换面。
她们换了一辆车,车上的《加州梦》换成了伍佰,FM.93.1彻底消失,今早出门的时候付汀梨去小超市,发现印有刻度的“七十二”也没再补货€€€€这是这盒烟的名字。
以前她从没注意过红酒爆珠烟的名称,只凭外包装和那句显眼的拉丁文来辨认。
眼下望到货架里只剩下零星的几盒等待未知的主人购买,反而记住了这个名字。
好端端的一盒烟,叫什么“七十二”呢,一听就是一个寿命有限的名字。
不过算来算去,这个浪漫的烟产家也撑过了很多个“七十二”。
许多事情都变了,用一句面目全非来形容都不为过。
对付汀梨而言,五年时间兜兜转转,的确改变了许多事情,但也有许多并未没变。
譬如,仰靠在她副驾驶头枕上的女人还是五年前的那一个,黑发飘摇得很像一场绮丽的梦。
却真真切切地对她笑。
这一次,她们不是约定好到终点后就分开,而是没人知道终点到底是何方。
而付汀梨在心里悄悄地想。
€€€€她一定不要再和这个女人分开了,哪怕她们的车会开向地球的另一边。
当然她还是开不到地球的另一边,车只在到旧金山之后就还了回去。
但有一些款项还需要补,付汀梨的账号问题还没弄好。于是她又很自然地滑开孔黎鸢的手机,笑眯眯地付了款。
孔黎鸢对此没有什么其他表示,只不痛不痒地笑了一下。
却已经很像是在笑她用得如此顺手。
“你说这三天的开销都由你来付的。”付汀梨很坦诚地说,
“而且我没钱付款就要被抓去洗车,你有义务保护我。”
然后没等孔黎鸢反驳,又很自然地蹦出一句,
“因为我们已经结婚了。”
这两天她总是把这句话挂到嘴边上,仿佛“在一个废弃教堂结婚”这件事有多了不起。
虽然她的确觉得很了不起。
在同路的不到四十八小时,就和这个女人结了婚。这多新鲜,多疯狂,连二十岁的付汀梨在做这件事时都会犹豫。
而二十五岁的付汀梨竟然说做就做,并且觉得痛快。
但这个时候她没有意识到,还车的地方已经离乔丽潘提供的住址不远。
所以在她说完这句话往后转身,看到乔丽潘抱着双臂站在对面望过来的目光时。
她完全没有办法预估到,在那一辆街道中间的轨道列车波澜起伏经过她们时。
乔丽潘到底有没有听到她说的这句话。
但她发现,站在她身旁的孔黎鸢却很张扬地笑了一下,好像是在嘲笑她这种孩子气的话竟然被家长抓了个正着。
在轨道列车短暂地阻挡乔丽潘视线的那几秒钟。
孔黎鸢牵住她的手,说的那一句话被吞在了列车声里,
“那现在要怎么办?你妈妈允许你随便在外面结婚吗?”
这件事被孔黎鸢加上一个“随便”,就会显得她们两个很叛逆。
以至于在这一瞬间,付汀梨下意识就想到了很多可以否认可以不承认的话。
毕竟当初说好只是重走一次加州一号公路。
但她并没有和乔丽潘说自己有可能会在这条路上突然和自己身边的这个女人结婚。
虽然她有理由相信,如果将这件事详详细细地说给乔丽潘听。
乔丽潘大概也会觉得她们在过家家。
然而,等列车彻底飞过,乔丽潘也仍旧站在对面,眯着眼注视着她们两个时。
血色黄昏浸下来,付汀梨牵起孔黎鸢的手,十指相扣。
很大的声音冲对面喊着说,“结了就是结了!一辈子都离不成了!”
她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被乔丽潘听到。反而是在她身旁的孔黎鸢,发出一声极为轻微的叹息,说,
“你妈妈肯定会觉得我们好幼稚,这么大人了还偷偷跑去结婚,还要这么在大街上喊出来。”
嘴里这么说,手上却将她牵得紧紧的。然后又苍白地咳嗽一声。
紧接着,特别畅快地笑一下,说
“不过刚刚好,我喜欢。”
她就知道,这个女人总是那么自相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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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端端两个快到三十岁的人了,从洛杉矶到旧金山短短几天的路,怎么混得跟两只流浪猴似的!”
出乎意料的,乔丽潘和她们说的第一句话,却异常具有母性光辉。
彼时,付汀梨腿上的石膏已经拆了,但这么好几天还没缓下来,开车的时候倒还好点,但一下地,反而不敢蹦蹦跳跳,别扭得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孩童。
而孔黎鸢刚刚退烧,脸色不是很好,走几步咳几声,穿一件宽大破旧的格子衬衫,踏一双大码还磨脚的棕黄色马丁靴,轻飘飘的,像是被风一吹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