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你那个时候到底做了一个什么梦,以至于让你在第二天醒来就雕了一个这样的雕塑。”
付汀梨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她的头发正绒绒地扎着自己。
也能感觉到她的视线,仍旧停留在那个半身雕塑上。
于是也盯着看了一会,毫不心虚地说,“对啊,到底做了什么梦呢?”
“你不记得了?”孔黎鸢微微侧头过来看她,身上散着很浓郁的桂花气息。
“不记得了。”付汀梨弯着眼睛,“看来孔老师翻不了旧账了。”
孔黎鸢没反驳,只“嗯”一声,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唇,没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像是就此打住。
慷慨而宽容地放过她,阖上眼皮,连睫毛上淌着永不褪色的加州阳光,很像要飞起来的薄翼。
付汀梨没忍住,亲了亲她的睫毛。
于是孔黎鸢像是被她亲得有些痒,又闭着眼睛笑,喊她一声,
“付汀梨。”
“啊?”付汀梨迷糊地抬头。
孔黎鸢半垂着眼,鼻尖缓慢刮过她的喉咙,掌心反手过来蹭她的脸庞,很心不在焉地说一句,
“等回国之后,你再雕个我吧。”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付汀梨还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脸庞就被很温柔地托起。
紧接着,手摁到了沙发上,在淌进来的阳光里十指相扣。是孔黎鸢居高临下地将她吻住,黑发粘稠地缠住她的金发。
她微微睁眼,能看到那半身雕塑上,靡艳青涩的线条在她眼前无限放大,两张看不清模样的脸庞粘着而亲昵。
其实付汀梨刚刚对孔黎鸢说谎了,她本来是不记得的,可是看到雕塑之后,她想起来了这个梦里的一些模糊的细节。
好像孔黎鸢也知道她说了谎。不过现在这都已经不重要。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女人穿她十六岁时穿的那件灰白卫衣,很专注地吻她。
好像是将命运的气息塞满她的口腔和骨骼。
黑发恍惚地垂落到她脸上。
卫衣上的红调和蓝调色块淌成了某种粘稠介质,疯狂地淌落到她们两个身上。
成了一条光怪陆离的纽带,连接梦境和现实。
€€€€她们仿佛被凭空拽入了她十六岁时的那场绮丽梦境。
梦里有很深沉很空旷,又带点迷离流动感的弦乐声,像被拽入庞大水笼中的鲸鱼在悲鸣。
蓝色水质疯狂涌动,波光粼粼。
她抱着一个红色太阳,不觉得烫手,腮帮子鼓得很大,头发拼命地往上飘。
女人被流动的纱罩住,在水里游离,身后的蝴蝶骨像是生出透明薄翼。
五官模糊而迷幻,却用温凉的手捧她的脸庞,缱绻而含情地喊她“小梨”。
她们同时嵌进滚烫而松软的红色太阳里,接一个潮湿而畅快的吻。
然后她牵引着她,或者是撑浮着她,突然冲出水面。
她们跑到悬崖峭壁,下一秒跳进酣畅淋漓的蓝色瀑布,紧接着又在疾驰飞过的火车上并排往红日跳跃,最后在彼此的喘-气声中牵着对方冲出阴郁浓稠的黑色树林。
好似在被追赶,好似不跑掉就会被斩下首级视作背离的惩罚。
最后她们溺入一个不知名的星体,共赴一场怪诞不经的逃亡。女人在青色火焰里很模糊地摸她的脸,留下一句,
“你要记得我。”
她还记得梦醒时分大概是在黎明初浮,天还没完全亮。
而她失魂落魄地捂着心口。
莫名其妙就难受地掉眼泪,像是心活生生地被挖走了一块似的。
后来她发觉是因为在梦里,她很爱很爱这个女人。
而醒过来之后,却发现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一个这样的人。
她也没有这样去爱过。
于是十六岁的她因为这一场梦而魂不守舍,雕下这个缠绕在一起的半身雕塑。
有不科学的说法认为这是阴桃花,会夺人心魄,让人魂飞魄散。但她看不清这个女人的脸,所以暂且放弃迷信。
有稍微科学一些的解释说€€€€这是自己潜意识里赋予自己的一场爱。
做梦人醒来当然会难过。
因为这种爱本来就是自己一直追求的,却只在梦里短暂地出现。
而做梦人也很深刻地知道一个事实,梦醒之后不会有比这个梦里更能令自己陷落进去的爱了。
唇突然被用力咬了一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痛感袭来,瞬间将付汀梨从那个虚无梦境里拽出来。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是孔黎鸢刚刚咬她,脸庞在窗外阳光里显得很模糊,唇色却饱满又靡艳,像一簇鲜红的火。
女人轻抬起她的下颌,拇指刮过她的颧骨,落到眼尾,
“你在想谁?”
付汀梨仰了仰颈,在温凉触感中,用手指刮过女人清晰的脸部轮廓€€€€唇、鼻梁、眼、眉骨……
于是那个快要消失的梦越来越清晰。
好像是,孔黎鸢的脸和梦里女人的脸逐渐重叠在了一起。
“好像是你。”
“好像?”女人的头偏了偏,混沌光影瞬间被抵住,敞出那一张深邃而含情的脸。
鼻尖真切地抵住她的鼻尖,手指轻轻抚过她脸侧的发,托着她的后脑勺。几乎是用气音笑了一下,清晰地说,
“这可不成。”
话落,又重新将她堵住。以至于付汀梨觉得这句话的距离实在太近。
像是从她的心肺之中溢出,又像是从她十六岁那场光怪陆离的梦里彻底浮出。
从这一秒钟开始,她意识到这个女人已经开始占据她的十六岁。
紧接着她想到了很多,十六岁,二十岁,二十四岁,二十五岁……
像濒临窒息之前的走马灯。
然后又睁眼,在淌落的浅金色阳光里,看到孔黎鸢轻轻颤动的睫毛。
想到乔丽潘刚刚和她说的话,于是在心底落定结论:
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而她再也不想体会那种梦醒时分的难受,因为她的将,她的土,她的梦……
都只会是孔黎鸢。
第61章 「虔诚祈福」
去宝华禅寺那天, 是个夏光明朗的好天气。付汀梨由此意识到二零二二年的夏天竟然还没结束。
后来她再回上海,勉强算是在行业内立定脚跟,却总是一到夏天就觉得, 她们此时此刻应该在加州。
也觉得加州就像一个溏心蛋。
一切都被完完整整地包裹在薄薄的一层白膜之中, 里面是蛋黄色流动的生命。
而孔黎鸢, 就是这个溏心蛋中生命感最强的一部分。
她们在旧金山只短暂地停留了三天。
第一天她们和乔丽潘相聚,吃一顿热热闹闹的团圆饭。下午付汀梨在一个午后的吻中答应孔黎鸢, 回国后重新雕一个只属于她们的雕像。在这之后的深-夜, 她又不服输地用牙磨咬女人汗津津的眼皮, 为了不让乔丽潘发觉,用气音说再来一次。
最后她们横七竖八地将腿搭在对方腿上,借着格外迷幻的加州月光,十指相扣。
端详无名指上那两道鲜红的疤,和那对廉价却又无价的戒指。
付汀梨枕在孔黎鸢肋骨处, 濡湿的金色长发和黑发粘着地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又同时汗涔涔地落在那只红色飞鸟残痕上,隐隐约约地顺着女人的呼吸起伏。
孔黎鸢懒懒地侧躺着, 温凉手指不轻不重地拨弄她的头发,微微弯着脊背, 鼻息不安分地打在她颈下。
像以前那样突然地说, “给我拍张照吧。”
每次孔黎鸢这样说, 付汀梨都很想把那个瞬间的女人永存起来
于是付汀梨虽然很懒很不想在这个时候起来, 但还是很乖顺地配合,光着脚踩在地毯上, 拿出手机给孔黎鸢拍下照片。
有一瞬间付汀梨想, 就算她们不说一句话,此时此刻的月光也很美。
这张照片同样拍得很好, 她看到照片里缠在孔黎鸢黑发上的一缕金色发丝。
很突然地决定,在回国正式去到闻英秀工作室之后,再买一个富士相机,给孔黎鸢拍很多很多照片拍。
并且这个相机只用来给孔黎鸢拍。
第二天她们在旧金山乱逛,穿两套付汀梨的旧衣服,很闲散很没有目的地去逛这座港口城市,随便坐在路边的草地上看日落,拍了很多张模糊到没有焦点的照片。
晚上再去接乔丽潘,和那位在二零二一年失去母亲的妹妹。
四个人回到家里,热热闹闹地做一顿中餐,当作提前庆祝很久很久以后的中秋节。
在那个妹妹瞪起眼睛认出孔黎鸢时。付汀梨伸手比一个“嘘”的手势,让她不要说出去。
在妹妹捂住嘴还无法遮掩惊讶时,付汀梨却又很嚣张地和孔黎鸢十指相扣,亮出她们的戒指,很松软地笑着说,
“我们刚刚结婚,我带她来见妈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