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借着后视镜看到詹鱼系好安全带,忍不住暗暗腹诽,要不是这大少爷突然说要吃炸鸡,还必须是城东的那家,他早就到了,又怎么可能迟到!
詹鱼打开包装袋,拿出一只鸡翅,刚刚出锅的鸡翅炸得外焦里嫩,脆皮酥香,香味迅速弥漫了整个车厢。
“那我们出发了?”司机吞咽了下口水,低声询问。
“嗯,回家吧。”詹鱼点点头,咬了一口鸡翅,故作陶醉地说:“就是这个味道,我惦记了一晚上了,妈妈也特别喜欢吃这家的炸鸡。”
司机:“………夫人知道您这么惦记她,一定会很高兴的,不过少爷您还是少吃,不然夫人又该说您了。”
“没意思。”詹鱼撇撇嘴,把啃了一口的鸡翅丢进垃圾袋里。
轿车缓缓驶离扬城附中,詹鱼无声地回头看了眼,刘老七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熟悉的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
詹家老宅。
雕花大门打开,黑色的劳斯莱斯缓缓驶进,绕过喷泉,经过花园,最后停在老宅门前。
助理下车,躬身打开后座车门,詹启梁略略弯腰下车,管家带领一众佣人等候在门口。
詹启梁环视一圈,没有看到熟悉的车:“小鱼还没回来?”
平时常用的车会停在露天停车场,但现在停车位上只有一辆红色的超跑,是孙雨绵的日常座驾。
“司机说少爷想吃炸鸡,所以绕了下路,很快就到家了。”任管家一边回答,一边伸手接住詹启梁脱下来的西装外套,递给身后跟着的佣人。
詹启梁皱了皱眉,不赞同道:“怎么又吃炸鸡,油炸的东西伤嗓子,以后别让他吃了,厨房那边再叮嘱一下。”
“少爷年纪还小,贪吃些也正常……”管家笑着劝了两句,詹启梁眉头皱得更深,见状任管家不再多说,躬身应道:“明天我会去检查菜谱。”
詹启梁点点头,上楼时想起什么,又说:“明天小少爷要回来了,你们多看顾着。”
“好的,先生。”
詹家老宅是一栋三层楼的洋楼,曾经是民国时期富商修建的公馆,被詹启梁高价买下后进行修缮和部分重建,如今的规模比之从前辉煌更胜。
上到二楼,詹启梁径直去了书房。
推开门,书房里灯火通明,看到等在书房的人,詹启梁眉梢微扬:“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孙雨绵半倚着贵妃榻,正在用笔记本查看邮件,闻声头也没抬,冷笑一声:“我怎么睡得着!”
“这又是怎么了?”詹启梁随手推上门,解开束缚了一天的领带。
“刘先生说有线索了,”孙雨绵坐直身体,情绪有些激动:“找了十年,总算是有结果了,你说我能睡得着吗!”
詹启梁:“找到那个女人了?”
孙雨绵嘴里的刘先生,他见过两次,看着不太靠谱,但寻人的手段还是有一些,不少委托完成的效率奇高。
在这以前,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寻找的方向,根据医院和侦探的调查,已经锁定了几个有嫌疑的对象。
“不,听说是孩子的线索。”孙雨绵站起身,来回走了两圈,“等找到了我的孩子,我一定要告那个女人,让她身败名裂,让她和她的儿子生不如死。”
说到后面,她面色涨红,几乎是咬牙切齿。
十年前,詹鱼在练基本功的时候受伤进了医院,也是那个时候,他们才知道詹鱼竟然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只要想到她的孩子在外面受苦,她就恨不得把那个带走他孩子的女人生吞活剥了。
“别说这种气话,”詹启梁皱起眉,“我们说好了要把詹鱼留下来的。”
“凭什么!”孙雨绵愤怒地攥紧手,染成黑色的指甲深陷进皮肉,“我把她的儿子养得这么金贵,那我的儿子呢?”
无论怎么想,她都只能想到一个换孩子的理由,就是因为穷,所以偷走别人的儿子,把自己的儿子送来过富贵生活。
“这些该死的穷鬼,”孙雨绵愤怒地来回踱步,脖颈上青筋暴起,声音尖利:“用下贱的母爱伤害我的孩子,都该死,这些人都该去死!让这贱人的儿子也给滚出去,最好死在外面!”
“小声点!”詹启梁拧眉,反手给她一巴掌,沉声呵斥道:“你是想让整栋楼的人都听见你在说些什么吗?!”
力道不算大,但还是让孙雨绵的脸颊迅速红肿起来,在疼痛中,她也终于勉强冷静下来。
“我说过了,詹鱼不可能走,”詹启梁拧着眉,“你要实在看他不顺眼,就把他送到老爷子那边去,不要再提什么赶他走的事情。”
胸口起伏不定,孙雨绵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压下心口的不甘,恨声道:“还不是都怪你,要不是因为你,我当年就已经把那贱人的儿子赶出去了。”
“哗啦--”一杯冷茶泼在了女人的脸上。
茶水顺着轮廓向下,打湿了真丝睡衣的领口,孙雨绵愣住,不敢置信地看向泼自己茶水的男人:“詹启梁你……”
詹启梁随手把茶碗丢在桌上,神色冷厉带着嘲弄:“你也别在这装什么母爱情深,当初说把大儿子送给老爷子做传承人的可是你,詹鱼跟着老爷子长大,吃苦受累的,也没见你心疼过他几次。”
“那是因为他不是我儿子……”孙雨绵嗫嚅,有些心虚。
“发现他不是你儿子,那不也是詹鱼十岁以后的事情吗?生生如今也十二岁了,你本来也就做好了放弃大儿子的准备,就别在我面前演戏了。”
詹启梁背着手,眼睛眯了眯:“老爷子如今年纪也大了,就这么一个愿望,我再说一次,不要动送走詹鱼的念头。”
詹家本是戏曲世家,作为昆曲传承人,绵延至今,詹家班也是戏曲传承中最正统的一支,世代子女相承班主位置,从未断流,直到詹启梁这一代。
和满身情怀风骨的詹家长辈祖先不同,詹启梁觉得戏曲不过是时代的淘汰品,即将被市场抛弃,是一个永远无法出头的行业,只剩下些怀旧的,半个身子埋进土的老人还在拥护。
所以哪怕闹得父子决裂,他也不愿意接下传承,毅然离开出门闯荡,借着家里的人脉,和自己经商的天赋,成就了如今的詹氏集团。
人到中年,詹启梁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作为老爷子当初借他人脉的允诺,他把这个儿子送到了老爷子身边,代替他成为了这一代的传承人。
“他没养在我身边,我对他自然心疼不起来,一年到头见不了两次的,”孙雨绵不甘心被指责,又为自己辩解上两句,“而且他还一点都不听话,昨天又翘课了,这种孩子怎么可能有人喜欢。”
“他会唱戏就行,老爷子都说他有天赋,读不读书的无所谓,这件事别告诉老爷子。”
詹启梁捏了捏眉心,有些头疼:“对外就说是双胞胎,怕老爷子知道丢了孩子伤心,所以一直没说,知道了吗?”
“可是--”孙雨绵还想说什么,就被詹启梁厉声打断:“老爷子要是知道了,那我就只能把生生送过去了。”
他承诺过,不会让詹家班断送在他的手上,无论如何都会送一个詹家的孩子过去,大儿子即便是找到了,这个年纪才来学习也已经太晚了。
孙雨绵吓得连忙捂住嘴,一个劲摇头:“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千万别让生生去受那个罪,他还这么小,身体也不好。”
“知道就好,”詹启梁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休息吧,今天连着开了两个会,真的很累。”
书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门口,狭窄的门缝透出一抹暖黄色的灯光,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结束了争吵后,妻子正在为工作了一天的丈夫按摩酸痛的肩膀,聊着即将回家的小儿子,眉眼里满是期待和笑意,画面温馨又美好。
詹鱼沉默着收回手,臂弯里捂着的炸鸡已经凉透。他转身把一整袋炸鸡丢进垃圾桶,有些自嘲的想:
原来,这个故事不是开放式结局啊……
作者有话说:
====
第9章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詹鱼的脑子是空白的。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扬城附小的旧校址门口,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远。
扬城附小虽然名字和附中差不多,但附小是公办学校,是扬城大学的附属小学,也是詹鱼的母校,他在这里度过了六年小学生涯。
大概也是他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那个时候,他住在爷爷家,虽然学戏曲的时候撕胯搬腿特别疼,但爸爸妈妈每个星期都会带礼物去看他,会夸奖他基本功练得扎实,夸他聪明,夸他有天赋。
他们从不要求他学习成绩,哪怕他考试不及格,妈妈也会温柔地说:“没关系,我们小鱼可以快快乐乐的长大就好了,分数不能去界定一个人优秀与否,更何况,我们小鱼以后可是要当大演员的人。”
“妈妈你希望我学戏曲吗?”
“当然,小鱼你不是自己说的,最喜欢和爷爷学戏曲了吗?我们小鱼可不能做一个半途而废的人哦,那样妈妈就不喜欢你了。”
詹启梁说,他第一次听到爷爷唱曲,就吵着闹着要学戏曲,所以爷爷一把年纪都退休了还不得不教他。
孙雨绵说,是女娲把灵气送给了小鱼,喜爱的东西又有天赋,他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詹鱼不记得自己说过喜欢戏曲。
在他的记忆里,只记得练基本功的苦,记得爷爷藤条打在身上的疼,记得十岁那年,因为练嗓子扁桃体反复发炎,躺在手术室里,割除扁桃体时,身体因为麻醉陷入沉睡的不由自主。
但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他的父母很忙,但在金钱方面从来不会吝啬,爷爷在教导的时候很严厉,但是会给他做最喜欢的桂花鱼。
他在自己喜欢的道路一直前进,努力,还拥有别人羡慕的,所谓的天赋……
因为长久的废弃,扬城附小看上去十分颓唐,大门上挂的锁锈迹斑斑,门口的荒草几乎长到了小腿。
扬城附小早在五年前就搬去了其他地方,这旧校址也早就画上了拆迁的标记,从门口看进去,熟悉的教学楼已经变成一块废墟,操场上的篮球架歪歪斜斜,饱经风霜。
詹鱼绕到围墙,脚掌蹬地,双手一撑,动作娴熟地翻了进去。
里面的荒草也挺高,还有很多拆迁的碎石落了一地。
顺着曾经的林荫小道,詹鱼一直走到学校的运动馆。
比起其他地方的残破,这里倒是好上一些,至少房子还没拆,只不过玻璃窗碎了七七八八。
这里是以前詹鱼最喜欢的地方,他在这里学会打篮球,在这里认识第一个朋友,在这里偷偷摸摸抽了第一口烟,第一次吃炸串烧烤,和朋友嘶声力竭地学着唱摇滚。
虽然这其中大部分尝试,都成为了他后面摘除扁桃体的诱因之一,被爷爷痛揍,但他仍旧乐此不疲。
哪怕只有一次,一点点小小的尝试,也让他记了很久,此后,他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放纵。
听说附小搬迁了,他还和陈博洋大半夜偷偷溜进来这里,顶着寒冬凛冽的冷风喝了两听啤酒。
来的次数多了,也就成了习惯,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会来这里坐一坐。
乒乓球桌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许是最近几天有人来过,还在桌上画了个非常标准的三角形。
“还挺对称,”詹鱼想,这个和课本上教的那什么长度一样的三角形很像,“估计是个强迫症。”
想了想,詹鱼伸出食指,在三角形上面画了一个不甚标准的拼接括号,凑成了一条鱼身,鱼头的地方点了一点,当做鱼眼睛。
三角形变成了一条向上游的小鱼。
对着自己的画作,詹鱼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我,充满创意的男人。”
想必三角形的主人看到了一定会大加赞扬这充满艺术的加工,这么一想,糟糕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
脏乱的地上零散的放着几个垫子,是学校没带走的用来跳高的棉垫,还有一些破烂的球拍,漏了气的排球。
詹鱼走过去随意地坐下,也不在乎干不干净。
月光顺着窗户倾洒进来,支离破碎的撒了一地,荒芜的废旧学校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声和虫鸣鸟叫。
他就这样坐在黑暗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半夜外面下了雨,雨还挺大,砸在屋顶哗啦啦的,本就脆弱的玻璃门被风吹得嘎吱作响,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秒就会一整块倾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