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的爬梯明显地震动了一下,秦夺脚底一滑,左脚随着这次震动一脚踩空,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他的手拼尽全力往上伸去,终于在整个人摔下去之前,右手的四根手指狠狠扒住了平台的边缘!
“呼、呼……”
他大口喘着粗气,手臂青筋暴起,低骂了一声后,用那只手撑着身体的重量,在下一记撞击到来前,硬生生把自己撑到了平台上。
他将阿乙的骸骨往身旁一放,靠着门精疲力竭地喘息着。肺部和手臂已经疼到快要麻木,他在喘息的间隙垂下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塔下的阿甲。
意识到撞击已经对秦夺无用后,阿甲停下了一切动作,站在塔下愤怒地仰望着靠坐在平台上的秦夺。一人一怪四目相对,阿甲焦躁地嘶吼了一声,目光转到了放在秦夺身旁的那副骨架上。
他已经捡齐了阿乙的脑袋、手臂和两条腿,现在就只差最后那一部分,就可以把阿乙重新凑齐了。
阿甲虽然很多事都不懂,但他知道,现在被放在秦夺身边的那部分骨头,是用来装心脏的。
是身体上最重要的一部分。
他一生下来脑子就有点问题,小时候爸爸和妈妈都不喜欢他,总是嫌他丢人,把他关在家里,不让他出门。从那个时候开始,每天会和他玩、会好好跟他说话的,就只剩下阿乙一个人了。
阿乙也并不总是好好跟他说话,有时候也会叫他“疯子”、“傻子”,但每次有别的人这么叫他、往他身上扔小石子的时候,阿乙总是会揪着那个孩子的头发狠狠打回去。
他说,他们是兄弟,血浓于水,只有他可以这么叫自己。
阿甲觉得这样就够了。
后来不记得是几岁的时候,有一次阿乙失手把一个女孩推到了水塘里,那个女孩在水塘里挣扎了大半天,险些被活活溺死过去,好在有人路过把她救了上来,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阿乙害怕地躲在屋子里,不停地哭着说完了,要是爹知道了这件事会揍死他的。当时神智不全的阿甲并不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他满不在意地朝阿乙笑了笑,说:“那要是爹问起来,你就说是我推的她吧!反正阿乙和我长得一样,他们肯定都认不出来的,嘿嘿。”
阿乙听到这句话,转过头来呆呆看着他,没有说话。
第二天,那个女孩的父母果然找上了门。于是当他们满身酒气的父亲问起这件事的时候,阿甲想也不想地举起手道:“是我把她推下去的!”
一屋人的视线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站在一旁的阿乙嘴唇动了动,最后却选择了沉默。
那个落水的女孩也说不清到底是谁推的她,但一个精神病把她推到水里,显然比一个正常的孩子推人下水要更容易让人接受得多。
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便这样易了主,阿乙紧张又有些愧疚地等待着酒鬼爹对阿甲的责罚。
他本来以为这次也和以往一样,打一顿就能过去了,充其量就是打得重一些,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两天之后,面对上门讨要说法的女孩母亲,酒鬼爹阴恻恻地笑了一声,看着那个瘦小的女人说:“昨天你来过后,我晚上把大娃揍了一顿,手上的劲一时没收住,把他生生打死了。”
女人跟着他走到后院,看到躺在地上满身是血的阿甲,尖叫一声拔腿就跑,再也不敢提和赔偿有关的事。
酒鬼男人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正准备用卷草席一卷,把阿甲的“尸体”处理掉,却发现这个小疯子居然命格外地硬,连这样都没死。
他本打算再往这个小疯子头上补两脚,亲手送这个吃闲饭的小白眼狼归西,就在这时阿乙却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阿甲的身体。
他害怕极了,大哭着告诉了酒鬼男人一切的真相,求他不要杀了阿甲。
许是男人那天免了一笔赔偿,正好心情不错,他看着那个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小崽子,最终大发慈悲地点了点头,答应了留着阿甲一条烂命。但他不会掏任何钱给阿甲治伤,以后阿甲也不能出现在这个家里,并且不能再吃这个家一口饭。
阿乙和母亲便把阿甲藏在了空置的地窖里,阿乙每天省下自己的一口饭,偷偷喂给阿甲。
阿甲这个疯子确实命大,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居然也没死,大半个月后慢慢恢复了过来。
但阿甲不知道的是,从那之后,阿乙就开始出现幻觉。
他开始经常分不清一件事到底是自己做的还是阿甲做的,阿甲替他顶罪后那一身的血始终令他心有余悸,有时候甚至会幻想那个被关在地下室里的人其实是自己。
他们的父亲常年酗酒,本就容易引起胎儿脑部发育不良,阿乙的隐性致病基因有了诱因,终于也开始发病。
这种状况就一直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持续了十多年。
这十多年的时间里,酒鬼男人逐渐忘记了阿甲这个大儿子的存在。而阿甲无聊的时候便会拿着铲子在酒窖里乱挖,挖着挖着,竟然被他挖出了一小片迷宫来。
这片迷宫在这十多年的时间里越来越大,逐渐成为了他们的乐园。他们经常在迷宫里捉迷藏,你追我赶,可是后来随着阿乙渐渐长大,会跟他一起玩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直到有一天,阿乙下来看他的时候,兴奋而又忐忑地跟他说了一件事。
他说有一个男人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去杀同村的一个小女孩。男人已经帮他伪造好了精神病相关的一切证据,就算他杀了人也不会被抓进局子里的。并且因为有阿甲这个不为人知的存在,这件事就算有人查起来也不怕,到时候完全可以临时拉阿甲出来替自己接受检查。
阿乙既想要那笔钱,又有些不敢下这个手。阿甲看出了他的纠结,于是就像十多年前举手替他顶罪那样,在那个陌生男人和阿乙约定好动手的那天,他悄悄跑了出去,替阿乙杀死了那个小女孩。
那天阿乙也去了现场,可他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就被阿甲抢先了。他眼睁睁看着阿甲像个对一切一无所知的孩子那样,天真而又凶狠地一刀刀捅进女孩的身体,在那一刻,再一次产生了幻觉。
€€€€他又一次分不清楚自己和阿甲的行为,幻觉那个提刀杀人的人其实是自己。
在这件事之后,似乎一切都变了。
阿甲只是个疯子,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自己帮阿乙做了他想做的事,但阿乙好像并不开心,仿佛自己给他惹了什么麻烦那样。
他被彻底关进了那个地下迷宫里,不再被允许任何外出,而不知道为什么,阿乙来陪他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他开始无限地怀念他们小时候在一起玩的时光,并为此对阿乙生出了一点怨念。
不多,只是小小的一点点。
再后来,他遇到了这几个外乡骗子,他们利用了自己的这点怨念,欺骗了自己的感情。
他傻傻地信了,然后就在迷宫外的墓坑里,看到了阿乙的尸骸。
阿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副被放在二十米高的平台上的骸骨,巨大的身躯一点点由怪物的模样,逐渐变回了人的样子。
既然他没有办法把那个该死的外乡人弄下来,那他就自己爬上去。
他一定要把阿乙完完整整地拿回来。
他学着秦夺之前的动作,双手扶住爬梯,一步步往上爬去。与此同时,秦夺也收起那副骸骨站起了身,推开门走向水塔顶层。
这是村子里最高的地方,视野极其开阔,站在塔顶,能将一整个村子都收入眼底。大片的芦苇从医院后方蔓延到这座水塔下,又延伸向远方的山岗,一条河流从村子前方穿行而过,湍急的水流奔腾不息。
高空之上的风吹过鬓角,巨大的怪物在身后穷追不舍,一切都带着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秦夺静静看着脚下的一切,脑海里似乎有什么模糊的记忆将要破土。
就在这时,身后的楼梯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秦夺回过头去,人类形态的阿甲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身后,在看到秦夺的第一时间就想要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把阿乙最重要的一部分骨头抢回来。
可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便看见秦夺抬起手,握着阿乙的骸骨往外伸去。
这个地方的高度有村子里将近十户房子叠在一起那么高,要是阿乙的骨头这样摔下去,肯定会被摔碎的。
阿甲红着眼睛,想也不想地伸手就要去够那副骸骨,他整个上半身都悬空在了水塔外,就在即将碰到之时,却见秦夺手指一松,手里的骸骨以极快的速度毫无防备地向下落去€€€€
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疯子,那一秒阿甲心里其实是什么都没想的。他只知道阿乙的骨头掉下去了,他必须跟下去保护好它,不能让它落到地上摔碎。
他于是跟着那副白森森的骸骨,毫不犹豫地从塔顶边缘纵身跃下。凌乱的头发和褴褛的衣衫一同在空中飞舞,他不停地向前伸手去抓那副骨头,然而还没等他的手碰到它,他的躯体就率先砸到了地上。
啪!
像一个荒谬的句点,粉身碎骨,绽开一片血红。
秦夺看着那片血色在脚下炸开,长呼出一口气后,缓缓瘫坐了下去。
背部受伤加上漫长而激烈的追逐战,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快到极限了,疼痛与疲惫潮水般淹没了他,而混乱的脑子里不知怎的有根神经在一突一突地跳着疼,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就想这样在这里睡过去。
可是还不行。
虽然知道人类的躯体从这个高度摔下去必死无疑,但阿甲毕竟是个怪物NPC,他必须得下去亲自确认阿甲已经彻底死亡。
秦夺坐在地上休息了三分钟,时间一到,他便强撑着站起了身,顺着楼梯下了塔。
水塔下方就是那条穿村而过的河,阿甲的躯体坠落在河床上,大片的鲜血流进河里,将湍急的河水也染红。
而那副残骸在落地的那刻就已经碎成了好几块,有的沉入河中,有的卡进了随之落下的阿甲的身体。
秦夺摇摇晃晃地走上前去,在确认阿甲已经彻底死透了之后,终于脱力地瘫倒在了河畔的芦苇丛中。
眼前的视野被大片白色的芦苇遮盖,风吹过时,落在脸上的芦花弄得人有些发痒。耳畔传来哗哗的流水声,秦夺闭上眼睛,在彻底沉入黑暗前,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道少年的声音,穿越经年的岁月,再次与他重逢€€€€
“跑,往前跑!不要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捅刀进程加载中,进度:50%
第141章 出刀
村子南侧,医院。
门前的空地上再一次聚集起了很多人,这一次他们聚在这里,不再是为了自告奋勇去消灭医院里的怪物,而是为了找到那个被邪术复活的特殊NPC,并将她处死。
柯钦和冯未程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前者看着医院被封死的大门,义正辞严道:“被邪术复活的特殊NPC就藏在这家医院里,今早那几个外乡人打着消灭怪物的幌子让大家拼命,其实根本就是一场骗局!他们是教堂派来的人,看起来是在帮助村子,其实最终目的就是复活特殊NPC!
“现在特殊NPC被复活了,为了避免村子受到诅咒,带来灭顶之灾,我们必须要进去把她给找出来,在灾厄到来前将她彻底杀死!”
村民们一呼百应,他们之前本就因为邪术衍生出的怪物而深受其害,对被邪术复活的语糯更是天然带着一层敌视,柯钦话音刚落,他们便抄着家伙向着医院的大门冲去。
斧头、铁铲、钉耙……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攻击性的武器,还有许多人手里举着火把,医院脆弱的大门转眼就被攻破。
众人气势汹汹地涌进了医院,然而二十分钟后,他们将整座医院都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活人的影子。
“一楼没有!”
“二楼找过了,也没找到!”
“怎么会没有呢,那群外乡人带着语糯躲到哪里去了……”
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柯钦皱起眉,他确信之前他利用异能听到了对面阵营的人说要在医院集合,不过之前那次他们封死了医院的大门,对面阵营那两个人依旧逃了出来,这家医院里应该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暗道。
果然,就在这时,一楼角落的某个房间里传来一个村民的声音:“这里好像有一条密道!”
柯钦想也不想地赶了过去,先前说话的那人掀起一块地砖,露出了其下暗藏的玄机。柯钦眼睛一亮:“就是这里!走,大家都跟我一起进去!”
密道里一片漆黑,好在并不算太长,没走多久就到了头。当他们走到尽头时,却发现最前方那扇通往外界的小门竟然开着,就像是有人从这里撤离时走得太匆忙,一时忘关了。
冯未程怒骂了一声:“操!我们的动静太大,对面阵营的人听到声儿,从小门里偷偷跑了!”
柯钦面色不善地眯起眼,推开小门走了出去,小门外连接的是一栋平平无奇的土房,难怪他们之前没有从外面发现端倪。
他站在土房外四下环顾了一圈,几秒钟后,视线定在了正前方露出了一大半的教堂之上。
“我知道他们会去哪了。”柯钦缓缓勾起嘴角,“这个地方和教堂的直线距离很近,而以现在这个情况来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八成会直接躲到教堂去。”
他说着转过身,看着跟在身后黑压压一片的村民道:“各位乡亲们,那几个狡猾的外乡人带着特殊NPC逃去教堂了!让我们举起火把和武器,消灭邪术,保卫村庄,去教堂烧死那些可恶的骗子和死而复生的小怪物!”
村民齐声应和,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如出一辙,仿佛全都已经被愤怒吞噬了神智,变得不再像是正常的活人,而是一群真真正正的怪物。
他们浩浩荡荡向着教堂的方向进发,没想到才刚走到教堂外,便见司予带着语糯从教堂里走了出来。
众人脚步一顿,下意识摆出防备的姿势,将教堂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无数尖锐的农具对准二人,司予扫了一眼密密麻麻前来讨伐自己的村民,神情依旧平静。他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张技能牌,正是他之前用“大鬼牌”换下的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