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再想起这句话，春河不禁觉得手臂上一阵发寒。寺院里和尚说的奇遇，不会就是遇见奇怪的人吧？
电梯里那个怪人倒是诚实，电梯重新到达四层之后，他履行承诺似的结束了他奇怪的“散步”，乖乖从电梯里走下来，打开了自家的门锁。
房间里一片昏暗。玄关处一棵植物似乎去世很久了，已经看不出生前是什么种类。单看这玄关的一角，简直让人觉得来到了个年久失修的地方，昏暗在此地像是已然变成了某种实质性的灰色雾气。
男人一边脱去外套一边接起了响个不停的手机：“喂？小枝。”
走廊有点长，他也许是昨晚没有休息好，脚下晃动了一下。微卷曲的头发也跟着轻轻一跃。
“不会的，别担心了。我这么有责任感，不会在漫画还没完结的时候贸然死掉的。”男人说。
“哈？是吗？心情好？这也能听出来吗？可能因为我碰巧……在楼下看到一个很滑稽的广告。”
“没有，没有在晨练，只是今天说了好多话。”
“新朋友？怎么会？碰到一个话很多的快递员罢了。”
“……真累啊。好像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
穿过走廊，他走进卧室，拉开了窗帘，上午的阳光好像在窗外等候许久似的，一下子冲了进来。
第5章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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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的工作几乎和春河想象得没什么不同。他的位置已经被安排好了，和大家打了招呼之后就没再有人注意他。因为刚入职的缘故，他也只被安排了简单的工作内容。
唯一的插曲是吃午饭的时候，一个叫山左的前辈忽然问他为什么要从东京来明西，又为什么要放弃负责市政建设的大公司的职位来这个小小的文具公司工作。
山左人很高，长得瘦骨伶仃，脖子尤其长，眼睛又很大，低头跟人说话的神色像长颈鹿在无欲无求地吃草。也不知是不是高处的氧气太过稀薄的缘故，他脸上常常是冷漠的，似乎过多的表情会损耗他的生命。
同事们都在，春河不好说被裁员的事，更不能说因为被大公司裁掉才来了这里。但他也没想好能撒什么谎。
对上山左的眼睛，春河真像半夜里迎头撞上了长颈鹿那么紧张。
“哦……我……我因为很喜欢文具……然后……在东京待久了也想换个环境。”
山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显然并不相信。
“你这么年轻，何必在我们这种小公司混日子。”山左说。
春河笑了笑：“我觉得公司很好……小公司人际关系就简单，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大公司的年会我反而很是应付不来。”
“但总归是下坡路吧？从市政建设的工作到我们这种小地方？”山左毫不客气地说。
这话说得大家都尴尬。好像在此工作是什么不光彩的事一样。
春河斜对面，一个一直默默吃东西的女性抬起头来，几乎有点针锋相对地问：“山左前辈又在劝新人离职吗？”
“我只是觉得我们这小公司会委屈了年轻人罢了。而且想离职的人也不需要我来劝说吧。”山左有些讽刺地说。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令人窒息，春河灵机一动：“其实……其实我想来工作不只是因为喜欢文具……”
事实上他对文具一点兴趣也没有。
“也因为我喜欢的人住在这里。”
事实上十野怎么可能住在这里啊……
可是这一句彻头彻尾的谎话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哎？真的吗？”
“喜欢的人？啊……这么浪漫的理由啊。”同事们纷纷附和道。
就连山左也点点头，长颈鹿一样的大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感觉好像看到了上个世纪那种绵长的爱情啊。”
春河腼腆地笑了笑，心里松了一口气。果然恋爱故事是最轻省好用的谎言啊。
“是从高中时就喜欢上的人。”他说。
“真的？这么久啊。”
“啊，真厉害啊。”
危机解除。真厉害啊。春河在心里也借着同事的话夸了自己一句。
和东京完全不同，明西县没有多少高楼，显出小县城安静自得的气氛。它整个是个缓缓向下的斜坡，最宽的那条马路一直延伸到河边，天气好的时候向下望去，甚至好像能望见粼粼波光。
春河下班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西边的天空呈现着一种温和而清亮的颜色。他走在路上，想起那顿午饭，还是觉得有种有惊无险的快乐。
“谢谢十野。”
在公寓楼下等电梯的时候，春河对自己说。他用手抚摸了一下书包宽带上的徽章，看了一眼窗外渐渐暗下来的蓝色天空，心里忽然泛起一阵伤感的温柔。
“晚上好。”
身后一个声音说道。
春河回头一看，赶紧跳开了一步：“晚上好。”
是隔壁的卷发男。春河对这个人下了定义。长得好看，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其他优点的卷发男。会爬树，没分寸，热心但是不算好相处，年纪比他大但是毫不稳重……
春河微微眯起眼睛，就觉得奇怪两个字被加大加粗印在了那人身上。
“今天还顺利吗？“那人随意地问。
“哎？今天……”
春河本来一心只想着今日职场上堪称惊险的午餐社交。这时他顺着这句话回想了一下，才猛然惊觉：“你这么一问……还真是前所未有的顺利！”
“今天早上……”电梯到了，春河一边走进去一边说，“课长因为一个图案的错误大发雷霆……据说今早所有提交文件的人都被骂了……但我因为迟到了反而避过了风头。然后今天……今天中午顺利解决了一场危机……下午的时候因为公司之前和甜品店合作过，还收到了伴手礼！”
“是吗？听起来真好啊。”那人捧场地说着，按下了关门键。
春河忽然露出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啊………真的好厉害啊！”
“……什么？”
“和泗大人！”春河眼睛里亮晶晶的，“和泗大人真的保佑了我。”
说到这里，春河忽然对眼前的人生出点愧疚来。
也许他不该这么评价别人的……奇怪的人什么的……向和泗大人祈祷……还是人家好心教给他的。
四楼很快到了。似乎由于早上被困在电梯里的经验，二人心照不宣地快步走出电梯。春河把手中拎的纸袋递了上来。
“谢谢你帮我向和泗大人许愿，请收下这个吧。”
男人没有伸手来接。
“这是什么？”
“是栗子蛋糕。也谢谢你昨晚帮我搬箱子。”
“我是问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哪里来的？这时候不应该收下然后道谢就好吗？春河有点摸不着头脑：“是合作的甜品店送给大家的伴手礼，有同事说不能吃甜，就把那一份给我了。所以我拿了两份……”
那人环起了手臂：“就不能直接告诉我是买的吗？”
“哎？为什么？”
“甜品店送的伴手礼……这样说的话我会觉得是没办法处理，又碰巧遇上我所以才丢给我的东西啊。”那人挑剔地说着，眼神在春河身上一停，很快便又收了回去。那双眼微垂的时候，线条像一顺儿水波。明明是无理取闹的态度，可是眼眸竟澄净得有点凄怆。好像在这张脸上，他一切的不讲道理都能自成一番道理。
春河还没开口，气势就先弱了三分。
“不是……不是这样的。同事告诉我这一家栗子蛋糕很好吃。”
那人终于伸手把纸袋接了过去。他满不在乎地拆开了包装，直接在栗子蛋糕上挖下了一口。
“嗯，是很好吃啊。”
春河：“……”
……所以这个人刚刚在纠结什么啊……
奇怪的人。果然还是奇怪的人。
“真的很好吃。”这人似乎就打算这么站在走廊里把蛋糕吃掉了。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说完春河就去口袋里翻钥匙，“哎？哎？！”
“忘记带钥匙了？”那人头也没抬，一边吃着春河给的蛋糕，一边朝春河晃了晃自己手里的钥匙，还把春河的话又还给他，“那么我就先回去了。果然人的气运都是有定数的啊，这里多用一点那里就少一点。”
春河：“……”
所以他刚刚在愧疚什么啊……这个人……虽然长着一张能骗人的脸，但是绝对是个性格恶劣的家伙。
“请进来吧。”那人一手捧着栗子蛋糕，一手打开自家门锁，回头冲春河微笑。
“……什么？”
“钥匙嘛……吃完蛋糕再回公司拿吧。”
他好像又摇身一变，重新变成个友善的邻居了。
春河难以适应这个人的反复无常，但是到了这个时间，他的确饿了，要空着肚子回公司也的确不甘心。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纸袋，脑海中浮现出栗子蛋糕的可爱模样来。
总之……吃完蛋糕就走。春河想。
“……谢谢。”
那一瞬间春海心里闪过很多模糊的猜测和想象。
这位奇怪的邻居的家……会是什么样呢？
他会看到整洁到过分的房间？还是凌乱得根本不像好好生活过的房间？或者因为有着比较小众的爱好，而堆满不常见的物品的房间？
不管见到什么，只要不妄加评论就好。春河抱着这样的觉悟，握住门把手，抬脚走进了门。
“那就打扰了。”
结果他直接愣在了原地。
这个家里从厨房到客厅都是空无一物。只有一张桌子和一个柜子顶天立地般站着。头顶也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灯泡，被人遗弃似的可怜地亮着。一个样子老旧的时钟挂在墙上，但在这样的空旷地带，时间看起来简直只像是个循环往复的谎言。
家徒四壁。春河一时间只想到这个词。与这间公寓相比，野外探险者临时搭建的帐篷都堪称热闹豪华了。春河简直觉得在这样一所房子里，咳嗽一声都能听见回声。
“您……”
惊讶之中，他又用上了敬语：“您是极简主义者吗？”
€€€€还是在为战争和地震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