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就亲自给两个管事斟了茶水。
二人赶紧站起来,双手虚推着茶盏连声道“不敢”。
“不知二位如今筹措的如何了?”徒述斐摆手, 示意二人不必如此, 就开门见山的发问。
孙管事拱手摇头:“殿下容禀, 我和苏兄弟实在无能,如今过了十余天,也才不过一千石左右进了京城。后续大概还有两千多石,大概三五日内就能抵京。另外大概有三千石的虫磕粮、两千石陈粮, 起码要一个月才能进京。”
“因为有的粮食不好储存, 我等额外雇佣了些民夫, 在码头外五里处建了一处粮仓,又深挖了可以窖藏的地窖。”苏管事补充道。
“二位先生谦虚了。”徒述斐对着两个满面愧色的管事道。一石粮食的重量, 约莫在10公斤,算上其中的耗损,也有十七八斤左右。
一个成年男子,一天六两的粮食应该够了。这样算来,如今徒述斐手里的粮食足够养上十万人左右。
“还请先生继续收购粮食。”
苏管事察言观色,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徒述斐给他们提供了足够的金银,他们虽然还是第一次接触粮食贩卖这行当,可有钱好办事,还是很自信满满的。
可眼看着一旬过去,从江南各地筹措来的粮食数量却差强人意,这让他们二人是真的心中惶恐。如今看徒述斐还算满意的样子,他们也松了一口气。
徒述斐看着两个明显放松了不少的管事心内好笑。这种明明考了高分还觉得自己其实没及格的性格也是挺可爱的。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徒述斐笑着拱了拱手:“今后还请二位先生多多助我,斐在此谢过了!”
“不敢!殿下但有吩咐,我等必尽心遵从。”
-----------
太子和徒述斐担心的严峻旱情并没有发生,江南一带陆续有降雨,让地中的作物得以保存几分生机,只是北方诸地却还是仍旧无雨,少不得其中要有几省颗粒无收了。
“这比之前想的要好得多。”徒述斐接到消息的时候说道。当初他和太子做了最坏的估计:中原大地俱旱,届时恐怕民乱将起。
但是现在,有江南这个鱼米乡支撑着,自己又备下了足够的粮食供给给入京的灾民,定然不会让庆朝根本受到冲击。
只是€€€€“不知西北如何了?”
中原腹地尚且干旱至此,恐怕西北外敌也好不了多少。他们逐水草而居,没了水源枯了牧草,牲畜恐怕也活不了多少,来年是必有一场冲击边城打草谷的大活动的!
“放心,圣人已经下旨拨款补充军备了。”贾赦自从有了童生功名之后,也不知道被刺激到了哪根筋,如今竟然也似模似样的开始关心起朝中之事来了。
不止是关心,有时候石光珠和徒述斐说些前朝的事情,贾赦还能插嘴一二。
冯唐用有些羡慕的表情看了贾赦一眼,就听贾赦继续说:“前日我父亲和祖父说的,我听到了。”
“这就好。”徒述斐心思转了转,本来想要去兵部看看。只是自己师出无名,又是个只在弘文馆进学的光头皇子,说话根本不顶事,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如今已经是七月过半,再有十几天就是院试。贾赦和冯唐如今也是埋首苦读。
奉砚和捧墨也被这样的气氛感染,最近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走起路来也有些蹑手蹑脚的样子。院子里的小宫女和内监们有样学样,让徒述斐的院子里最近一直都是“鸦雀无声”的状态。
要是有谁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声响,不用主子开口,立刻身边其他宫人的目光就能把人戳死。
徒述斐一点纠正的意思都没有,还颇有些看好戏的意思,无视了冯唐和贾赦无形中不断增加的压力。
七月末,徒述斐给冯唐和贾赦在弘文馆告了假,大大方方的说二人要去参加院试。
之前的两次,徒述斐给冯唐请假的理由,可都是病假。这回倒是一点隐瞒的意思也没有了。
如今贾赦和冯唐两人,在弘文馆其他的孩子眼里那就是“别人家的孩子”,讲读博士看到这两个人就是满脸笑容,其他学科的博士和大儒,以及经常出入的翰林,对冯唐二人也是非常的和气,有种把两人当成自己人的意思。
宗室的子弟不用考科举,自然对此没什么在意的,可他们身边的伴读全都是官家子弟,自从这两人四月里中了榜,他们就经常被自家长辈拿出来和二人对比。
其中有几个年龄还没满十岁的,已经开始被家中的长辈逼迫着,要在明年压线的时候也去考上一回了;已经满了十岁的,也都被逼迫着对功名着急了起来。
总之,如今的贾赦和冯唐就是两个特别招人仇恨的存在!
听说这两人请假回去备考了,不少人松了口气。每天都要和“仇人”见面,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大的折磨!
不过还有一些想的长远的人,一想到万一这俩人真的中了秀才,之后再回来弘文馆上课€€€€毕竟六皇子可一点放人的样子都没有€€€€那他们还有活路吗?
不管弘文馆众人心中是如何想的,贾赦冯唐两人就回家备考去了。而石光珠,直到考试的前一天傍晚才出宫,回到了有大半年都没踏足过的缮国公府。
徒述斐不放心石光珠一个人回去,特意让葡萄带着四小内监跟着,说是在科举这几天里照顾石光珠的饮食起居。
葡萄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四个膀大腰圆的“小”内监,看着自家主子一点不心慌的睁眼说瞎话,忽然觉得自己心累得很。
这四个“小内监”其实是徒述斐向太子借的人,顶着内侍的身份,但本职工作是听从储君的命令保护储君安全。
这样的人,太子手里有二十个,是圣人赐下去的,从十年前就跟在太子身边的。可惜的是这四个实在是长得有点超标,一看体格就不是普通人能有的,太子只能把这四个人放在明面上。
如今被徒述斐一顿软磨硬泡的要来,也打着借几天就还的名号,可太子知道,这四个人既然被徒述斐领回去了,再想要回来就难了!
石光珠看了一眼徒述斐,最后还是没有拒绝,转头就走。葡萄背着一个小箱子跟在后面赶紧追上去,又有这四个内监也跟着走了。
徒述斐的担心果然不是多余的。因为禁宫已经落钥,所以徒述斐知道石光珠和石家其他人闹起来这件事,还是在石光珠进了考场之后。
葡萄小心翼翼的斟酌措辞,把前一天晚上石光珠回府之后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咱和四位大哥跟着石大爷回了缮国公府的时候,缮国公府不给开门,还是咱叫开的。石大爷想见见老公爷,可石家大老爷不让。又有石大老爷和二老爷知道石大爷回来了,逼问石大爷什么东西的下落。又说石大爷已经走了文科的路,就不该把着家里的东西不放。之后石大爷去了老公爷的院子……”
葡萄抬眼看看徒述斐还算正常的表情,深吸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不是咱多嘴,就是依晚殿都比老公爷的住处强!”
“叩”一声,徒述斐轻轻的把手里的茶碗盖盖上,特别温和的道:“接着说。”
葡萄应了声“是”,而后才仔细的说起来:“老公爷的脑子不太好使,说话也不很利落,拉……拉撒都不能自控。老公爷院子里也没见伺候的人在,头发都结板了。石大爷当时就哭了,说自己不孝顺,又说过年祭祖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呢!”
“嗯,接着说。”徒述斐闭了闭眼睛,催促了一句。
“后来伺候老公爷的人回来了,是个又瘸又哑的老头,见到石大爷就哭了,然后又要打大爷。咱也不知道他到底为的什么,只让四个大哥拦下了他。咱也没人能打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石大爷让咱给找了木桶热水,给老公爷沐浴净身,也没睡觉就进了考场了。咱知道殿下您肯定心里惦记,就出来给殿下说说,也让殿下心里有数。”葡萄说完,就垂着脑袋不动了,等徒述斐的吩咐。
“蜜瓜!”徒述斐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叫了一声。
今天跟着徒述斐出来的人里就有一个小内监应声站了出来:“六爷您说!”
第90章
“你回去跟着那四个人, 看着点老公爷。”徒述斐觉得自己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这是气狠了的缘故。
又转回向葡萄,“你带两个人,问问缮国公府周围。我倒要知道知道, 他们是怎么遮掩住这恶行的!”
葡萄和蜜瓜领了命令出去了, 徒述斐也闭目养神不说话。跟着的随从和内监也大气都不敢喘。
别人家的主子发火, 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偏偏他们的这位主子爷与众不同,越是生气, 越像是没事人一样。
等了约莫两个时辰, 将近午时的时候,葡萄带着人回来了:“六爷, 石家这一手玩的真是厉害啊!”
“说说。”徒述斐因为生气早就饿了。让人摆上了茶水点心,如今一边吃点心一边听葡萄说话。
葡萄也不卖关子,直接就把自己打听到的事情都说了:老缮国公刚开始糊涂的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严重,石家对外也没说是脑子上的病, 只说是身体不好了需要静养。
后来养了大半年还不见好, 石家人也逼问不出关于兵符之类的消息, 又有石光珠被太子送进了徒述斐的撷芳殿,他们一时就撒手不管了。
“……石大老爷兄弟俩,让他们媳妇发卖了老公爷身边的一些人,也不拨人手去老公爷院子里伺候。至于昨晚上咱们见到的那个又哑又瘸的人……”葡萄说到这, 就连嘴都张不开了, 可主子要听, 还是要硬着头皮说下去,“不是缮国公府的奴才, 而是老国公早年带在身边的一个亲兵,救了老国公一命,可因此自己落□□弱无子的伤病了,之后就一直跟在老国公身边。”
“体弱、无子。那为什么又哑又瘸了?”徒述斐饮下了一口姜茶,挑着眉毛问道。
“被……被缮国公府的两位太太合起伙来弄的!”葡萄那个心惊啊!都说最毒不过妇人心,这两个内宅妇人就能把老缮国公身边的人打死的打死发卖的发卖,唯一一个留在身边的,还灌了哑药打折了腿!这真是心狠的没边了。
“就没人来探望缮国公?”徒述斐又问。
“有的。石家人也不拦,只匆匆洗刷国公爷一番,领着出来见人。可国公爷不认人,又添了不能控制自己拉撒的毛病,几次在昔年的同僚和下属面前失了仪态。几次之后,或是因为尴尬或不忍,那些人除了走礼,也就不来拜访国公爷了!”
葡萄是个心思缜密的,听徒述斐的称呼,自己也把原本的“老公爷”换成了“国公爷”。解释了无人前来拜访国公爷的缘由之后,又道:“咱打听了一下,似乎国公爷一开始是为了保全石大爷的名声,才一再的忍让石家两位老爷的。这好像还牵扯到一些陈年旧事,咱时间不够,恐怕还要费些手脚。只是知道,好像是和那个国公爷身边的亲兵相关。”
“他们把我大庆的国公爷当成什么了?”徒述斐冷笑了一声,“给脸不要脸!”
跟着徒述斐的人都知道,这是徒述斐要有所行动了,果然,立刻就听见徒述斐的下一句话:“正好国公爷也很久没去给父皇请安了,父皇也甚是想念缮国公,咱们就领着缮国公见见父皇才好。”
说完,就起身出门了。
--------
缮国公府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不消停。先是大半年没回来的大爷返家了。也不知道两个老爷和大爷说了什么,就让大爷一个当晚辈的和长辈顶起嘴来。
门房打了个哈且,这般想道。要他说,这两个老爷也是狠人,敢把自己的亲爹个给监`禁了!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勇气。
正感慨着府里主子圈实在太乱的门子,一错眼的功夫就见门口停了一辆不怎么起眼的青篷车。
虽然车子不打眼,可车子后头跟着的人可一看就不是好惹的!门子能当上门子,那也是有自己看人的独门绝活的,立刻就知道这马车里的人定然不是普通人家出身的。
这样一想,他就迎了上去,对车边上跟着的一个人拱手:“不知是哪位贵人?麻烦兄台告知贵人名姓,小的这就给您通传去!”
车边上跟着的就是葡萄。他也没理门子,只摆好了下车的车凳,撩开了车帘,请徒述斐下车。
门子一看是个十岁上下的小公子,还以为是来找自家几个小爷玩的呢,脸上就带了点轻佻出来:“小爷您是来找咱家哪位少爷的啊?咱这就给小爷告诉一声去!”
徒述斐没理门子,只对葡萄道:“你昨晚上去过,赶紧领人进去,把国公爷和那亲兵都给本殿带出来!速去速回。”
葡萄一看徒述斐都自称“本殿”了,也不多废话,领着一半的人就往大门走。要是谁敢阻拦,也不压着嗓子了,直接就兰花指一捏喝骂:“瞎了你的狗眼,也敢拦着咱家!”
过了盏茶的时间,葡萄和蜜瓜就出来了。缮国公被背着,瘸腿的亲兵被夹着,其他的人把这两个围在中间,眼看着就要到了大门了。
也就是这时候,从另一个方向来了一伙人,领头的是个年龄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见到葡萄和蜜瓜一行人就呵斥:“哪里来的土匪,竟然到我缮国公府来撒野了?”
“石大老爷,你的事发了!”徒述斐看他又要继续说话,也没心思听,立刻就上来插嘴。
“你是?”石大老爷看着眼前这个孩子眼熟,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这人到底是谁。
徒述斐就冷笑了一声:“石大老爷贵人事忙,恐怕不记得每年祭天祭祖的时候本殿是站在太庙大殿正殿里的了!”
能在祭天祭祖的时候站在正殿里的,那都是嫡系。也就是说,徒述斐是正宗的皇子!
石大老爷如遭雷击,又想到之前徒述斐说“事发了”的话,心里就感觉不好。只是他手里也不是没有把柄的:“殿下出身尊贵,贵足踏贱地来此,臣惶恐。只是不知道臣的老父哪里得罪了殿下,竟然就要殿下这般整治他?”
这手颠倒黑白的把戏玩的漂亮!要不是此人是徒述斐此刻的敌手,他也忍不住要为石大老爷鼓掌了;几句话就把徒述斐的行为划归在了闯入下臣家中携裹朝臣之父。到时候无论是谁问起来,都是他徒述斐的错处!
只是徒述斐也是心里气得狠了,见不得这人嚣张。虽然急着带缮国公出去,也不愿意服软:“你是哪门子的臣?若是我不小心让你缺条胳膊断条腿,你可还能为臣?”
徒述斐说话的时候,特意用的是欢快的语调。孩童特有的童音偏偏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些让人颤栗的血腥气,就算是石大老爷这个也算跟着父亲见识过一些厮杀场面的大老爷们儿,也难免觉得背脊发凉!
徒述斐看后者没了胆气了,又看缮国公和那个亲兵已经被安置进了自己的马车。他也不进车厢了,只和车夫并排坐着,一挥手,道了声“走”,他们一群人便离开了。
石大老爷等人走了才回过神来,正好他的弟弟来了,一见面就问:“大哥!我听说有人来把老头子弄走了,可是真的?”
“嗯。”石大老爷点头承认,“看样子,好像是六皇子。”
“六皇子?”二老爷大惊失色,脸上变得惨白,嘴唇不停的哆嗦,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急什么?不过是个皇子罢了。便是捅到圣人那里,咱们也不怕。咱们父亲脑子不好,连拉撒都不能自制,这谁都知道。也没什么病灾的,谁还能指摘咱们不孝不成?”大老爷弹了弹自己的衣袖,像是要把上面的灰尘弹掉一般。
石二老爷一听这话,就明白过来了:“我说大哥你怎么不让人和老头子动手段呢!原来是在这里就计算好了!大哥你可真厉害!”
当初久久逼问不出兵符的下落,石二老爷可是不止一次想要给自己的亲生父亲点苦头吃吃,只是都被大老爷拦住了。这让当时的他很是窝火憋闷。
如今看来,却还是大哥更有远见些了!二老爷这般想着,就对自己的大哥谄笑道:“那咱们也不用管这事儿?老头子就这么白白被带走了?”
“黄口小儿罢了!他若真是六皇子,那还真要斟酌一番才好动手了!”石大老爷被自己的弟弟一恭维,也找回了些胆气,“我出去一趟,你守好门户。”
“大哥出去做什么?”二老爷追问道,对自己大哥的人脉很有些好奇和眼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