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儿臣哪里知道那些百姓这般大惊小怪的?底下的人报了上来,儿臣可是连弘文馆的假都没请,就急忙忙的跑来了!”
“嗯,学会逃课了。”圣人的声音平平,偏偏就是让左近的人觉得脊背发凉。
不过圣人也没多在这上面纠缠,指着他们脚下的路面直接就吩咐:“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回工部尚书刘敬诚往前迈了好几步,要不是祁顺挡着,估计能挤到圣人身边去。在官场里浸淫了几十年,刘敬诚如今的工部尚书位置可不是白来的,自然看得到其中的好处。
一开始还觉得整件事情可能是危言耸听,可当他坐在马车里感觉道路一点都不颠簸了,又在门楼处看到了着东西建造建筑同样管用,心里的震惊和垂涎可就不止一星半点儿了!
每年工部要主持不少的水利项目,除此之外,还要修缮皇陵、修葺禁宫,又有边疆建设。求爷爷告奶奶的给户部吏部装孙子说好话,才拨下些银两来。又要在那些惟利是图的皇商手中采买工具材料,最后还要被地方官剥去好几层,才修出个能堪堪对付几年的样子货来。
年年修年年坏的原因就在这里了!如今刘敬诚从这条路上看到了一个能让自己、让工部稍微挺直腰板的可能性,又怎么能不激动呢?
徒述斐可不知道刘敬诚心里百转千回的心思,只定了定神色道:“这事儿臣还知道一二。儿臣的玻璃作坊就之前烧坏了一炉东西,匠人们也没多想,就直接扔到一边了。没成想阴错阳差的那东西沾了水之后变得十分坚硬,就被管事专门分出来找制作的法门。如今却事大成了,所以儿臣想着,先给儿臣的庄子到官道的地方修条好路,也免得运送玻璃的时候碎了许多,儿臣也心疼不是?”
圣人定定的看着对自己笑着的徒述斐,面上没有别的表情。
要是一般人,恐怕会被圣人此刻深沉的样子吓到,可徒述斐却是知道,这是圣人在思考问题呢!至于思考的内容,一是他话中的真假和其后的涵义,二便是这东西的用途了。总跑不开这两样就对了!
圣人对徒述斐还是放心的。自己的这个儿子聪慧也任性,可做事总不会出了大格,且还有些妇人之仁的悲悯天下的同情心,徒述斐这样一说,他思量一番之后就放到一边了,开始思考这东西对朝廷的用途。
“六殿下可否详细的说说这东西的用途?”不等圣人开口,刘敬诚就问了。
不过圣人并不觉得自己被抢了话。他看了一眼刘敬诚急切的模样,对自己任命的工部尚书无论是工作态度还是眼界见识都表示了满意。
徒述斐看到刘敬诚眼睛里的狂热,稍微有些不自在的点头:“这东西用不同的比例做出来,混上不同的东西,坚硬的程度也不一样。本殿让人修那条路之前曾大面积的给本殿这处庄园也铺路了,可一整块下来,却碎出许多纹路来,很是有碍观瞻。”
顿了顿徒述斐又说:“庄子的匠人们都是好的,便是佃户们也知道替本殿分忧,慢慢试验着就发现,每隔三丈余留下一痕,可让道路不碎。屋子营造就没那么多讲究了,还是用砖墙,只这东西嵌缝可要比粘土好用多了!”
又道:“庄子南面临河的地方,本殿让人修造了一处小堤,可比之前那石头堆的兼顾不少!”
刘敬诚的呼吸登时就变得急促气促起来:“殿下!请让老臣到堤坝处一观!”
第126章
刘尚书的要求并不过分, 而且徒述斐也没有要掖着藏着的意思,刘尚书的行为恰好应和了他想要推广的心思,便顺水推舟的让苏管事手底下曾参与小堤修建的一个二管事领着工部的人走了。
工部跟着来的人本来也不多,走了这么三个人在几十个大臣里也不怎么显眼。另有心里还又小算盘的大臣却在盘算着要进玻璃作坊去看看。
毕竟比起水泥着看起来不怎么体面的建造之物, 大多数人心里都认为玻璃才是更值钱的!真要是得到其中的关窍, 说不得着玻璃的生意, 他们也能分一杯羹。
圣人虽然有的时候心冷, 可对于外人觊觎自己儿子产业这样的事情他却不能忍!而且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虽然明面上铺子的地契和经营是太子的,货源的提供是徒述斐的, 可其中的盈利, 每到月末的时候,都会有两层暗戳戳的被运进他的私库。
太子另外还让人准备了一层利润, 分给宗室们,也是没放在明面上说的。可以说,如果有人想肖想玻璃铺子,甚至都不用圣人出手,光是徒家那几十个王爷世子的, 就能让有了歪心思的人粉身碎骨。
所以徒述斐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玻璃作坊的安全, 听到有人提出想去看看, 也只是颇有深意的笑看对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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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述斐的庄子恰在通州附近,当初买地的时候就是看中了此处有一条支流和大运河相连。经过了一年的改造,堤岸附近已经被建成了一个颇有规模的码头。
刘尚书可不是吃素的,多年的经验让他一打眼就看出其中的门道来。他顶着二月里还有些冷硬的春风, 捋着自己的胡子感叹:“六皇子这事所图不小啊!”
“大人?”跟着来的苏侍郎没听清刘敬诚的话, 疑惑的问了一句。
刘敬诚摇了摇头, 住了嘴不肯再说了,转过头十分诚恳的和引路的二管事道:“这堤坝看起来颇为坚固, 老夫可能知道具体的关窍?”
除了苏侍郎以外,还有一个工部的书吏也跟着过来了,主要工作是给自己的两个顶头上司跑腿,最好能刷刷脸,在上司面前留下个好印象。如今他看到堂堂一部尚书,竟然低声下气的对一个奴籍之人,心里的惊讶立刻就表现在了脸上。
和他有同样惊讶感觉的还有苏侍郎。虽然苏侍郎的眼力不如刘尚书,还不能够看出水泥之中蕴含的巨大能量,可这并不妨碍他察言观色。能坐到侍郎位置的他,可不是笨蛋,立刻就收了原本心中的轻视,开始认真的对待这样东西。
“老大人很不必如此,折杀小的了。这堤坝本就是小的参与修建的,咱们六爷能让小的来给大人引路,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老大人请移步。”二管事嘴上说的是“小的”,可态度却颇有些不卑不亢的。
虽然面对圣人他们还是心里打怵,可面对朝中大臣,徒述斐手底下的人却是很有底气的。
这件事明摆着最后工部能落下不小的好处,二管事尽职尽责的完成徒述斐交代的任务以外,也没忘了要让刘尚书知道这是徒述斐的示好。别东西交出去了,接了手的人装傻只想要好处。
二管事的一句话让刘敬诚有些犹豫,在工部的未来和皇子夺嫡争储这两个选项中摇摆不定,连脚下的步子都慢了下来。
二管事见状,便状似无意的道:“咱们庄子如今能有这般的规模,便是因为各处都有秩序、规矩。凡事按照规矩来,总不会是错的。刘大人,小的这浅见可还入得了您的法眼?”
刘敬诚脚步一顿,看向了二管事。后者不闪不避的,一点也没有心虚的样子,这让刘敬诚知道,这人的行为定然是得到了徒述斐允许和同意的。
四个人停在了道路中间一时无语。过了一会儿,刘敬诚才长叹了一口气:“老夫老了。”
“大人,老不老的,只要您守规矩,刘家再荣耀几代也不是什么问题不是?”二管事心里好不腻味,他心里替自己主子不值€€€€也没让你站队,只告诉你要守规矩,别在工部的事情上推诿或者卡要太子爷的差事,这老东西却推三阻四的!
刘敬诚狠狠的闭了闭眼,最后终于做出了决定。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笑容满面,十分和蔼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刘某忝为工部尚书,若手下之人没有规矩,工部岂不是寸步难行了?”
“老大人真知灼见,小的佩服!”二管事给刘敬诚揖了一礼,同样笑着回道。
跟在后面的苏侍郎见状,心里有了计较,知道从此以后工部恐怕是要变天了。
刘敬诚这边的事情徒述斐还不知道呢,此时他正以一个儿子的身份,领着自己的皇帝爹参观自己的庄子。
当然身边少不了一直参与运营庄子的苏管事了。
这里是徒述斐的庄子,因为大多数时间都是封闭式运营,安全性上甚至要比提前清场的京城也不差。更何况还有不少在圣人进了庄子里之后就失去踪影的金吾卫呢!
所以圣人很放心的跟着儿子一起去看看他经营了一年多的心血。
“小六你来说说。”圣人也没让苏管事来打扰,虽然比起徒述斐来苏管事才更熟悉庄子里的事情。可这个时候的圣人难得想放松一下心情,和儿子相处一下。
徒述斐敢等在庄子里面,自然也不是毫无准备的。他拱手称是之后道:“儿臣这庄子原本是为了给父皇分忧置备下的,本想着暂时救济去岁因为旱灾而背井离乡的百姓。可太子哥哥说,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与渔,儿子翻了许多的典籍,又求了太子哥哥帮忙出主意,才从书上找到了这个‘以工代赈’的法子来。最多的时候,曾有十二万余人。”
跟在圣人身后的几个大臣,本来听到徒述斐前面的话的时候,还想要夸奖几句“敏而好学”之类的话来拍拍马屁,可最后一句话,却让跟着的人立刻脸色变得刷白,冷汗都开始往外冒了。
徒述斐的余光看到,不动声色的继续道:“好在父皇和朝中的大人们雷厉风行的放赈,灾民里有余力的感念朝廷恩德,便分批返乡了。如今快要春耕,又有将近一万余人要回乡耕种,这都是父皇的恩德,发下了种子农具,还免了他们灾年的赋税,不然儿子可有的头疼了!玻璃作坊再挣钱,也经不住这般啊!”
跟着的大臣额上的冷汗下去了,总算缓过一口气来。
圣人指着徒述斐揭短:“你既然以工代赈,那些人不都在你作坊里面了?给你干活,你给他们工钱岂不是天经地义的?”
徒述斐听着这话耳熟,隐约记得好像自己曾说过类似的话。不过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徒述斐立刻就叫起委屈来:“父皇这话好没道理!难不成您以为灾民们全是壮劳力不成?”
“怎得,不是?”
“自然不全是的!如今儿臣这里还剩下五万余人,有三个玻璃作坊和七个水泥作坊,所用的人也不过是两万壮劳力罢了!开春之前还有近一万人要离开,只剩下一半的人了!余下的,全是没什么力气定不了事情的半大小子,还有儿童妇女什么的!”
徒述斐掰着手指头给圣人解释。
“苏管事说,这些人逃难的时候身体亏损的厉害,虽然用不着吃药,可总要将养,且不能再恶着。那些半大的小子能吃的要命!儿子若是如今停了供应,岂不是断了他们的活路?只能继续拿玻璃作坊养着他们,免得最后善事成了恶事。是儿臣无能了……”
说到最后,徒述斐很自然的脸上露出些失落和自责,似乎对于自己不能把事情办的漂亮一些很难过,对于自己能力的不足也很苦恼。
圣人长叹了一口气,难得感性的摸了摸徒述斐因为低着头而对着自己的发旋:“哪个敢说你无能?你小小年纪的,就能做下此番动静,说一声保境安民也不为过!”
徒述斐似乎被圣人的话安慰了,抬起脸来看着圣人没说话,似乎在催促圣人仔细说说,眼睛里都是被表扬之后强忍兴奋保持仪态的自制。
这还是个孩子呢!圣人眼底有了点真实的笑意。
原本打着参奏徒述斐聚集民众拉拢民心好打击太子威望这个主意的人都默默闭了嘴。一开始听说这里有将近五万人的时候还懂了些心思,可等听说大部分都是妇女儿童之后,就息了心思了。
加上后来圣人的话,只要脑子还正常的,就不会在这时候说六皇子的殿下来给圣人找不痛快!
徒述斐领着圣人继续走,到了一处宽阔的院子附近,就听见了院子里隐约传出一些噼里啪啦的声音,又有“三下五除二”之类的口诀声音来。
“这里又是何处?”圣人问道。
“这事苏管事和孙管事想的方法,说是给那些半大小子找些事情,免得他们每天东奔西跑的。儿臣想着这东奔西跑定然是耗费体力的,到时候定然会吃的更多,就让所有半大的男丁都来这里,学些珠算之类要安心坐着才能学的,可能省了儿臣不少粮食呢!也能多供应一段时日!”徒述斐一脸自豪的指着院子道。
第127章
圣人听了, 略微沉吟了一下,眉头一紧一松之后了无痕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徒述斐看到圣人的表情变化,仔细一想, 就明白这事他这个皇帝父亲心里不安了€€€€虽然只是千余人的数量, 可到底将来成长起来, 和已经在作坊工作中的青壮一起, 定然感念徒述斐的好的。
加上还有正在徒述斐手下求活的其他小孩子,几年之后, 都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圣人要是不担心, 那才是有问题呢!
不过徒述斐不但不因为圣人的担忧而惶恐,反倒有些好奇, 圣人要怎么做来化解这股距离京城如此近的力量呢?
圣人慈和的看着徒述斐,背着手点头称赞道:“嗯,便是撇开你的私心,多学一些总是不错的。这些人学成之后你打算如何安排?”
“还没想好……”徒述斐语速很慢的说,“终归他们是要返乡还是留下都不好说, 儿臣手底下也没有许多的产业, 可用不上这一千来个人。”
“那便这般吧!”圣人向后一招手, 祁顺就凑了过来,微微的躬着身子听圣人的吩咐。
“在小六的产业附近划出一片地方来,建立一县,着吏部点派人手。县中治民首要任务, 就是给愿意留在小六处工作的人登记户籍, 督促他们保证六殿下产业安全。”
一串的命令下去, 圣人又转过来对徒述斐说,“你这孩子太实心, 定然也没有想到这些。如今他们户籍落下,才算是心安了。是朕的过错,让诸多黎民背井离乡。可若是连朕都不理会他们死活,将他们定位流民,那他们可真的是没有活路了!”
要不是这是徒述斐嘴边的肉,就这釜底抽薪粉饰太平的能耐,徒述斐绝对会竖起大拇指叫声好€€€€本来不管走的还是留下的人,都念着徒述斐的好呢!
如今被圣人几句话一说,就变成徒述斐做事不牢靠险些让良民变成流民了!这个年代,可是连乞丐都能啐上几口的!
加上徒述斐之前打算签订的雇佣协议,因为要立县的缘故,恐怕也要重新拟定。到时候县城设立,定然百废待兴,需要的人工定然多了,年青人定然会被逐渐吸引。届时徒述斐手中恐怕又要少一批人,倒是老幼妇孺什么的肯定会留下大部分。
加上圣人是因为心存生民百姓才做出的决定,无论是朝廷还是乡野,绝对是歌颂者甚多。
到了最后,唯一会受到损失的,恐怕就只有供养这些灾民将近一年多却回报甚少的徒述斐了!
限制了徒述斐的成长,不也就打击了太子一脉的势力吗?有脑子转的快的,已经从里面看出了自己一脉可能的有利可图,立刻就开始歌功颂德:“圣人英明!”
徒述斐不管心里怎么吐槽,脸上还是高兴的:“父皇可给儿臣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到时候还请父皇下派的官员赶紧将慈幼局建立起来。四万余人,每日里吃喝的,儿子累也累没了!”
圣人脸上才露出的笑容来微微一滞,没想到徒述斐一开口就是本身消耗巨大还没什么用处的妇幼们。他不动声色的点头,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这般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态度来。
徒述斐心中冷笑:你想要老弱妇孺,我还不愿意给呢!能从将近两年的旱灾里活下来的老人,其见识和人生阅历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其中更有不少在村镇中颇有德行威望的乡野智者。
之所以徒述斐这里安置了如此多的灾民却几乎没有乱子出现,这些乡老们可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
又有那些十岁左右及以下的孩子,若是好好培养,将来也定然会出几个能力出众的来。
至于妇人€€€€徒述斐可是早就想要大规模的发展纺织业和服装业了,这些妇人若是被要走也便罢了。若是被嫌弃的丢在徒述斐这里,徒述斐再“冥思苦想”、“勉为其难”的“特意”置办“挣不了多少钱说不定还会赔钱”的产业来安置供养她们,到时候若是有人再想摘桃子,光是百姓的唾沫都能淹死起了心思的人!而被安置的妇人们,这回便是再有什么户籍之类的施恩,恐怕心中更信任的也是徒述斐了!
这也是徒述斐一直不安置这些妇孺的原因。可以说,圣人无论进退,都有可能行差踏错的跌进徒述斐事先挖好的坑里。
不过这也不怪圣人。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轻视女性是必然的,想不到女性可能会创造的社会价值也是情有可原的。不过徒述斐可不会因为情有可原就放弃到手的利益!
庄子余下的地方,徒述斐是挑着领圣人观看的。玻璃作坊和水泥作坊是必须要去看看的,圣人还兴致勃勃的问了些其中的关窍。
徒述斐一点也没隐藏,也不在乎圣人身后跟着的人有几个已经竖起耳朵来听了,召来一个大师傅让后者回答圣人的问题。
猪圈和鸡舍却是没让圣人去看的。一是因为徒述斐这种集中养殖的方式实在是匪夷所思,他不想太早把这件事情暴露出去;二是因为这两处养殖的地点实在是距离作坊太远,几乎在徒述斐庄子的最边上了;三是因为……圣人自己也没想去,毕竟养殖牲畜的地方,圣人不管平日里的形象如何,也不愿意贵脚踏贱地的接受视觉气味等方面的多重摧残。
至于码头,因为刘敬诚回来了,所以圣人也没非要亲眼去看看,也就不知道徒述斐在那里的建设。
“你这庄子不错。”圣人赞叹的对徒述斐道,语气不像是皇帝反倒更像是一个为儿子骄傲的父亲,只是其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恐怕除了圣人自己,别人都不会知晓。
“谢父皇夸奖!”徒述斐一点也没谦虚的说什么“哪里哪里儿臣所做不过微小之事”这样的自谦之词,反倒是很坦荡的接受了圣人的夸奖,脸上还露出些得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