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述覃和牛家，从来就不是一伙人，凭什么要替牛家背黑锅？更何况，现在情势已经够复杂了，不需要再添上些手足相残的狗血情节扰乱人的视线！
“真不知？”
“不知。”
父子俩就这样细微无声的较量了一番，最后圣人还是撂开手€€€€很多事情想要处理好，都要有适当的时机。别管太子因为什么故作不知，现在的确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两人的谈话告一段落，祁顺掐着时候捧着新出炉的旨意进了殿，把拟好的旨意给圣人过目。
圣人接过来看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这才用印，又重新交给祁顺，让赶紧明发天下，并往闽地颁发旨意。
太子见此行的目的达成，也就告退出来，回了自己的清华殿。
他先前在御前殿想起了些关于徒述覃的旧事，难免有些忧虑。
四王八公尾大不掉，已经逐渐成为了大庆的恶瘤。朝中不同派系的诉求不同，也互相掣肘制衡。
本来这些都是小事，徒述辰虽然不敢说自己天人之姿能澄清玉宇扫平魔障，可也有足够的手段逐个击破，可他总觉得有些不足。
他读史书，看见书上记载的王朝更迭，其中皇权相权之争周而复始，朝臣斗争层出不穷，国朝兴亡交替，百姓民生艰难。自己便是有诸般手将此时朝中的事物捋清条理，处置妥当，可好像未来总会再出现诸多问题。
就不知道那个时候的一国之主或者国之储君，有没有足够的心智手段来应对了！
他身为大庆的储君，未来的皇帝，总要将大庆引上一条兴盛的道路才是。可到底该如何做，徒述辰此时却并不清楚。
还有逐渐成长起来的兄弟遇到的各色问题，还有宫中层出不穷的各种琐碎的糟心事。他身为长兄，在父皇日渐年老的情况下，有责任和义务担起来。
家事、国事，哪一头都必须三思而后行。
以前他还没有这般意识，最后的结果，就是三弟被连累的有了心魔，如今日常神神叨叨的，半点人气儿也没有；徒述简被小六砍断了手臂出继旁支。
说到底，都是他身为长兄的失职。
只是现在乱局已成，他又因为诸多的顾忌，不能随意插手了。
还有自己的后院……更是一团糟。
想到这里，徒述辰难得升起了一股自厌的情绪。一步错，步步错。已经成为定局的事情无法挽回，他只能在其他地方上挽回一二了。
这样想着，徒述辰又把那股自厌的情绪扔到了脑后，摊开了一张白纸，思考着闽广两地该派遣何人前往，才能不荒废了小六这番梳理。
荣国府。
“你们奶奶呢？”贾赦一脸笑容的走进自己院子，在主屋里转了一圈没看见沈流光，随手拉住一个看屋子的小丫头问道。
“回大爷的话，今早大爷走后，奶奶有些气闷，便领着铃铛姐姐往园子里去了，说是去散散。”小丫头是沈流光从娘家带来的，口齿伶俐的回话道。
贾赦一听，便一转身，往花园的方向去了。
进园子看见沈流光正低头看着一朵花，立刻就欢快的跑了过去：“大奶奶，我来给你报个喜！”
第210章
沈流光一听见贾赦活力四射的声音, 眼睛里便蕴满了笑意，把视线从花骨朵上移开，微微转头，步摇轻动：“不知喜从何来啊？”
贾赦笑嘻嘻的凑过去：“我的好姐姐, 好大奶奶, 我按照你之前交代的运作了一番, 王爷出京之前交给我的产业, 这小半个月的收益就涨了三成。姐姐你真是当世的女诸葛，活着的陶朱公啊！”
沈流光失笑摇头：“大爷过誉了。我只是自幼多读了些书而已, 怎么就敢和那样的千古名流相提并论了？”
说着话, 便引着贾赦往暖阁的方向走去。
沈流光身边的人很有眼色的快走几步，在凉亭里的木凳上放好坐垫。等贾赦和沈流光坐下之后, 又去取了热乎驱寒的茶汤来。
又有人把先前沈流光低头看着的那朵花，连着盆子一起抬了过来，沈流光就又低头观察那花骨朵了。
半晌约莫是看得差不多了，才转头看向贾赦：“大爷你来看看，这花品相如何？”
贾赦这些年跟着徒述斐在宫里, 也算是吃过见过的主儿, 什么都知道一点儿, 也见过御花园里的绝顶花卉是个什么样子。
先前进来的时候没自己看，但此时沈流光一说，他细一打量，忍不住连连点头：“不错！很不错！虽然还没开放, 可是从这花苞的形状, 已经能看出来, 至少是个二等。”
“这是王爷的庄子里进上来的。”沈流光微微点头，“上元节的时候肯定用得上。”又摆手, 让人把花抬出去，“就撂在外头，看看能鲜灵多久。传话给庄子那头，庄子里也要先试验一番。”
随后挥退了下人，看向贾赦：“大爷先前给我的书，我草草看了一遍，当真是让我叹为观止。我自来以为自己才情过人，谁知道过去竟然是坐井观天了十几年，虚度了如此多的时光还沾沾自喜，当真汗颜。”
“什么书？”贾赦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仔细回想了一番，才记起来是徒述斐给自己的一些泰西译本。一想到这些书的来源，忍不住心口一紧，原本脸上的笑意瞬间就没了，低着头抿着唇故作无事道：“大奶奶喜欢就好，都是王爷选了，让书坊刊印的。”
沈流光侧头一看，见贾赦像只委屈巴巴的小狗崽儿一样，心里喜欢得不行，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贾赦的后脑勺。
贾赦也是这段时间被揉习惯了，躲也没躲，任由沈流光揉搓了一会儿，才开口：“这些书本来是太子殿下送给王爷的，王爷那里还有太子殿下亲手批注的原版。只是不能随意借出来，不然姐姐看见太子殿下的批注，才知道太子殿下的眼光有多么卓绝！”言辞间满是对徒述辰的推崇。
听贾赦这样说，沈流光也有些神往。她想看看太子的批注，想见识一下更广博的世界。
这样想着，沈流光狠狠闭了一下眼，暗骂自己不知足€€€€她早就做好了一辈子做个世人眼中安分随时、贤良淑德的好女人的准备，怎么能生出这么不安分的想法呢！真该打！
贾赦作为丈夫也许不足，可也好过世间九成九的男子了。虽然他们成婚不过半载，可他愿意尊重她，听从她的合理建议，在婆母贾史氏为难自己的时候也对自己多有维护，更没有贪花好色的污糟心事。她的日子平淡却安稳，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
“在经营一道上，我差姐姐远矣！故而，我想请姐姐代我把握王爷产业的经营。”
“什么？”沈流光正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忽然听到贾赦这样说，一下就愣住了。
贾赦还以为是沈流光没听清，又说了一遍。
沈流光站起身来，在暖阁里来回踱步，没了平时的从容。
转了好几圈，才回头看向眼中带着疑惑，却一直注视着自己的贾赦：“王爷可会怪罪？”
贾赦闻言一笑：“王爷定然不会怪罪！在王爷心里，能者上庸者下是历来的准则。姐姐比我强，就合该做个统领。”
结合以往沈流光对徒述斐的了解，沈流光相信贾赦此时说的是真话。
她稍微镇定了一些，落座回去，很是郑重的看着贾赦：“大爷，我虽是女子，可也是普通人。既然是普通人，就有普通人有的权欲。过去你说你受王爷的影响，不会看轻女子的能力，我猜想你会敬我重我，给我应有的敬意和体面，就算是难得了！”
“姐姐……”贾赦想开口辩白。
“先听我说完。”沈流光打断他，“我过去曾经打定主意，要做一个合格的荣国府大奶奶，算是你对我敬重的回报。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孝顺长辈，友悌手足，经营祖产家业，我定然会用十二分的心思去完成。”
“……”贾赦点头，这话里的意思，他们之前谈话就说过，怎么今天又提起来了？
沈流光一看贾赦的样子，就知道他还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便继续剖析道：“今日你说，要把王爷的产业交给我打理，你可知道，你让我的心乱了！我若是接了王爷的产业，必然要内外沟通，要诸多考量考察，要出入自由。
我会见到除了这四方院墙之外的风景，会产生野心，会不甘于只做一个荣国府的大奶奶、未来的荣国府女主人！我会想成为我自己，会想如同男子一样建功立业。而我自信，是有能力压制世间不少男子的！”
贾赦点头：对，所以呢？
“会有人讥讽你夫纲不振，会有人讽刺我牝鸡司晨，会有人指责荣国府颠倒尊卑纲常。”沈流光被贾赦气得直运气，索性也不诉说自己的心情了，转而说起未来可能发生的事。
“哦，你说这个啊！”贾赦不在意的摆摆手，还有心思扒拉着茶汤里的沫子，“无所谓的。我又不在乎！至于荣国府……我是王爷的鹰犬走狗，就说是王爷非要用你的，都推到王爷身上好了！”他一拍手，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万一将来真跟沈姐姐说的一般，有人借此攻讦荣国府，就都往自家爷身上推！
见贾赦一退六二五，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沈流光都替徒述斐感到糟心：就这么个鹰犬走狗，有还不如没有呢！
不过，这也能看出来，祚郡王和自家这个傻子一般的大爷，关系是真的瓷实！
行，沈流光也不和贾赦生这份闲气了，重新恢复了之前的从容，抚了抚鬓角，理了一下衣袖：“只是好叫大爷知道，今后莫要后悔今日所为才好！”
“嗯嗯，不后悔。”贾赦撂下茶盏，“姐姐你就是想得忒多了。我乐得清闲，王爷嘱托的事情又没有差池，有什么后悔的？说实话，我对处理这些事情，实在不怎么拿手。之前也是王爷自己捋顺了产业交到我手上的，我接手之后都是萧随曹规而已。可如今王爷要我想办法收拢所有能收拢的流动现银，我就没办法了。好在有姐姐在，交给我压缩成本的方法，这才提高了收益，能暂时解王爷的困。”
“王爷这么着急收拢浮银，可是为了南方的事？”沈流光之前只是略微指点了贾赦，教贾赦改革技术，节省人力、提高效率、提升合格率，算是救急。
可如今既然要代替贾赦替徒述斐做事了，那就必须知道自己顶头上司要达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才能更好的施展手段。
“是。这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都没挑明喽。毕竟擅动刀兵，成了还能是开疆扩土，若是败了……”朝廷、圣人脸上都不会好看，更有国朝的威仪会受损的严重后果。所以连后勤支持都要偷偷摸摸的，殊为艰难。
自徒述斐离京之后几个月，贾赦看着京中的风向，恍惚间觉得，圣人该不是故意逼着自家王爷往南边去的吧！怎么看，怎么觉得圣人是打算拿徒述斐给自己填窟窿呢！
不然的话，怎么看就圣人借着在南方兴建民生工程调配去的钱粮，都不够南征的！
沈流光点头，心中盘算了一番：“朝廷不能光明正大的调配军饷军粮，哪怕后续圣人和朝廷会补上南征的消耗，可眼下也是紧紧巴巴的。王爷出京之前就想到要收拢浮银募集军粮，是未雨绸缪之举。”
随后又叹息，“其实王爷的书里写的很对，他手下产业的核心竞争力很重要。若非此事，就该如同王爷所预设的一般，待产业升级，有了三代甚至四代稳妥的后续竞争力了，再把一代放出去，一来可以用技法专利收拢资金，二来可以让这些获得一代技术的人替自己培养更广阔的消费群体，进而实现消费习惯的顺延，把他们绑死在王爷产业旗下的产品上。”
贾赦听得头都大了，只是这是徒述斐说老了的话，也很有道理，便跟着点头。
“除此之外，还要寻找新的商机，达到开源的目的。而且当下王爷要银子要的急，最好还是已经有的技术在不同社会阶层上的不同应用。”沈流光说着，目光看着暖阁外在寒风中摇曳的花朵。
萧索的世界中，那一抹鲜活的颜色，显得格外让人怜爱。
这本来是打算用来讨贾史氏欢心，正月里宴客用的。可此时，却成了一个开源的项目。
沈流光想，祚王爷真神人也，果然富贵人家的钱最好挣了！他们在乎的从来不是价格高低，而是面子€€€€旁人有的，他们也必须有！虽然算是一锤子买卖，可到底能解决王爷眼下的需求。
第211章
沈流光把徒述斐手里的工坊种类盘算了一遍, 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的想法。
冬日的菜蔬花卉，可以在上元节前在京城周遭大赚一笔。只是这笔买卖约莫只能在今年一年赚个好看的数目。待到明年，大概各家有心的，都会自己在暖房养花儿了。
毕竟如今玻璃的价格也被打了下来, 沈流光想着, 之前听贾赦说过, 彩色的玻璃和一点杂色没有的透明玻璃已经配方稳定了。
既然如此, 那开年之后就可以出售新型玻璃，而把旧的技术通过扑卖出去, 快速回笼一笔资金。
制造酒精的作坊, 因为徒述斐一直只专供军中，除了储备足够南征需要的存货, 其实是还有余力的。
她想着，正好可以把香膏和香水试着推出去！只是需要先问一问太子的意思，毕竟这之前，祚王爷一直只把这两样东西当作讨自家娘亲和妹子开心的玩意儿。而且怕助长民间的奢靡气氛，以至于占用酒精的生产力, 所以没想过推广到民间。
这毕竟涉及到皇家私事, 祚王爷又是太子一脉的铁杆, 到底要不要为了南征抛出去，祚王爷远在南方不能及时通知，却可以问一问京中的太子殿下。
这般想着，她便把话对贾赦说了, 多少还带着些看好戏的揶揄意味：“为了郡王爷, 还要麻烦大爷进宫去问问太子殿下的意思才好！”
贾赦有点心虚, 又有点期待，情绪在两者之间快速起伏着, 最后还是点头道：“这就去，这就去！”
沈流光从贾赦急步离开的背影里，多少看出几分不自在来，忍不住抿唇一笑，心里设想着贾赦和太子见面之后的情形€€€€不知道两人会是如何相处呢？
徒述斐出京的时候，给了贾赦、冯唐出入清华殿的牌子，此时正好方便了贾赦。
他来的时候，张玉庭正和徒述辰说着话，也没避讳贾赦的意思，一抬手示意贾赦先等等，就又转过头去，凑在一起看桌子上的一张纸：“到这线头就断了，我疑心除了镇国公府，还有别人。”
贾赦有些好奇的凑过去，就见纸上写着不少字。他大致扫了一眼，看到“冷箭”“闽州城”“商行”“镇国公旁支”等字眼儿。
“我家爷怎么了？”现在身处南方闽地附近，能劳动太子和张玉庭同时动心思的，也就只有徒述斐了！贾赦也不傻，指着“冷箭”两个字目光炯炯的质问道。
徒述辰便把事情说了一遍，再三强调徒述斐一点伤都没受，现在正生龙活虎的打算公审南安府呢，才止住了贾赦要往出走的步伐。
贾赦这才松了一口气，说起自己的来意：“……所以我家奶奶让我来问问殿下同不同意。”
“小六既然已经把人手、方子、作坊都交给你了，你怎么处置就是你的事情。只要日常送给贵妃和公主的供奉别出了纰漏就行！”
说完了正事，贾赦才发现张玉庭早就带着自己新领的一堆差事出宫去了，此时清华殿书房里，只有他和太子两人，便打算起身告辞。
“你先等等。”徒述辰叫住贾赦，让人去取了一个匣子来，推给贾赦，“我的可可份子交给太子妃了，其余的产业，今后我会让你玉媛管着。她和你家大奶奶是表姊妹，也容易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