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金立刻会意,迈步就往其他兵丁聚集处而去。
只是过了一会儿,还不等湛金回来,门外就传来了另一个声音:“卑职张扁担,求见王爷,卑职有要事禀告!”
徒述斐一听这求见的声音,就知道应该是李六的人。
他现在也能逐渐分清楚陈内监和李六两人手下的不同了€€€€陈内监的手下还是用的内侍那一套;而李六这群人,则是贴近军中路数。这一点,从两伙人见到自己的自称就能分出来。
徒述斐也没理会还跪着的刘保全,直接就出去见了留张扁担,直接开门见山:“怎么回事?”
“郡王爷息怒,其实这事儿是个好事儿来着。只是吧,弄成现在这样,还得怪郡王爷自己!”张扁担嬉皮笑脸的回答。
“赶紧说正事儿!”徒述斐对着张扁担的肩膀捶了一下。
张扁担也没惶恐,还是那副痞里痞气的样子,先是嘿嘿笑了两声,才说起了原委:“不是郡王爷贴了安民告示,还贴了鼓励百姓出首举发的榜文吗?”
“你是说€€€€外面的百姓是要来出首告状的!”徒述斐忽然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可随后又觉得不太对,“那陈老派人来传话是怎么回事?”
“您把陈老手底下的人手都拉去替您处理卷宗文书和去各个衙门清账,消息网都扔给咱头儿了啊!结果他们的人手只关注闽州城各处的消息,才会觉得这些人聚集的突然,其实早就……”张扁担一开始还得意洋洋的,结果最后一句话就说漏嘴了。
“所以李六早就知道?”徒述斐都气笑了,“他就等着看本王笑话呢是吧!”
“没有没有!”张扁担心虚的连连摆手,“咱们哪敢看王爷您的笑话啊!您是真英雄真汉子!您就大人大量,把咱们头儿当个p……那什么,当成个气给放了吧!”
“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徒述斐知道城外聚集的百姓不是民变,这才松了一口气,可随后又因为这些百姓竟然能悄无声息的聚集,而自己竟然一无所知而担心。若是不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那他可就真要整治一番这些没有一点儿大局观的人了!
“是圣人不叫告诉您的。”张扁担见徒述斐真恼了,脸上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先前那位传话来,说是除了闽州城内的事情,其他的事情,除非事到临头,绝对不提前告知您。而且您若是直接下令开门绞杀流民,那便等协理闽广事宜的官员来到之后,直接把您从海上送回京城去。如果您是只身前来问询,那就派人来告诉您……”
别管徒述斐此时心中对圣人多着恼,可还真就不能发火,最后硬生生把一肚子国骂给咽了回去,恨恨的点头:“行,我知道了!我就知道他没憋好……”最后一个字还是没说出口。
“李六的账咱们稍后再算!滚吧!”徒述斐瞪了张扁担一眼,一摆手就要走。
“别啊!”张扁担一听这话,赶紧拉住徒述斐,赔笑告饶,“王爷就不想知道这些人是怎么聚集起来的吗?除了上面不让您知道,这里面还有别的事儿!”
徒述斐冷笑了一声,“里面有个叫刘保全的,和他有关?”
张扁担脸上的笑容就有点挂不住了。
徒述斐继续说,“城门外的人里,有和刘保全认识的吧!是亲亲相隐,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了?”
“王爷!您是爷!”张扁担这回不敢拿大了,拱手告饶,脸上的表情可怜兮兮的。
“哼!”徒述斐气得哼了一声,“跟本王在这儿唱大戏呢!一个个都是满心仁义的侠士,就本王是个冷心冷肺的王八蛋是吧!灵宝,涯角!”
“在!”灵宝和涯角赶紧过来。
“给本王开城门!本王要亲自见见这些人!”
张扁担瞬间就是一脑门子的大汗,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抢了来跑腿传话的消息时,头儿是那个表情了€€€€合着是早就猜到这位郡王爷的脾性,知道自己兜不住,提前躲了。
可他还真不能让徒述斐自己孤身带着俩内监就出城门去!
别管之后什么情况,但凡只要让这俩内监开了城门,郡王爷身边一个明面上的护卫亲兵都没有的光身子出去了,那他们都得完蛋!今后也别想着什么升官发财了,能原地干到死,都算是圣人额外开恩。
徒述斐也是知道这点,才这样挤兑张扁担的。除此之外,也是因为他还是知道暗处隐藏着张强张壮两兄弟呢!所以要开城门,徒述斐对个人的安全是一点不惧的。
“行了,我也不为难你!”徒述斐听见了马蹄声,知道是自己的人来了,也不继续挤兑张扁担了,“你回去告诉李六,县官不如现管,让他想好了再来找我回话。”
边上的灵宝和涯角低着头一声不吭,像是半点没听出来徒述斐要挖圣人的墙角一样。
张扁担嘴都发苦了,可最后还是耷拉着眉眼惨兮兮的点头:“您放心,卑职一定把话带到。”
话音一落,竹节和钩镰带着仪仗和白平北等人到了。
几个人替徒述斐换好了衣裳,排好了仪仗,便让城门守卫打开了城门。
这时候湛金也回来了,隐晦的对徒述斐点点头,表示都问清楚了。仪仗队一路前行,湛金跟在徒述斐身边前进,先挑了要紧的消息说了。
城门打开的声音惊动了靠着城墙坐着的一群人。
徒述斐打眼一瞧,一个个风尘仆仆衣衫蓝缕,一脸的菜色。就这样,还冲击府城?他都怕这帮人一激动就昏厥过去!徒述斐看向了身后的素缨。
素缨立刻会意,退下去准备粥水和药品去了。
湛金和灵宝便上前唱到:“祚郡王到€€€€”
这边唱声的尾音还没落地,人群里就出来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卑职……啊,草民刘栓根拜见郡王爷!郡王爷万胜……啊,不是,是万安!”跪拜的动作也从单膝跪地换成了双膝跪地。
行了,和刘保全认识的人找到了!说不定还是沾亲带故的族中长辈呢!而且还是个老兵!
“老丈请起!”徒述斐赶紧走过去,用了些力气才把跪的特别实诚的老爷子给扶起来。
好家伙,让一个老兵给自己行礼,这头要是真磕下去,徒述斐觉得自己起码得折寿十年!所以还是赶紧把人扶起来吧!
“老爷子好本事,悄么声的就来了闽州城,吓了本王一跳。”因为是跟百姓说话,徒述斐也没咬文嚼字。
“王爷,咱们实在是怕了啊!怕又是糊弄咱们的啊!到时候咱们一出来,被那帮子有权有势的人记恨,咱们就都没活路了!”刘栓根被徒述斐这么一说,一肚子的委屈想往外倒,用缺了半个手掌的左手扶住徒述斐的胳膊。
徒述斐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位老兵的左手是残缺的€€€€只剩下了两根半手指头,应当是被利器斜着切去了左半边左掌。
“老爷子,所以您现在是相信本王了?”
刘栓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其实咱们有的人,早几天就来了,天天都在城外藏着,也天天都进城去打探消息。王爷您是好人啊!老汉……草民觉得,光从王爷这些天做的事情,就能知道王爷是真的想替咱们老百姓说话撑腰的!”
第220章
这样真挚的信任当头砸过来, 徒述斐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这和当初在京中,诸位老大人的信任又有所不同€€€€这是把身家性命都交托出去的真诚热烈的情感!徒述斐甚至有种诚惶诚恐的感觉。
他扶着刘栓根,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老丈及诸位可还有力气?若是可以,还请各位随我进城, 前往本王暂居的住所, 让书记来给各位书写状纸。”
“诶诶!”刘栓根连连点头, “王爷住在客栈里, 咱们都打听过了,今早还让有人偷偷进去看过嘞!王爷也给好多城里人做了状子噻!”
徒述斐一听就笑了€€€€合着人家也不是平白无故就信任他的, 而是做了不少前期的探查工作。
而他虽然让各地军管, 却没禁止百姓进出。所以,还真就给他们探听消息提供了便利。
好吧!来百姓不是一说就听的老实头, 虽然有些小麻烦。可真要是一点心眼儿都没有,徒述斐又该头疼他们会被欺压得没有活路了!现在这样就很好。
“还请老丈传话,让前来告状的乡民跟紧队伍,别脱队迷路,也别骚扰百姓!待明日公审之后, 本王做主, 替诸位开销往返的盘缠。本王所求, 唯有民生安稳。”徒述斐对刘栓根认真的说道。
刘栓根也不是一个纯粹没见过世面的老农民,自然明白徒述斐这是怕他们一行人扰乱了闽州城的秩序。
好在这几天他也不是白呆的,不然现在也不会是他打头和王爷回话了!该说的,这几天早就说了。真要是有谁还这时候做出什么乱法的事情, 那有个什么下场, 也是自找的。
“不能噻, 伢子们都听话着嘞!真要是有坏了心肝的,王爷就拿下去问罪, 咱们绝对不拦着嘞!”
刘栓根身后站得比较近的两个人,也跟着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那咱们就走吧!本王让人预备了些粥品、汤水,免得诸位乡亲一路上受苦,着了什么病症。”
一场风波,就这么轻轻巧巧的过去了。
可之后徒述斐坐在客栈大堂里,看着手里的卷宗,耳边是闽广两地各色方言交杂着、间或有着湘地和少数江苏口音的乡民们,对着各自的书记叙说讼事的声音,心思却飘走了。
他能动用的力量太少了!可他之前在京中,根本就不能放手经营属于自己的势力。
一来,是怕圣人会在本来就纷乱的诸皇子之争中,用自己再添一把柴;二来,是怕朝臣们醉心夺嫡,无心国事,或者哪怕有心国事,也被携裹着难以施展才华;最后,就是他自己不愿意经营一方势力,既怕落得跟二哥徒述覃一样的境遇,也怕自己若是识人不清,会对国朝造成巨大损失。
可此时此刻,远离了京城,远离了可以随时给他提供支持的人,他必须要有一批自己用得上的人手了!
徒述斐打定主意,一会儿就去给太子哥哥写信,告诉他自己打算挖圣人的墙角。
之所以不挖太子的墙角,是因为先前刘肃替太子传话时,说会经过吏部送来的官员,其实就是太子送给他的人手,是光明正大的送了他一面墙,他也可以放心使用,哪里还用得着做挖墙角这样的事情?
但是圣人就不一样了。
首先,儿子偷爹不算贼,他挖墙脚挖得理直气壮;其次,就是徒述斐打算给这位手伸得老长的便宜亲爹添添堵。
他想不明白这一通试探又是为了什么,但是这半点不妨碍他出手反击。
几百人的诉状整理,哪怕是重新把陈内监的人手都拉来帮忙,也是直到日暮西沉才算都了结了。徒述斐也拿着诉状,和每一位苦主交谈了一番。
只是这样算下来,徒述斐发现,还有十几个跟着进来的人没去找书记写讼状。
问刘栓根,刘栓根就跟自己装傻,只嘿嘿笑。
徒述斐没打算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便先暗中吩咐,把这十几个人看好了,别出了什么乱子。
随后就按照各个诉状的年份、主诉对象排序,终于在晚饭前把所有的苦主自述和旁证证物都整理了个大概。
其实按照南安王府霍家的情况,就是花上一两年来收集罪证,都显得时间有些紧迫。
可徒述斐实在不能再等了!十五天已经是极限。
他知道,肯定还有很多遭受迫害的人在犹豫、胆怯,或者绝望。他应该放慢脚步,等这些人鼓起勇气来。届时再去审判霍家人,是给他们一个公平,也是给他们一个了结,让他们能放下包袱,轻松的迎接新生。
可如今他只能这样做。
带着这样沉重的心情,徒述斐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口,李六臊眉耷眼的正站着等徒述斐呢!从认识李六这人以来,徒述斐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脸上是这个表情。
不过徒述斐也知道,李六这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装出这副样子,想让自己心软。
若是先前,要把这件事翻篇,也就不过是装可怜卖乖,说几句好话,徒述斐也就不计较了。可现在不一样了,既然徒述斐想要挖墙脚,那就必须立威。
“呦,李统领深夜到访,本王未曾远迎,实在是怠慢了!”徒述斐一脸营业笑容的走过去一拱手。
这十几天的工夫,已经和徒述斐混的熟了的李六,一看徒述斐那一脸假笑,就知道这事儿不能善了了。
他只能收起脸上的表情,很郑重的一撩袍子,单膝跪地:“是卑职僭越,冒犯了郡王爷,还请郡王爷责罚!”
徒述斐也没扶李六,脸上的笑容一丝半点都没变化,“李统领哪里的话?统领只是听从上命恪尽职守罢了,本王怎么能因为统领这般衷心任事就责罚统领呢?”
“您要杀要打,还是给个痛快话吧!卑职是个粗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赔罪!”李六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单膝跪着,闷声闷气的道。
“你还来脾气了!”徒述斐都被李六给气笑了,“你知不知道,今天若是我领着白平北等人先去镇压那所谓的流民,而不是在城门口审问守卫,会是个什么结果?”
见李六不答话,徒述斐继续道,“几百人,死了也就死了是吧!你李六清高,能坐视几百条人命没了。‘人命关天’四个字你知道什么意思吗?你但凡提前跟我透个话呢!
我不必每日为了无人出首的事情心慌,也有更多的时间把许多事情都布置得更妥帖一些!你哪怕暗示一下老陈呢!可你什么都没做!”
徒述斐气得直喘粗气,灵宝和湛金隔着好远,此时也不好上去劝说。
过了好几息,李六才喏喏的解释道:“卑职是相信王爷,才什么都没说的。”而且还把圣人的吩咐都让张扁担告诉了徒述斐,他其实私心也不愿意祚王爷回京。
“我谢谢你信我!”徒述斐都气笑了。
灵宝和湛金两人一对眼神,都忍不住弯起嘴角。
先前徒述斐给太子的传信,就是湛金和灵宝给伺候的笔墨、封的蜡管,自然知道徒述斐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