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时看来,似乎这墙角松得很。
“行了,你也不用跪着了。本王让张扁担告诉你的那句话,你回去好好想想。等明天霍家的事情结束了,再说该怎么办!现在,本王要为明天的公审养精蓄锐。”
徒述斐都这么说了,李六只能低着头起身走了。湛金和灵宝这才上来伺候徒述斐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徒述斐没穿王爷的大礼服,也没穿刚做好的闽广总管的官服,而是将王爷礼服仪仗和闽广总管官服官印圣旨,一左一右安置在两旁,自己穿的是刑部的官衣。
没错,他今天要审霍家的案子,不是用总管的名义权利,也不是靠王爷的贵重身份,而是大庆的立国法条!
这十五天,对于霍元松等人来说,可以说是度日如年。
徒述斐并没有特意隔绝内外消息。一开始的几天,霍元松知道没人来出首告状,还忍不住对徒述斐嗤之以鼻。
等听说徒述斐每日里查找苦主也没有了的案件卷宗,要用物证定他的罪的时候,他也轻视不已。
后来听到众人议论徒述斐在闽州城巡逻,心里有些疑惑,可也妹妹什么不安。而是觉得徒述斐这般自降身段,实在令人不齿。
可第二天,花厝街里的所有老鸨子龟公打手一起被抓的消息传来,霍元松这才开始有些不安。
他是知道的,花厝街里面的姑娘,可有不少是被他的王妃给发卖了的。
在他眼里,这些姑娘就跟他每日里把玩的小玩意儿一样,把玩腻了,扔了也好,赏人也罢,送人也行,都无所谓。可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因为这些玩意儿而不安!
然后就是昨日早间,竟然真有刁民来出首!霍元松气得火冒三丈,可还是笃定,自己未必会真如长子所说,被祚郡王治死。
祖宗军功摆着,朝廷的文武也不是摆设,祚郡王不敢的!
尽管长子不认同自己的观点,可霍元松还是笃定这一点。
只是昨日午间,又有几百人前来告状,霍元松有些慌了。
直至今早,他被人从牢房里拉了出来,一盆冷水泼头就算是洗漱了,然后就被带到了州府衙门前搭起的高台上来。
“威€€€€武€€€€”两旁身穿衙丁公服的衙差们用水火棍敲击着地面,预示着公审开始了!
第221章
木板搭建成的高台最上方, 坐着身穿五品刑部郎中官服的徒述斐。他的两侧稍微低一些的位置,便是闽广总管的官印官服并圣旨,和郡王礼服仪仗。
这场公审,他没打算按照正常审问案件的流程来走, 而是把很多流程相关事宜, 都安排在了这场公审之前。与其说这是公审, 不如说这是公开判决!
随着“威武”声, 霍元松被带上€€€€了高台。
好汤好药的伺候了十几天,加上这位王爷自来养得好, 此时除了缺了条胳膊还不太舒服之外, 早就又中气十足了起来。面上半点没有虚弱的样子。
而在他身后,高台之后, 衙门之内,还有将近一百名男女混杂的霍氏族亲,和小二百名家将、家奴等罪犯,被绑缚着圈在一起,唯有提审宣判了, 才会被带出来。
高台前面, 挤满了前来听审的闽州城百姓。街道两旁临街的二楼, 每个窗户也都挤满了人。甚至还有不少人从气窗上了屋顶,为了看清楚这场公审,半点不怕摔着的。
而高台的两侧则是证人和苦主的位置,按照男女各一边的安排, 被徒述斐搭好了棚子, 可以让他们安坐听审。
这场公审声势浩大的程度, 可以说闽州城里凡是喘气的、懂事的老百姓,都来看审了。
徒述斐拍了一下惊堂木, 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自己身上来,站在公案后面,朗声道:“奉圣人旨意,本王忝为闽广总理;受民意汹汹,本官代天审讯!”说着,对着天空报了一下拳。
来听审的老百姓也是第一次经历公审这件事,虽然看着和平日里的父母官审问不太一样,可这位王爷说的话,他们基本都听明白了€€€€人家王爷的意思是,既然被圣人封了闽广总理这么个职位,那就是替咱们老百姓来申冤,替圣人来审判霍家人的!
紧接着第二句话,徒述斐也没给霍元松验明正身,直接开始从时间最近的出首举发讼状开始宣读。
念完了讼状,徒述斐便让人带苦主上来。趁这个间隙,徒述斐才给了霍元松一个眼神:“霍元松,你认是不认?苦主所诉,可有不实之处?”
霍元松也是实在精神萎靡,加上这十几天的牢狱之灾,直到此时,才从恍惚的状态里回过神来。
他听见徒述斐问自己,却没听清问的是什么,只是冷笑着瞪着徒述斐:“本王乃是朝廷敕封的南安王爷,与国同休!别说你不过是个小小的闽广总理、郡王爵位,就是亲王也审不得我!这天下能审本王的,只有当今圣上!”
霍元松说着,便向着北面抱拳,觉得这徒述斐实在是胡闹,而他要赶紧结束这场闹剧,好赶快脱身。等他脱了身,他非要让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脱一层皮不可!
徒述斐一看霍元松的表情,就能猜出来他想的是什么:无非就是还抱有能够安全脱身的侥幸心理,并且憋着不服要打击报复自己呢!
可惜徒述斐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而且真当他之前那两句话,是说着好玩儿的?这霍元松纯粹是在这闽广的地界嚣张了几十年,连脑子都嚣张没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非他嚣张至此,甚至屡屡做下屠村之类的恶事,徒述斐也不会这么强硬的要治死他!只能说,这本来就是他种下的因,今日就怨不得徒述斐给他喂下他自己养出来的苦果了!
等苦主和证人上来了,徒述斐继续问案,理也不理霍元松。
反倒是霍元松见徒述斐如此,转身就要下台子,被衙役用水火棍顶了回来。
霍元松活了几十年,从来没被这样对待过。十几天的牢狱生活不能磨平他的脾气,几根水火棍也没办法让他认清现实。所以他一下就怒火中烧,指着苦主和证人叫骂“你们算什么东西”。
本来因为高台的位置问题,徒述斐没让受审的霍元松以及苦主、证人下跪陈述案情,也是因为霍元松身上的爵位还在,确实不能让他跪下。但这样一来,徒述斐私心也不愿意霍元松这个恶首站着,苦主和证人却要下跪陈情。
索性徒述斐便找了个借口,说是为了让站在台子下面的百姓能看清楚台上的人,哪个是哪个,都不要跪了。
而此时,徒述斐见霍元松还这么作死,正愁没机会搓摩他一番呢,半点没惯着他,直接拿起公安上“明”字签筒里的红色令签,轻飘飘扔了下去:“咆哮公堂,掌嘴。”
衙差领命,上去捡起了令签就要动手。
“诶!”徒述斐叫住衙差,“推到台子边上,让诸位乡亲看清楚些,本官不曾因为他身有朝廷爵位,便徇私枉法、弄虚作假。”
大人有令,衙差自然遵从。他们也看出来了,大人这是要整治霍元松。更何况,虽然徒述斐视线筛选了人手,确保如今参与案件的人都和霍家没有过冲突,可架不住霍元松本身遭人恨啊!
但凡是个有同情心正义感的人,怎么会不厌憎霍元松这样的人?
所以两条水火棍直接敲在霍元松的膝盖窝的大筋上,又把人插起来跪倒了高台边上,手持令签的衙役才过来,结结实实的在霍元松脸上抽了十签子。
霍元松被打得“呜呜”喊疼,嘴里的嫩肉不知道是被抽裂的,还是被牙齿磕破了,反正是见了红了。血水顺着他肿的嘴唇边沿流了出来,糊了他一胸口。
“好!”
“打得好!”
老百姓的叫好声一片,霍元松羞恼到不行。而这十下签子,终于让霍元松稍微清醒了一些€€€€此刻,他的这条命,不再属于他自己,而是在徒述斐手里握着呢!
而要是他长子霍启灿的话说的都是真的,那他真的可能会死在徒述斐的手里!
这个认知像是一道霹雳一样,劈进了他的脑海。
在之前浑浑噩噩的十几天里,那些侥幸,那些希望,都化为了乌有。
霍元松觉得,自己从一落生开始,直到现在几十年,从来没有一刻是这么头脑清明的。
他做过什么他自己知道,他结交的都是什么人他也清楚。可以说,他手里能用的、敢为他拼命的力量,全都在那一个晚上被徒述斐一网打尽了。
他霍元松€€€€走投无路了!
他们霍家€€€€穷途末路了!
实际上,哪怕那一晚徒述斐真有什么遗漏,陈内监和李六也早就替他查缺补漏的,所以徒述斐才能从容的让这场公审这般堂而皇之的进行。
随着苦主的自述、证人的证词、府衙户科的案宗,已经证实了霍元松侵占苦主所有的山上野茶树一事,证据确凿。
连同被霍元松驱使的家奴,买通的小吏,和经手的跑腿,一共七人获罪。
除了判还山林和野茶树之外,徒述斐还判了霍元松一个流放,其余同犯刑罚也不等。
判决一出来,听审的百姓都有些不可思议€€€€弄这么大的阵仗,就一个流放?这个祚王爷先前说的挺好,难道这时候就开始徇私了!
还不等喧哗起来,就见高台上的徒述斐又拍了一下惊堂木:“带下一位原告!”
十一个娉婷袅娜的姑娘便从高台两侧的棚子里出来,顺着台阶上了台子。
这十一位姑娘,便是苦主。而状告的对象,除了霍元松之外,还有三个霍家的族亲,并两名霍家的管家。
待案子的详情从高台上传到百姓中去,有点人心疼这些姑娘家的遭遇,也有的人就啐骂姑娘们“不要脸”“早该一脖子吊死保全清白”云云。
可到底后者还是少数,尤其是在徒述斐亲自前往花厝街之后,便是看在徒述斐的面子上,众人也对花厝街的姑娘们宽待了些。
因为此案涉及了人命官司,以及女子的贞洁,徒述斐判决的时候格外严厉,六个斩监候齐刷刷的排好了。
只是犯人还是暂时押解下去,唯有霍元松还留在高台上。
此时,听审的百姓里有稍微懂得大庆律的,已经明白徒述斐要做什么了:“累罪并罚!祚王爷是要累罪并罚!”
“累罪并罚是什么?”有不懂的人开口问道。
懂得这个词的人便开口解释:“霍家身上有爵位,祖上还有开国的功勋,更是先皇亲自下旨敕封的。按照八议,可以用这些情份、功勋之类的抵罪。若是一案一审,一审一议,那霍家的其他人不好说,但是这位霍王爷和他的家人,可是能平安脱身的。”
话说到这里,懂的人都懂了。
一案一审,一审一议,自然是能安然脱身。但若是累案审结,累罪并罚,那霍元松就别想活命!
这种审判的方式,徒述斐实在是钻了律法的空子€€€€或者说,是当初制定法条时,律例馆那些老先生故意留下的空子。
彼时徒述斐正因为八议等减罪免罪的条例而愤愤不平,几位老先生便把这条拿出来,点拨徒述斐。
八议有多不公、多不符合法家精神,这点自然不必说。虽然不能明着让八议落空,可只要有人愿意用累罪并罚的方式判案,找齐人证物证,落实罪名,那就能让八议法条成为一纸空文!
这是老先生们,为律法的公平与威严,找到的一线生机。
第222章
那时候的徒述斐, 刚开始看这条法条时,是嗤之以鼻的。是后来老先生们的话,才让徒述斐重视起来€€€€
皇权之下,根本没有绝对的公平。诸多法条的解释权利, 也都在位高权重之人手中。所以只能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只要有身份贵重的人愿意使用这条“累罪并罚”的法条, 就一定能让身在八议之列, 却为恶无数的人,得到应有的下场!这是另辟蹊径, 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
这话说得徒述斐无奈又心酸。
而此时闽州城里, 看热闹的老百姓们,在这口口相传中弄清楚了郡王爷的打算之后, 就开始掰着手指头算霍元松等人到底被判了几个刑罚了。
日正当中的时候,老百姓们已经记不清霍元松身上有几个斩监候、几个三千里、几多杖刑了。一个个手指头脚趾头都算上,还糊里糊涂的。
正对着高台的那栋酒楼三楼的一个包间里,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聚集的一群促狭的读书人,见楼下的百姓因为记不清霍元松等人被判罚的数量而争执, 竟然找来了一块巨大的白布, 白底黑字写下了刑罚的名称, 在后面画正字算是计数。
徒述斐一开始没注意,可后来听见台下喊着什么“加一个”之类的话,一抬头,就看见十几丈之外、从三楼窗口垂下来的那条显眼的白布。
“去看看, 是什么人?”徒述斐对身边的湛金吩咐了一声。
又审过了一案之后, 湛金回来了, 脸上带着点笑意,对徒述斐轻声耳语:“……是太子爷先前说要安排来的人, 走海路来的。领头的,是贾家大奶奶的娘家人,姓沈。”
“胡闹。”徒述斐笑骂了一声,倒是没因为这件事而担忧着恼,也没让人传话撤去白布。
一上午的举证宣判,除了霍元松之外,就是南安太妃、南安王妃、霍启灿、霍启英,也先后上了几次高台受审。
南安王府的两任正妃之所以也在受审之列,是因为这二位真的是半点不懂得“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的道理,对着自己丈夫、儿子看上眼的女子,那是一点不当人看。花厝街里告状的姑娘里,单独分出来两拨,就是为了举告这两人的。
她俩不拿人当人看待,那徒述斐也是半点没有酌情的意思,几次判决都是按照顶格来判的。
可以说,这霍家一族,就跟苏三的那句唱词一样,是一个好人都没有!
就连年纪不大的霍启英,也因为好勇斗狠,欺负死过几个平民家里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