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说不是所有的翰林最后都能成为部堂高官,可翰林还挂着“清贵”二字呢!便是一般的京官儿,对翰林也是多有恭敬的。
总而言之,翰林院这个出身,实在是特殊。旁人都是削尖了脑袋往翰林院里钻,可刘肃都进去了,都能出来传旨了,竟然打算离开!这有些出乎徒述斐的意料了。
刘肃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有些忧虑和不忿:“实不相瞒,臣也是为了我那两个苦命的妹妹。京中重清名,重名节。她俩好不容易熬过生死大关,臣怕她们到了那里,难保不会因为闲言碎语而想左了……”后面的话刘肃实在说不出口,怕一语成谶。
徒述斐表示理解。
刘肃继续道,“再有就是,闽地是臣的故乡,如今百废待兴,臣也是希望能为故乡尽一份力。而且臣觉得,未必离了翰林院,便前途渺茫了!臣看得出来,王爷也是想在这里做一番事业的!”
前一天晚上还打算要放飞自我的徒述斐,一下子就被架在这话上了。
他沉吟了片刻,最后重重的出了一口气:“行了,你想留下就留下吧!本王之后会行文,你还是挂职在翰林院。”他不会让刘肃出了力气却没了前程的。
刘肃闻言,脸上的表情真挚极了:“臣谢王爷!臣替臣的妹妹谢王爷!臣替闽地的百姓谢王爷!”
“也别谢来谢去的了,你去州府衙门,把事情都担起来吧!”徒述斐打算让刘肃暂时代替府丞,处理一些具体的事务。
刘肃也明白他的意思,再三感谢之后,才出了客栈。
等走出了客栈大门,刘肃才哑然失笑:祚王爷果然和太子殿下说的一样啊!
第227章
几乎转眼间, 大半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眼看着后天就是小年。
徒述斐也是这几天才回过味儿来的€€€€这个刘肃,可能就是他那位操着老父亲心的太子哥,为了给他搭手帮忙, 精挑细选出来的!
不得不说, 刘肃是帮了徒述斐大忙了。本来以为要到年根儿才能处理好的各县交接事宜, 现在就剩了个尾巴。
徒述斐憋着要给吏部添堵的心思, 哪怕交接完毕了,也还是把卸任的各个前任县官押在府衙里没放走。
京城的吏部衙门就差没跳着脚骂徒述斐混不吝了, 可哪怕把状告到尚书那里, 尚书也只能捏着鼻子把事情压下去了€€€€南征才是重中之重,这些下级官员不清楚, 他作为部堂可是被圣人还有太子亲自谈过话的。
总之那里就是个琉璃盏、火€€药€€桶,谁也碰不得就对了!
之前跟着刘栓根告状的那十几个人,案情已经查实,进入了走流程的阶段。该收监的已经收监,该赔偿的也都赔偿了, 就差正式结案的批文了。
借着这件事, 新来的那一批县官算是初步树立了威信。要不是憋着南征的大事, 徒述斐恨不得趁热打铁,一天之内就开始轰轰烈烈的“打分”运动。
可孰重孰轻,徒述斐还是分得清的,索性暂时撂下这事, 先往福州港而去。
到了福州港, 一艘艘配着火炮的钢铁巨轮早就等着了。到了此时, 徒述斐能做的,就是当个吉祥物, 鼓舞士气稳定人心,时时刻刻成为大家的底气。
过了初一,徒述斐便搭乘了这些战船的其中一艘,比计划提前了十几天,跟船到达东番安平城。
来接徒述斐的人还是柳蕨。
柳蕨看起来气色很好,尤其是看到港中停靠的许多战船巨轮,原本冷淡的面庞染上了一层红,激动得露出了笑容来。
“那几个和兰人呢?”等终于能安坐的时候,徒述斐直接问柳蕨。
“软禁着。”柳蕨自然知道,这些人现在没名没分,但是约莫过不了多久,尤其是大庆的海军攻下那两个小国之后,和兰人必然会给出反应。
其中的一种反应,就可能和那几个和兰人相关。所以柳蕨还真就没为难他们,虽说不算是锦衣玉食的供养着,可也没让他们饿着冷着就对了。
“王爷要见见吗?”
徒述斐的指尖微微点了一下桌面:“还不到时候。”
简短的对话之后,徒述斐便换上了一套绣着四爪蟒纹的外袍,每日里不是在城中走动,就是再港口观海,全不似上次前来东番的时候,那副低调的模样。
东番岛上的上元节风俗,和京中有很大不同,但也热闹非凡,可惜徒述斐心中有事,难以融入其中。
等到过了上元节,徒述斐便用皇子令,借着鸿胪寺的文书,对茜香国和真真国发了一封措辞严厉的文书。
两国接到文书的第二天,还来不及做出有效的反应,就发现自己家门口的海上忽然多了许多的战船。
至此,这场算得上是单方面碾压的战争开始了。
可这两个小国,说到底,只能算是添头。圣人意在六甲海峡和安南,而徒述斐,想要直接把所有的欧罗巴人都压下去。
没人会放弃已经吃进嘴里的肉,所以,这场仗并不好打。
二月,和兰人果然派了人前来。说是谈判,可外交辞令用的却是问责。
到了这个地步还摆这种高姿态,徒述斐索性没露面,直接让柳蕨把人晾着了。
等过了足有十天,才又穿上了显眼的蟒袍,领着湛金等人在城里溜达起来。
也就走了不到半条街,湛金就在徒述斐身边低声提醒了一句:“爷,他们来了。”
和兰人也是没办法了:柳蕨是个冷面虎,一说到正事就顾左右而言他;徒述斐更是面都不露,直接当他们不存在。
徒述斐没让人切断他们跟和兰商行驻地的联系,所以每天有多少损失,有多少伤亡,他们一清二楚。所以他们的态度,从最开始的倨傲变化为现在的急切,只不过用了短短十天的时间而已。
徒述斐低低的“嗯”了一声,全当不知道,继续用他几乎称得上散漫的步伐逛街,都没往那些直直奔着自己过来的和兰人瞟一眼。
等听到张强拔刀呵斥的声音,才转过头去:“本王微服,莫要吓到百姓。”
“尊敬的郡王殿下!”带着€€€€奇怪腔调的蹩脚官话响起,“冯德尔向您送上虔诚的祝福,愿主赐予您无上的福音!”
徒述斐微微一笑:“可是和兰使臣?”
冯德尔想要行礼,行到一半又想起来他面对的是大庆的郡王,赶紧改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长揖。
“免礼吧!”徒述斐等了几息才开口。
冯德尔起身,想要开口说话。
只是还不等他张嘴,就被徒述斐慢悠悠的语调说出来的话给噎得满脸通红:“你的主尚且不能庇护你,又怎么有能力来赐本王福音?这世上能对本王用上一个‘赐’字的,只有本王的父皇,当今的圣人。冯德尔使者,你僭越了。”
冯德尔本来被徒述斐的前半句话噎得脸红,可随后,他花了一些时间才反应过来“僭越”的意思,脸色又一下子变得煞白。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道歉和请求:“是我的过错。大庆的语言太过精深,而我的智慧很浅薄,使用了错误的词汇,请尊敬的郡王殿下原谅我的无心之失。”
徒述斐脸上还是那副礼貌疏离的笑容,可心里却给这个冯德尔打了个大大的“不好对付”的标签。
“本王自然不会怪罪冯德尔使者,只是善意的提醒。毕竟本王的性子向来随和,不会计较许多。若是使者见了本王的兄长或者父皇,还是这般不小心,那便是父皇或者兄长愿意网开一面,不计较使者言语中的不敬之意,满朝的文武大臣也不会同意。望使者牢记,要谨言慎行才好。”
和煦的语气,配上徒述斐似乎是体贴冯德尔而特意放慢的语速,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觉得这是一位对他们抱有善意的郡王。可冯德尔能成为和兰商行的使者,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么几句话就被迷惑。
相反,他也更加忌惮徒述斐了。这些话语里的警告意味很浓厚,他能感觉得出来。只是现在的情况对和兰很不利,他只能状似谦卑的低头:“感谢您的教诲,尊敬的郡王殿下。”
随后又说,“郡王殿下,作为和兰在东印度地区的代表之一,您卑微的使者希望能占用您宝贵的时间,来商谈一些事情。”
真是能屈能伸!徒述斐在心里评价道。他出门来,就是为了给和兰人这么个谈话的机会的,所以也没拒绝,很“随意”的走进了路旁的一家饭庄。
雅间里,徒述斐呷了口茶,随后看向一直微微躬身站着的冯德尔和他身后的几个人,“使者不必拘束,请坐。”
这副作态,不是说真的服了他徒述斐了。无非就是示敌以弱的把戏罢了。
要是被这么对待的人,是朝中那些开口闭口风骨气节的名教徒子徒孙们,那冯德尔的目的基本就达到了。
可惜冯德尔面对的是他徒述斐,而他,可是清楚的知道这帮人真面目的!而且你能示敌以弱,我就不能吗?
徒述斐也不等冯德尔开口,便示意湛金。
湛金便上前,拦住了冯德尔要推辞和显示谦卑的话语,翘起了兰花指,掐着嗓子说道:“使者还是听咱们王爷的吩咐为好。而且有话要快说!咱们王爷是什么尊贵的身份,最不耐烦这些低贱的商贾之事了。要不是你身上还有个什么海军的名头,你也配和我们王爷说话?别拿那些腌€€的事情来污了咱们王爷的耳朵!”
冯德尔能把官话说的利索,甚至能听懂成语和俗语,自然对大庆的风土人情也有一定的了解。他也多少清楚大庆有种“耻于言利”的风气,越是身份尊贵的人,越不会在乎钱财之类的利益,更是把经商当成了下等人才会做的事情。
说实话,最开始知道这种理念的时候,他是很惊讶的。然而随着他对大庆的了解逐渐变多,在他的内心之中,甚至隐隐羡慕起来。
他身为公司的使者,也在海军中任职,自然解除了不少欧罗巴各国的贵族。可在他看来,那些巴掌大的国家的所谓皇室,比起这片广袤帝国的皇室可差远了,甚至连一般的臣子都比不上。
他知道这个名字叫“庆”的庞大帝国中,这样一批耻于言利的人是被无数金银供养出来的。欧罗巴国家的皇室所追捧的财富,在这个帝国的上等人眼里,是最粗鄙不堪的!
他从一开始觉得这种对待财富的态度太过愚蠢,到后来的渴求成为其中的一员,不过用了几年的时间。
而此时,他眼前就有一位活生生的,用金盘子银勺子供养出来的皇帝的亲子,他有些恍惚了。
可这种恍惚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很快就从这种情绪中挣脱出来,记起了自己的目的,并且暗中计算着可不可以利用面前这位皇帝亲子耻于言利的特点,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来达成公司的目标!
他露出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打算开始表演了。
第228章
总体来说, 这位冯德尔是一位水平极高的表演者。
但是徒述斐既然已经在一开始就明了了对方的真面目,那就不可能会被冯德尔的演技所打动。所以很快的,徒述斐就在冯德尔口音奇异的官话表演之下,表露出一丝走神的模样。
冯德尔自然也捕捉到了这一点, 有些尴尬的停下来, 思考着下一步要怎样做, 才能让这位地位崇高的王爷能为自己发话。
徒述斐眨了眨眼, 似乎像是因为冯德尔不再说话而回过神一样,抿唇微笑, 态度还是十分的和煦有礼, 甚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却又表露在外的歉意:“本王失礼了。实在是本王向来不爱这些闲散的庶务,有时候会觉得乏味。”这是解释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走神。
台阶都搭到脚下了, 冯德尔硬是挤出来一丝笑容:“是我的过错,我不该用这些琐事来打扰殿下。但是殿下的斥责文书实在是让臣下诚惶诚恐。
且贵国的海军除了登录了茜香与真真国,还日夜不停的轰击爪哇等国,这是极其野蛮的行径……”
“野蛮?”徒述斐原本拨弄着茶杯盖子的手一停,杯盖和茶杯碰撞的响声打断了冯德尔的话。
“本王看冯德尔将军是昏了头了。”徒述斐原本懒散的靠着椅背的姿势也改变了, 嘴角虽然还挂着弧度, 可平白却多添了几分冷意。
“将军是借着贵国的海军及海军庇护的商行来我大庆南海行商的, 对我大庆的南海诸邦,可能不能了解。从唐朝起,南海诸邦就陆续向我华夏中国称臣纳贡,诸邦的最尊贵之主, 见了我华夏国君, 也要谦称‘微臣’, 至今已有千余年。
如今臣下不敬君主,君主未曾使用极刑处置, 只是小惩大诫,到了将军口中,就成了‘野蛮’了?本王看将军是和贵国海军麾下那些商行中的商人呆久了,连尊卑也不懂了!”
徒述斐的语气没有多激动,语调也还是慢悠悠的,可却让冯德尔冒了一头冷汗。
“一千多年了,我华夏中国历代君主何曾亏待过他们?何曾苛责过他们?他们从形同野兽一般茹毛饮血,到如今学会了纺织种植,我中国对他们不够宽容仁和文明吗?可惜,朝中出了不肖的臣子,略微给他们些甜头,就全然忘了过往的君恩似海了!”
说这话的时候,徒述斐直接把南海的所有岛屿,都划归到一处了。别管之前有几个岛邦称臣了,从现在起,就是他们一起称臣了!他徒述斐说的,谁说不对都不好使!
“殿下……”冯德尔觉得徒述斐的话有问题,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徒述斐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像是厌倦了似的,眉宇间都是烦躁的一摆手:“过去是朝廷太纵着他们了!不识礼仪就是不识礼仪,竟敢动了不敬中国的心思!本王稍后便上书朝廷,让朝廷派遣教谕、官员还有合适的人手,前往这些岛邦,教导这些岛民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什么是忠君爱国!”
“殿下……”冯德尔觉得要遭。他前面的一通表演明明挺靠谱的啊!怎么最后事情还是向自己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了呢?
“退下吧!本王会向南海所有邦属下皇子令的。”说着,便皱着眉头端起茶碗。
端茶送客的礼节,冯德尔是懂的。可现在这种弄巧成拙的状况,他也不敢走啊!他必须得劝服徒述斐才行!让徒述斐下令海军停止进攻!
“尊敬的殿下……”
“住嘴!”
冯德尔还要再说话,就被捏着嗓子、掐着兰花指的湛金给打断了。
“没听见殿下的吩咐吗?还不退下!使者你要是不愿意体面的退下,那就别怪奴婢帮您体面了!”说着就一招手,身边的侍卫就把冯德尔一群人往外赶。
等把人都赶下了楼梯,到了一楼大堂了,湛金才慢悠悠的说道:“要咱家说,你们可真是不懂个眉眼高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