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述易直起弯着的腰,脸上带着一股大义凛然的决绝:“还请父皇为自身安危着想,为几位兄弟的安全着想,写下另立、禅让诏书。如今大军围困行在,每日里食水消耗都是问题。
长此以往,哪怕大军围而不攻,也难免会有人命丧生。最后父皇若是执意不愿听从礼部官员的谏言,我徒家江山便是易姓更名也为可知。不若保存自身为重。
届时儿臣必然下诏,遵父皇为太上皇,也能保存父皇和兄弟们的性命安全……”
“这话你之前说过了,还有新的说辞吗?”徒述覃打断了徒述易的长篇大论。
这几天,徒述易就总是翻来覆去的说这么一番话,他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实在不想再听一次了。
徒述辰见状轻声一笑,随后视线从徒述覃脸上转到徒述易处,语气还是和气的,可却半点笑意也没有了:“想来八皇子是这样想的,所以才这样反复劝说父皇。那孤也再说一遍,孤的想法如何?”
徒述易被这话一噎,立时说不出话来,只僵立着。
徒述昊见状,也轻笑出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徒述覃脸上闪过一抹嫌弃,而后睨了徒述昊一眼,自己也微微勾了勾嘴角。
若是最初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曾经觉得徒述易是想差了,才会说出这番话,那么在太子对徒述易阐明利害之后,徒述易还是这番作态,那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来徒述易就是故意的€€€€他就是想要顺水推舟,真的坐上那个至尊的位置。
可徒述易也不想想,他配吗?
第277章
徒述覃近乎刻薄的如此想道, 和他一贯的心性完全不符。
也不怪徒述覃如此失常,毕竟一直以来,徒述易都是跟着他做事,算是他的从属。
之前徒述斐在京城的时候, 就是坚定的太子一系, 又拉着和自己交好的徒述宏徒述亮一起, 哪怕没摆明车马要站在太子一边, 可也表示自己是正统的支持者。
徒述昊虽然日常表现得跟谁都不亲近,可私底下因为徒述斐的缘故, 在研究什么造化学问, 也和太子底下的人手有所联系。
又有徒述英哪怕表示自己是中立的一方,可因为徒述斐先前曾提点过他, 也隐隐有些偏向太子。
而还没长成的徒述昴更是因为徒述斐的缘故,天然就是太子一伙的。
自己势单力孤之下,只能带上徒述易。一来是为了表示自己也不是个独夫,也是有兄弟友悌的;二来就是发现徒述易的性情可以替自己折节下交一些文人雅士,在自己有些无从下手的文官中笼络人情。
他自己的母家是勋贵, 无法很好融入文官们当中, 徒述易恰好弥补了自己的短板;又能在圣人面前刷一波手足亲情的好感度。
所以这几年来, 他对徒述易算得上不错了,处处抬举着这个生母是宫婢出身的小兄弟,让那些曾经经常说徒述易性子上不得台面的人都不得不闭了嘴。
没成想终日打雁的被雁啄了眼,他怎么就没看出来他还有这么大的野心呢?
他配吗?
真当皇帝是那么好当的, 谁都能坐上去?
别说如今他这副半点看不清现状的蠢样子, 就算退一万步讲, 真让他坐上了皇帝的位置,他能当好这个皇帝?恐怕他最好的结果就是成为一个傀儡皇帝罢了。
徒述覃现在看都不想看徒述易一眼, 心里恨不得给当初的自己两个大嘴巴€€€€怎么就那么想不开,抬举这么个玩意儿!
不过话又说回来,徒述覃想道,自己本来就是父皇立起来给太子做磨刀石的,就连小六那个小混蛋都看出来了,让自己别太较真,不然他也不会选这么个东西抬举。
反正都是父皇的错!徒述覃最后总结道。他转头看向圣人带着血丝的眼白和额角还隐约可见的青筋,心里有些幸灾乐祸的想道:该!这就叫咎由自取。
此时低着头的徒述易,脸上是些许的麻木,只是眼中还是有着深深的不甘。
太子先前曾对自己阐明利弊,说明了朝臣选择推他的上位的理由,是因为自己母家不显,年岁又小,手下没有心腹之人,哪怕登临帝位也是个傀儡皇帝。
又说此时据守行在,静待京中援兵,即刻便能解围,没必要将这些逆臣的挑唆话语当真。
他自然知道这是真的,可他心底到底存了侥幸,尤其是如今它们已经被困了两天两夜,京中若有反应,也早该有了;若是还没察觉异常,自己怎么就不能借此机会,真的向上一步呢?
所有人都看轻自己,可自己哪里就比他们差了?就因为他生母的出身?那甄贵妃当初还不是一个奶娘的女儿,如今还不是位同副后。
只要自己向上一步,那自己的母亲就是圣母皇太后,谁还会管什么出身不出身!徒述易这样想着,脑子完全被这个念头占住了,再想不到其他。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最是执拗的年纪,听不得旁人的话和自己脑子里想的不同,哪怕知道旁人的话才是正确的道理,可他却不觉得自己错了,只觉得是这道理和这世界错了。
他低着头,把所有的不甘和愤怒都压在了心底,再抬起头的时候,又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请父皇下旨,给儿臣尽孝的机会。”
门口的徒述英和徒述昴等人都替徒述易尴尬。
徒述英凑近了如今正变声的徒述昴,小声的吐槽:“他若是真有心,又拿什么让父皇点头同意?就是太子这个大哥如何,二哥也不差啊!就这么空口白牙的说些狗屁不通的道理,谁会听?”
徒述昴抿着唇,觉得徒述英的话虽然粗俗,可话糙理不糙,道理是没问题的。
他一开口,就是粗噶的公鸭嗓音,“八哥被教坏了。不是品性的坏,是他的眼界被教坏了,也没学会什么高明的话术手段,也不知道经营自己,委实看不清。”
“呦呵,听你这意思,你倒是学会了高明的话术手段?”徒述英打趣如今小大人似的徒述昴。
徒述昴转头看向徒述英,目光定定,“我是要走学术路线的,不需要那些,只要实事求是就好。”
当年的航海梦在年岁渐长的时光里泯灭€€€€他充分认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身为皇子的他,是不可能被允许以身涉险的。所以他恐怕这辈子和那些奇伟壮丽的探险是无缘了。
可这并不妨碍他的求知欲,他仍然可以换一种方式,去探索这个世界的奥秘。
身后还有几个宗室的兄弟子侄,听见两位皇子的谈话也不好插嘴,只能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时候援军能来。
徒述英听了一耳朵,也转过头来问徒述昴:“你说呢?你才什么时候京城能反应过来?我可听说了,膳房那边只预备了五日的干粮,一应的肉类菜蔬都是就近采买的。
如今咱们已经被困了快三日了,米看是不是菜蔬都少了?膳房还挖了土灶开始熏制肉类了,就为了让肉类能多放几日。”
因为管着物流,徒述英对这些数据格外敏感,掰着手指头说得头头是道。
徒述昴板着脸,一张稚嫩的少年脸庞带着些忧虑,没说话。
徒述英见状,后知后觉的放下了手指头。又看了一眼后头脸色有些苍白的宗室们,不敢说话了。
此时此地,他身份最贵重,年岁又最长,直接拉着徒述昴,张扬起一些笑意,对着一帮宗室说道:“行了,我看父皇正忙着,请安也不急在这一时,咱们先去吃饭。”
说完就哄小鸡仔一样张开手,推着一群人往别的行在殿阁去了。边走还边说,“放心,饿着谁也饿不到你们。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呢!”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那意思是自己就是那个高个子的人。
徒述昴听出来他话里的安抚意味,也不由得展颜一笑,脸上的忧虑被少年灿烂的笑容替代。
徒述英这才松了一口气,暗自抚膺,难怪几位兄长对他们都只报喜不报忧€€€€让本该轻松无忧的小孩子跟着发愁,实在是当兄长的罪过!
殿里的徒述辰和徒述覃余光瞥见徒述英把一群跟着出来秋猎的小孩子带走了,心里很是满意的点头,心思又回到了殿内正对峙着的父子俩€€€€圣人和徒述易。
昨天白天的时候,圣人已经让人传信进城,且严密监视城中所有官宦人家的动静了。昨天一整晚,都在和两个儿子商讨此次事件后续要如何处理。
结果半夜的时候徒述易就来了,来了之后还是前几天那个调调,说是要替父分忧。
其实那群人鼓弄着一群新提拔上来、根基并不算稳的武官围了行在、要圣人废太子另立徒述易的时候,圣人都没迁怒到自己这个儿子身上。
他觉得自己对这个儿子还算了解,这事儿就不是徒述易鼓弄出来的。所以他不曾对徒述易如何,还在徒述易焦躁不安的时候,让太子前去解释安抚。
可如今他才发现,自己对徒述易是半点也没看清啊!他是真没想到,徒述易竟然还对社稷宝器有野心。
他猛然想起徒述斐经常说什么“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放到徒述易身上,就是“不想当皇帝的皇子不是好皇子”吗?
是他老了吗?难不成一个个的都盼着他早点走,好腾出这位置来不成?
一夜没睡的圣人有些烦躁的偏执了起来,因为徒述易,连带着把包括太子在内的其他皇子也都迁怒上了。
就连远在京城之外的徒述斐,也被圣人在心中骂了好几句。
圣人揉着额头,看着徒述易那年少的面庞,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生起一股厌恶至极的感觉。
他耳边隆隆作响,只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你乃是贱婢所生,柔奸性成,安敢妄蓄大志……”
“父皇!”徒述辰急切的站了起来,高声喊道,打断了圣人接下来的话。
徒述覃也是一脸惊愕的跟着站了起来,看向圣人。
而站在殿中央的徒述易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苍白的像一张纸一般。而后整个人摇晃起来,嘴唇咬得死紧。
“父皇,您……”徒述辰看向圣人身侧拿着小册子书写的御史和内侍,“您盛怒之下失言,请您自省,收回这话!”
太子这几天的确被徒述易这个弟弟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给弄得烦躁不已,才会刺了徒述易一下。
可那是兄弟间拌嘴,无伤大雅。而且自己身为长兄,又是储君,如何打骂管教弟弟,都自有道理可言。更何况他也不惧这些。
可圣人说的那些话,是要上起居注的!
圣人没想到起居注如何,只是心中仍然厌恶着徒述易,见徒述易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更是觉得他在做戏,怒气顿时又涌了上来:“朕未曾说错什么。”
他难道不是贱婢之子?
他难道没有惺惺作态柔性成奸?
他难道没有妄蓄大志觊觎皇位?
徒述易只觉得脑子里全是圣人说的那一句话不断的回响。他瞬间觉得眼前发黑,喉口涌起一股腥甜的热流,整个人向后倒去。
本来离徒述易最远的徒述昊直接一个蹬地到了徒述易身后接住了徒述易。徒述辰和徒述覃一前一后也到了徒述易身边,就看见徒述易嘴里涌出鲜血来。
圣人坐的位置高,也看见了徒述易流到下巴的鲜红,立刻也站了起来。
他脑子里隆隆作响,情绪也由惊转怒:“这副作态,是在说朕不慈吗?啊?”
第278章
徒述昊之前在道观里呆着, 也不是只去治疗心理疾病的,也跟着道宫的道长们学了些医武之术。
此时他捏着徒述易的手腕把了一下脉,略微松了一口气:“不是什么大毛病,之后养着吧!”
说这话的时候, 他先是看了一眼圣人, 而后又看向徒述覃。
徒述覃被这么一看, 知道徒述昊这是在向自己要一个承诺, 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的道:“我会约束好底下的人, 避免阳奉阴违之事。”
这次那些人推举徒述易, 此事过后,徒述易定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尤其是徒述覃手底下的那些人, 难保不会对徒述易暗中做些什么。
徒述覃虽然当初存了利用徒述易的心思,心底也对徒述易多有轻视。可此时徒述易这副模样,他心中尚存的手足之情也被勾了出来,心甘情愿的给出了自己的承诺。
徒述辰也想到了这些,甚至想到那些未曾参与此事的朝臣, 说不定过后也会借此攻讦徒述易。
所以徒述辰打算从源头上让徒述易远离眼下的环境:“三弟, 你那里僻静, 又有诸位道长在,可以开解他的心思。就麻烦你呆着他回去,拘着他好好休养了。待明年,等他大好了再让他回来。”
徒述昊听出徒述辰的意思。这是打算把徒述易移到道宫里休养, 这样看着像是软禁, 就能让很多人闭嘴。等风头过去, 再回来也不惹眼。当即便点头表示自己答应了。
圣人眼见几个儿子越过了自己,就把徒述易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心中的怒意扩散到了所有儿子身上。
“你们眼里可还有朕?”
徒述昊看着眼前的圣人,又看到徒述辰和徒述覃上前劝说圣人,把徒述易拖到椅子上之后,不由得有些晃神。
他没因为圣人的暴怒生出惶恐惧怕的情绪,而是带着点好奇的想起了旁的事情。
他记得小六说过,女子到了一定年纪,身体变化会造成体内的阴阳气机紊乱,进而性情大变。故而原本平和的脾气会变得刻薄,对身边的人做出很多恶毒的事情,叫做更年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