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越轻声呵斥:“滚。”
小太监慌慌张张滚了,青年懒散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怎么一来就骂我的人啊……”
谢让揉了揉眼睛,刚醒过来意识还有些朦胧,话音也含糊不清:“盛安是哪里惹得陛下不快了?”
“没眼力见。”宇文越直起身,低哼一声,“改明儿给你换个机灵的。”
“不换。”谢让道,“这个伺候得好,我喜欢。”
这小太监是谢让亲自去太监房挑的,名字也是他取的。小盛安今年才十二三岁,刚进宫没多久,性子单纯老实,没那么多心眼。
比宫里那些老油子用着舒心很多。
听了这话,宇文越却委屈起来:“我伺候得不好吗?”
像是要证明似的,他将谢让扶起来,屈膝下去要帮他穿鞋。
宇文越刚下朝,那身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年轻的天子龙袍加身,举手投足间透着威严,谢让哪能受得起他这样伺候。
他想也不想一脚踹过去,却被人轻轻抓住了脚踝。
被宇文越放在宫里金贵地养了半年,谢让身上依旧没养出多少肉,气血倒是恢复了不少。那脚踝细得不堪一折,肌肤却莹白如玉,透着淡淡的粉。
宇文越手掌覆上去,掌心练剑留下的薄茧划过脚背细腻的肌肤,磨得谢让有点痒。
“宇文越!”
“我在。”宇文越没理会谢让那点微末的挣扎,蹲在榻边替他暖热了一双脚,才套上足袜,穿好锦靴。
“如何?那小奴才,不如我伺候得仔细吧?”
宇文越仰头望他,英俊的眉眼带着笑意,看得谢让头皮发麻。
那叫仔细吗?
那叫腻得过头了。
也就仗着谢让待他好,换作旁人,要是敢这么碰他,早该被他拖下去砍了那双手。
谢让一脚将人踹开,理了理衣衫,随口问:“今日朝中有事?”
这半年来,谢让顺利退居幕后,鲜少正面干预政事。除了在某些大事上宇文越会与他商议之外,他所做的,只不过是三天两头为宇文越讲学一次。
虽然名义上仍是丞相,但实际已经没有多少实权。
今日时辰尚早,宇文越这么早来找他,多半是有事要与他商量。
“也没什么大事。”宇文越在榻边坐下,给谢让倒了碗梨汤,“西域派来的使者,不日就会到达京城,我打算安排会同馆让他们住下。”
谢让点点头:“好。”
西域诸国以大月氏为首,三个月前曾传来书信,希望派遣使者前来京城,与中原进行贸易。
中原地区物产丰富,自古就有周边小国的商人前来交易商品。不过那些大多都是民间小规模交易,两国进行如此正式的官方贸易,还是头一回。
事实上,早在冬日时候,谢让就提出过要促进与周边国家的贸易。是那时朝中局势不稳,才暂且搁置下来。
总之,西域愿意主动派遣使者到来,对大梁有利无害,宇文越自然欣然应允。
“礼部尚书身体欠佳,上个月便与我说过想告老还乡,恐怕没有精力应对西域的使者。”宇文越道。
谢让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眉梢一抬:“陛下想让我去?”
宇文越:“老师若不愿……”
“这有什么不愿的。”谢让吹了吹碗中的梨汤,喝了一小口,“正好最近闲得慌,找点事做也好。”
宇文越低哼一声:“既然闲得慌,还不如与我去上朝,成天在宫里看这些闲书。”
他随手抄起谢让方才扔在一旁的书本,扫了眼那花花绿绿的书皮,以及封皮上粗俗香艳的字眼,眉头皱起:“那狗奴才又从哪儿给你找的破书?”
“禁书库。”谢让不躲不闪,大方承认,“刚收缴上来的,还没来得及销毁。”
宇文越:“……”
年轻天子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他磨了下牙,到底没能说出什么指责的话,只是无奈地问:“上回不是让人给你带了些时下最风靡的话本吗,都看完了?”
“早看完了呀。”谢让道,“张生和柳小姐最后过得很幸福。”
“……那是更早之前的话本里的故事。”宇文越默然片刻,“而且,张生喜欢的是崔小姐,柳小姐和宋公子才是一对。”
谢让:“?”
什么,张生折腾了大半本书,不是因为他喜欢柳小姐吗???
“是作者写得太差了。”帝师大人义正言辞,抬手抽走宇文越手里那本禁书,“所以啊,在规训教条下写出的东西,就是不如人家禁书好看,这玩意才刺激。”
宇文越双臂环抱:“刺激到打瞌睡?”
怎么会有谢让这种人,看枯燥的名家经典和政论时津津有森*晚*整*理味,讲情爱欢好的风月话本,不管多么香艳露骨,全都一看就打瞌睡。
这就是他能成为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的原因吗?
宇文越垂眸看他,眼底满满都是怀疑:“你真能看懂这些东西?”
“怎么看不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大多都是这样的故事。”谢让瞥他一眼,“少看不起人,在我先前生活那个世界,我可是从十岁起就收过别人的情书。”
说到这里,谢让顿了下,仿佛恍然大悟一般:“说起来,第一个给我递情书的,好像也是个男孩子。”
“……”宇文越眸光暗下,咬牙,“后来呢。”
“什么后来?”谢让眨了眨眼,继续回想,“哦,那会儿我以为他想和我交朋友,就答应了啊。再后来嘛……他好像觉得我周围朋友太多,忽然生气不理我了。”
说着,还摇头叹息:“到底还是小孩子脾气啊……”
宇文越:“…………”
宇文越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只能从齿缝狠狠挤出一句:“原来你从小就这么混蛋。”
“小兔崽子骂谁呢。”谢让倚在榻上,悠悠道,“我承认,我以前确实不太懂,不过,对方也不一定有多懂吧。”
“小孩子哪懂什么情爱,只是觉得谁好看,或是与谁相处得融洽,就认为非他不可了……傻里傻气的。”
相处这么久,宇文越自然看得出,谢让这话其实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有感而发。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宇文越心中莫名憋闷,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冷哼一声:“你还是多看点话本子吧!”
他说完便想离开,刚转身,谢让却又叫住他:“这就走了?”
宇文越不回头,没好气地问:“还有事?”
“没事,只是时辰差不多,问你要不要留下用个午膳。”谢让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没关系,你若还有事忙就先去吧,我一会儿自己吃就行。”
宇文越:“………………”
片刻后,午膳传到帝师如今居住的昭仁殿。
当今圣上挥退要上来伺候的小太监,冷着脸,亲手给帝师呈了碗汤。
第42章
几天后, 西域使臣到达了京城。
当今圣上在宫中设宴,为使臣接风洗尘,许久不曾现于人前的帝师谢让,也在晚宴中现身。
关于谢让, 宇文越对外的说法, 是帝师前些年呕心沥血, 为政事操劳,落下了病根, 需要在宫中修养。至于先前为人诟病的自封丞相、独揽朝政,则全以先帝谕旨为由, 推给了他那死去的父皇。
这本是谢让当初用来忽悠荀盛的说辞,全被对方拿去现学现用。
不过由于宇文越近来在群臣面前逐渐树立威严, 以及谢让确实安安分分退居了幕后, 这说辞并未引起怀疑。
阔别数月又穿上了那身厚重的官服, 谢让被盛安扶着下了御辇, 许多官员上前与他问安。
一眼望去, 有许多生面孔。
宇文越要重新掌权, 注定了这一年当中,朝堂上下人员流动极快。
原先那批朝中毒瘤,大多都已被问罪或是调离了京城。而新来的,不仅有年初那次科举选录的进士, 更多则是宇文越从地方调来的官员。
不久后, 今年的恩科也要开始,到那时, 朝中又会添上一批新人。
短短不到一年, 原本权倾朝野的帝师谢让,已经确确实实不剩多少实权了。
当然, 这其中也免不了谢让自己的推波助澜。
来打招呼的人络绎不绝,谢让与人一一寒暄,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左都御史,段景尧。
若说现在谢让还残存有什么势力,除了几乎已经与宇文越共享的京城情报网,就只有这位被帝师亲手提上来的左都御史了。
可今日,此人一反以往在人群中自来熟的态度,非但不与人交谈,整个人还显得没精打采,就连有人与他打招呼都心不在焉。
谢让主动走过去:“段大人。”
段景尧恍惚抬起头,看清眼前的人,才回过神来,连忙在脸上堆起笑意:“哎哟,是谢大人啊,您何时来的?”
“……”他都在这门口站好半天了。
谢让随口道了声“刚到”,与他一道往殿内走去。两人简单闲聊几句,段景尧勉强打起精神,但眉宇间依旧难掩忧愁。
谢让问:“段大人,你这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也谈不上是难事。”段景尧重重叹了口气,“微臣的长子,这两日也分化了。”
段景尧共育有一儿一女,闺女是半年前分化为了坤君,那时他还兴高采烈,想让宇文越收入后宫。
不过后来没成,那女子没多久便嫁人了。
谢让还收到了婚宴的请帖。
长子去年已经及冠,一直没有分化,所有人都觉得此子多半不会再分化了。
段景尧原本也这么觉得,因此他事先联络了京都府尹,打算等他那儿子从太学毕业,便在京中谋个差事。
可这遭忽然分化,非但差事没了,课业能不能进行下去都难说。
谢让道:“不是还能去科举吗?”
这半年,谢让也没有完全闲着。由他推动的科举改革顺利进行,这次恩科将接纳坤君考试,贡院会单独划出一个院子,以确保考生的安全。
若此次实行无误,下次正科也会允许坤君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