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会儿游戏。”沈灼野重复了一遍,“输了不能生气。”
商南淮恼羞成怒:“谁生气了!我才没生气,我就是€€€€”
他“就是”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硬把正在打鸡蛋的沈灼野从菜板前拉回来,严严实实抱着不动。
沈灼野比他小了一岁半,身高差距明显,暗中踮了踮脚。
商南淮忍不住乐了,用力抹了把脸,深吸口气,拿额头撞了下这小豹子的脑门。
“回家了,沈灼野。”商南淮说,“喵一个吧。”
第75章 第五世界
我有明珠一颗, 久被尘劳关锁。
/世界五/
系统被吓了一跳。
“宿主,宿主。”系统问,“我们是不是还没死?”
庄忱也研究了一会儿:“死了。”
燕玉尘早就死了。
这是个不算太标准的修仙世界€€€€说它修仙, 故事发生在下界人间。说它不修, 这故事里, 燕玉尘是唯一的一个不会飞的。
故事的两个主角, 一个叫南流景, 一个叫洛泽,全是九天上的仙人。
要说故事,也无非就是诛仙台、斩魄风, 一个魂飞魄散,一个找遍九天十地, 要将散尽的魂魄凑齐。
三魂七魄,南流景已找了九世。最后这一世、最后这一魄,就在燕玉尘身上。
“这一魄投在人间, 做了皇子。”系统翻开这个世界的设定, “人间战火频仍, 这王朝很不太平,国运坎坷, 所以寻仙。”
天梯未断,修仙者遍地走, 此时的人间王朝, 都有供奉宗门。
国运与天地气运相连, 宗门中人被请入朝为官是常事。有功勋卓著的, 授勋封王摄政, 地位极为超然。
这样的背景下,有仙根、能修炼, 几乎是立于世间的基础。
朝中文武百官,且不说武官至少也要武尊、武宗修为,军中更是非武师不能升阶,就连文官也访仙问道,以道入仕。民间稚子孩童,启蒙就学仙家典籍,朗朗书声里,尽是白鹿青崖。
偏偏燕玉尘既无仙根、也无仙骨,只是道不全的残魄。
十余个皇子里,他是天赋最弱、根基最差的一个,因为魂魄不全,生来木木愣愣,连心神也不大灵光。
要说还有什么勉强拿得出手的,也就那一张脸漂亮,眉眼如画韶秀非常€€€€可脑子都不清醒,就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
在他们这,有用的人才配活着。
文不成武不就,修仙之路不见寸进,长得再好看,无非是个漂亮草包罢了。
这样一个草包,叫兄弟欺侮磋磨是常事,连宫里也有不少人暗中轻蔑,不拿他当一回事。
燕玉尘长到五六岁,还远比同龄稚童瘦弱很多,咬字吃力,叫人推一下,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就这么一个注定没出息的废物皇子,偏偏走了叫人瞠目结舌的大运。
燕玉尘七岁时,叫宗门里来的大国师看上,领进别苑亲自教养,自此竟像是陡然开了窍,文韬武略突飞猛进。
后来先帝崩殂,大国师成了摄政王,这小傻子竟也鸡犬升天,跟着坐上那把龙椅,当了万人之上的小皇帝。
……
“这个大国师、摄政王,就是南流景,他是下来找这一魄的。”
系统翻了翻页,发现后面的还没加载出来,问庄忱:“宿主,他对燕玉尘好吗?”
庄忱想了想:“不好说。”
系统没料到这个答案,有些不解:“为什么?”
庄忱带着系统飘过帷幔,去研究灯下坐着的人影。
漂亮韶秀的人影,层层华服压在身上,靠在格外舒适温暖的软裘里,阖着眼微垂着头,仿佛睡得正沉。
但只要靠近了,就会发现这只是叫仙力充盈的空壳,不会动也不能醒。
€€€€很难说,南流景对燕玉尘究竟好还是不好。
或许这件事本来也并不重要。对南流景来说,重要的是燕玉尘身体里那道残魄,他对燕玉尘做的所有事,也无非是为了取走这一魄而已。
在南流景看来,一道残魄,称不上完整,燕玉尘并不是他要找的人,只是个不完整的影子。
还是个很不聪明、很麻烦的影子。
燕玉尘其实并没真正开窍。那些文韬武略的好文章是南流景写给他,叫他背下来的;平时的说话举止,也是南流景先教给他,叫他一遍一遍练的。
燕玉尘天生魂魄不全,不怎么爱说话,做事比常人缓上半拍,但也不能算傻€€€€该懂的他都懂,该清楚的,他心里也都明镜。
所以他能理解南流景的意思,能理解“装得像个人”这要求该怎么做。
哪怕他自己静下来,缩在暖阁角落抱着枕头,动脑子想的时候,觉得自己其实本来也勉强算是一个人。
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也要吃饭穿衣,困了也要睡觉,磕破了也会疼,也会流血€€€€燕玉尘有时会慢慢想,这应当也算是个人。
这样的念头,燕玉尘从没对南流景说过,哪怕一个字都没有。
……
因为如今的一切,都是南流景给他的。
没有南流景,他或许早就因为叫人捉弄,掉进御花园的湖里淹死,又或是不慎跌了一跤,磕破脑袋没了命。
这话并非危言耸听,燕玉尘从小多难多灾,受的伤、遇的险就没停过,他第一次遇到南流景,被对方从冰冷湖水里拎起来的时候,已只剩下半口气。
所以,不论南流景叫他干什么,他都理当去做。
燕玉尘七岁被带进驰光苑,读书习字、练习说话举止,背诵南流景写给他的文韬武略,诗词歌赋。
南流景是仙人,能看透他命数,说他注定是块开不了窍的废石,从一开始就不叫他浪费时间,去研读什么经义文章。
南流景对他说,他要做的,只是学着怎么装得像个人,只要做到这个就行了。
燕玉尘照做。
他脑子慢,十遍二十遍没有成效,千百遍下来,日夜打熬,总能记住。
长到十七岁,燕玉尘长成翩翩少年郎,清和雅致、温润端方,文章背了许多,仙术也学会了一点。
只可惜内里还是个小傻子,南流景没教过他的,他就不会说不会做。太久没说过自己想说的,但凡要说的话没预先背过,咬字就比过去还生涩吃力。
在他十七岁这年,出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他父皇驾崩,立遗诏居然将大位传给了他,燕玉尘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套上龙袍、戴上冠冕,推上了那把龙椅。
另一件是南流景收集魂魄妄改天命,终归事发,被封了仙脉、夺了修为,罚下凡尘,要做比凡人还不如的废人。
这是燕玉尘这些年来,第一次没有人教,自己做事。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将重伤昏死的南流景抱回了雪宫。
小傻子长得瘦弱单薄,咬紧牙关一步一晃,将人从半截登天梯上抱下来,后面的路没力气走了,就膝行着挪,磨出长长两道血痕。
登天梯散尽,燕玉尘给南流景喂水喂药,擦脸拭血,将天罚的伤口尽数裹好,又去给南流景熬药煮饭。
燕玉尘很会煮饭,煮得很好,菜做的也好吃,熬出的羹汤香浓,色香味俱美,比御膳房的还要更可口。
他给南流景喂了粥和药,守了南流景一宿,慢慢改了主意,走出去做皇帝。
小傻子清楚自己不是这块料,原本不想做皇帝,想找个机会偷跑,去没人认识的地方开饭馆。
但南流景仙脉被封,修为尽毁,要重新修炼,必须有个清净地方。
如果叫外人知道了昔日高居云端的大国师、摄政王落到如此境地,虎落平阳,定然有犬来欺,小傻子比谁都更清楚那是什么滋味。
燕玉尘坐在那把龙椅上,依旧请南流景做摄政王,给了他本朝最高的尊荣。
可惜,做了皇帝的小傻子,也不可能因此变聪明。
燕玉尘并不会治理国家,他站在南流景身后,跟着摄政王学,看南流景批阅那些奏折€€€€国运与国师休戚与共,南流景管这些,也是为了修为。
举国气运加持,加上燕玉尘派人搜罗来的奇药,南流景的仙脉恢复得并不慢,两三个月就已有起色。
燕玉尘捧着熬好的药粥,跟着高兴。
他心里清明,懂得道理,知道做皇帝也不能骄奢淫逸、列鼎而食。
燕玉尘慢慢算着账,把每日的好香料节省下来,给南流景清心安神,把补身体的药材留下来,给南流景熬药粥。
他怕南流景太辛劳,日日给南流景研墨,学着批奏章,纵然无法处理繁复政务,批些废话满篇的寻常文书,总还没什么问题。
燕玉尘一笔字写得很漂亮,纵逸俊秀,端庄流利,很不像他这个人。
燕玉尘不太说话,除了在朝堂上演皇帝,剩下的时候便津津有味,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他那些“自己的日子”,也都和南流景有关。
比如每日随摄政王学,跟着摄政王批两个时辰的奏章,每日熬半个时辰的药粥,做半个时辰的菜……再花上不一定多久,等修炼结束的摄政王一起吃晚饭。
他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就这么日复一日,就能过很久,久到南流景取走他的残魄。
燕玉尘一直都知道这件事,南流景同他说过,他记住了。
他是南流景要找的一魄,南流景答应他,取魄的时候不疼,他信了。
小傻子就是有这个改不掉的毛病,人家说什么都信。
小傻子死在十九岁的最后一天。
燕玉尘没来得及活到行冠礼,没来得及去开饭馆,也没来得及吃最后那一顿晚饭。
那顿饭很香,他还和民间学着做了两个蜜枣粽,抱着膝坐在榻边,一边闻着饭菜香忍饿,一边想,一会儿摄政王会挑哪一个。
一支飚射进来的白羽箭将他穿透。
他被钉在地上,血从口中涌出来,燕玉尘茫然地张着眼睛,看着谋逆的兄弟带兵围了雪宫……他在门口看见南流景的影子。
南流景身边还有另一道虚影,即将凝实,那虚影来到他面前,拨了拨他颓软的头颈。
“不错。”那虚影道,“没沾因果?”
南流景点了点头:“没沾,那一箭是燕玉林射的。”
燕玉林是那个谋反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