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问……”他垂眸苦涩地应声。
“如果满满是女孩,你要怎么办?准备找个女人再生一个儿子吗?”程幼看着他笑问,话里多是讽刺。
他因为立太子的事心里不痛快,李牧首知道,所以心疼。
“不会,如果满满是女孩,大夏的下一任君主就是女帝。”李牧首停顿片刻又道“如果没有满满,我会从宗室子弟中挑出储君。”
程幼的目光轻轻地从他脸上一寸一寸划过,像是以此来确认他话的真假,片刻发出一声冷笑。
满满被册封皇太子的那天,阴雨连绵的天突然放晴,阳光明媚,天湛蓝而悠远,仙鹤盘旋于乾龙殿上久久不去,百官窃语惊诧,连程幼都觉得不可思议。
册封仪式在武苍山。
册封期间,数千死侍潜匿于山林中,山下数万禁军,大臣在天边未亮时便沐浴更衣进场,宫女、太监、侍卫,司礼……满满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在李牧首怀里扭着头不安分地往外看。
一会的授玺仪式,满满要一个人登过数百阶到台上,待正史宣读圣旨后,由李牧首亲自传玺观礼。
“我要爹爹……”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半晌满满皱着眉毛小声对李牧首说。
他已经过了新鲜劲,开始想程幼。
李牧首拍了拍他后背轻声哄“爹爹在帘帐后,一会你一个人上过台阶就会看到爹爹。”
满满皱皱了眉,软乎乎的脸纠到一起,显然并不高兴。
“为什么当太子?太子很厉害吗?”他转脸稚声稚气地问李牧首。
“……很厉害。”李牧首垂眸看着他稚嫩的脸庞,片刻回答。
“比所有人都厉害吗?”
“不是。”李牧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些,皱了皱眉。
听到他的回答,满满有些失望。
“为什么要最厉害?”李牧首用手指撑开他皱到一起的小眉毛问。
“可以带爹爹出去……”
“出去?”李牧首看着他轻声问。
“嗯”满满认真地点了点头,眯眼笑着说“对,想去哪里都、都的可以!”
李牧首一愣,心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满满的成长环境和一般的小孩不同,他身上流着着皇家的血,即便过去一年掩姓埋名在邺城,想必齐煜川出于对他和程幼的安全考虑,必定派人寸步不离地保护或者说是看管,便如他现在所做的一样。
每次出行都被人盯着,久而久之程幼便失去了出去的念头,方寸之地,父子两人。曾经快马肆意的少年,最后为了迫不得已生下来的孩子而甘愿被禁锢。
李牧首心中升起细细密密的疼,如同被虫蚁啃食。
“陛下,差不多到时辰了。”诉知从前面绕来,稍稍靠近两人俯在李牧首身侧低声传话。
“嗯”李牧首淡淡应了声,弯腰将满满放到地上,让曹公公看着他。
“父皇……”满满不安地捉住李牧首的手,突然仰头喊。
李牧首僵硬地转身,低头看着还不到他小腿弯的满满,心蓦然一柔。
这是他和程幼的孩子。
“不怕,父皇和爹爹在前面等你。”他微微俯身学着程幼安抚他的样子,弯了弯唇轻声说。
满满松开攥着他的手,仍是不高兴地鼓着脸颊。
“咚、咚、咚!”鼓声三下,雅乐声起,编钟、编磬、箜篌、埙、笛、排箫……缓慢而庄严,李牧首坐在上方,垂目看着提着衣摆一步一步小心走来的满满。
他还不到三岁,纵使早慧,但也毕竟只是一个孩子,他还是会害怕,只是在想到一会能见到程幼,就乖乖地按着大人说的话一步一步登上册封台。
百阶之距,小小的他走得磕磕绊绊,太子衣冠太重,即便他已经小心翼翼还是会东倒西歪。
走累,他喘着气停下,小脸红扑扑得,仰着头向前看像是在找谁一样。
李牧首搁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握紧,一旁的曹公公更是紧张得额头直冒冷汗,就怕小殿下一个不高兴,哭着说要找程幼,不过最坏的情形都没有出现。
满满在众人百般揣测中,擦掉脸上的汗,又一步一步向前走。
……四时有序,天地有时,国有储君而民安,民安而国庆,吾子满满,为嫡为长,性资敏慧,雍和粹纯,人品贵重,今立为太子,望太子,修品修才,重民亲君,以承大统……
圣旨宣读完毕,翰林学士将圣旨放回红漆托盘。
满满登上册封台,仰头看着李牧首,水汪汪的大眼睛明明白白地问爹爹呢。
“太子立,众臣工……”
随着底下人群的一阵骚动,翰林学士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第98章 李牧首,你如今算不算众叛亲离?
满满懵懂地转头向后看。
李牧首站起身将他抱在怀里,眸色一戾看向来人。
太后拄着先皇的紫檀木拐杖被人簇拥着缓缓而来。
“母后怎么来了?”李牧首冷冷淡淡问,只是话虽然是对太后说,但目光却轻飘飘越过她落下方跪着的大臣身上。
“是叫满满对吧?”太后看着满满轻声问,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满满不认识她,转头看向李牧首求助。
“母后是有什么事?”李牧首无视了满满的求助,看向太后又问。
“难得见你紧张。”太后摸了摸满满的小手,转而看向李牧首轻声道,语气如往常一样轻缓平淡,如同陈述。
李牧首没有说话,只是将满满转了个身,让他乖乖趴在自己肩头。
“自古立太子立嫡立长,再不济立贤,你知道你现在一意孤行立满满为储君会有多大隐患吗?”
“我这辈子只会有满满一个孩子,是嫡子是长子,所以没有任何不合规制。”
太后被他的话怔住,嫡子?嫡子自古出自皇后,没想到……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程幼竟然走进了他冷硬的心。
“众口悠悠你不在乎,但程幼和孩子呢?”
“不知道你可还记得皇太祖时的宜贵妃和废太子?”
想皇太祖时,其宠妃宜贵妃诞下皇子,皇子聪颖可爱,皇太祖越过正宫病弱的嫡子立其为储君,后来藩王以此为由领兵造反,太子逃亡途中被逼自戕,宜贵妃也活活被吓疯。
李牧首抬眸审视般看向带着目的而来的太后,眼尾微压,帝王的压迫感不动声色侵袭,只是片刻又恢复如常,他薄唇微启状似温和道“儿臣谨听母后教诲。”
“你大舅舅只有悯微一个孩子……”
“这也是我的遗愿。”太后望着他轻声道。
李牧首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紫檀龙杖上,片刻轻轻勾起唇。
场上寂静无声,底下的大臣只看见圣上和太后对立而站,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方尚书低头看着砖缝,攥紧手中的玉牌,浑浊的眼里划过一丝疑惑。
城外
方康一箭射杀叛将戚大人胞弟戚闫,而另一边何大将军何必守在入京关口也将闻风而来的数名番将全部擒获。
“啊!”何刃一剑砍下偷袭程毅寒兵卒的头颅,眼底浸着浓浓煞气。
他白如雪的脸庞沾着血渍,如雪地里绽放的艳花,看着触目惊心。
程毅寒一把将他拉着到身后,而后提刀跨上马提枪,一路血拼杀出围困。
早在数日前准备立太子时,李牧首就已经预判这场必然随之而来的暴乱。
方康守皇城,他和何大将军守入京关口,而何刃本则被派去同韩承平藩王,如今他擅离职守若李牧首念其平乱有功,最好的结果是不赏不罚,如果李牧首追究怕其父何大将军都要受到牵连。
程毅寒剑眉拧起,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到达安全的领地,程毅寒将何刃从马上拽下来,抬腿一脚猛得在踹他肩上。
何必被踹到地上,手捂着肩,嘴角溢出血。
“程将军……”
“这是怎么了?!”
众人慌慌张张赶忙拉住程毅寒的胳膊,就怕他再补一脚把何副将踹得一命呜呼。
“没事……”何刃撑着地慢腾腾站起来,盯着一脸怒气的程毅寒偏头将嘴里的污血吐了出来“都下去吧。”
众人见程毅寒脸色不太好,只以为何刃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把程毅寒惹怒了,劝了两句也就都退下了,哪里能想到他是抗旨不遵。
他们将军和副将就像狼和狐狸,天生犯冲,三天两头闹,不过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因为何副将总能嬉皮笑脸地把他们将军哄好。
而他们心里的狐狸副此刻正掐着他们将军压在帐后亲。
帝京城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林中如利剑一般穿过,扬起一阵灰尘。
武苍山外,离城越近肃杀的气息也越浓烈。
方康收紧马缰,带着人马从坡道抄近路将胡羌埋伏的杀手全部剿灭。
竹声簌簌婆娑,方康手提拿蛇鞭面无表情地越过地上的尸体,慢慢走到一个被俘的杀手面前。
“寒叔”方康低声唤。
那人的脸上的人皮面具被方康的亲卫一下撕掉,露出一张在场所有人都熟悉的脸。
这是方尚书的亲信,也是看着方康长大的寒叔。
“小侯爷……”被方康唤作寒叔的男子,一张口就被嘴里溢出的血呛住了气息,断断续续望着方康哀求“我、我活不过今日,杀了我……”
方康苦笑一声,转身看了看遍地的尸体,苦涩几乎要溢出喉咙。
所以这就是李牧首把他安排在城外把守的原因吗?
明明城外安排谁都可以,为什么李牧首偏偏安排他?因为策划出这场叛乱的人其中也有方尚书,他的父亲。
若方尚书心软,方康可活,兵不血刃平乱,帝胜;若方尚书绝意,方康丧命,方尚书也要经历丧子之痛,帝亦胜。
方康提起刀,温热的鲜血奔涌而出,他眼底的泪落在滴饮饱鲜血的刀刃上,折射出着冰凉的光。
少年的成长野蛮又狰狞,吞着泪和血,此后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册封台上李牧首看着太后久久沉默,而册封台下众人也心思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