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衿毫不气馁，转而用筷子指向另一道：“那尝尝这个，蒜薹炒猪肝，嫩得来……”
虞杞川：“他不吃动物内脏。”
虞子衿颤巍巍地收回筷子，坐在自家餐桌上，突然有种无从下手的失措感，看得何春城直摇头，打圆场道：“行了，李先生想吃什么就自己夹，这么多菜呢，别客气，当在自己家一样。”
吃饭中途，聊起李如跟虞杞川是高中同学，虞子衿突然又一拍桌子，望向李如道：“啊，我总算想起来了，杞川高三那年在篮球校队当队长，你是不是也在里面？”
李如不明就里地点点头，不懂她在激动什么。
“有一回你们几个队员跑去校外体育馆打球，跟几个社会人士起冲突打了起来，当时杞川不在，后来被谁电话叫过去，又报了警，是我去处理的，有印象吗？”
李如在记忆深处搜刮，眼神从迷茫到清明，最后再端详一番虞子衿的脸，当年的她穿着警服，英姿飒爽，但五官眉眼变化并不是很大，另外还有一点，使他能记起当年那个女警察的原因，是当时对方冲自己笑着打招呼的模样，跟虞杞川简直太像了，像到高中年代的他憎乌及乌，很难不印象深刻。
“我好像想起来了，跟你确实见过。”
“原来如此。”却听虞子衿意味深长地说，并且越过李如看向她弟，露出得意洋洋的胜利表情：“能让你打破原则挺身而出的人，还说不是暗恋？”
第60章 他喜欢看他赢
“什么意思？”李如放下筷子，俨然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虞子衿眨眨眼：“你喊我一声姐，我就告诉你。”
虞杞川接茬儿：“你这喜欢占人便宜的毛病真是几十年如一日。”
虞子衿怒瞪过来：“他喊我一声姐不是名正言顺的么，就爱跟我抬无意义的杠。”言罢转向李如，语速飞快地说：“你不知道吧，杞川当年€€€€”
“我那天确实是因为你才赶过去帮忙的。”虞杞川截断他姐的话，如愿以偿地看到对方从欣然得逞迅速转为愤怒懊恼的脸，他向来不喜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迎着李如刷地扭头看过来的目光，道：“与其让你从别人那里听到二手信息，不如我亲口来讲，我对你的好感，并不是在重逢之后才产生的。”
“哦哟€€€€”虞子衿的脸跟调色盘似地又迅速从愤怒变为兴奋。
结果虞杞川讲完这句便收了声，拿起筷子夹了块糖醋小排放进李如碗里，若无其事地说：“这道菜一看就是老何做的，我姐夫厨艺不错，你来品鉴一下。”
何春城边喂女儿吃饭边笑道：“你可别捧杀我，万一不合李先生胃口呢。”
“不是，等等……”虞子衿瓜吃到一半，一脸我裤子都脱了就这的表情，忙不迭地追问：“别岔开话题啊，然后呢？”
“没然后了。”虞杞川八风不动道：“好好吃你的饭，别那么八卦。”
虞子衿太了解他弟的脾气，打定主意不想让你知道的事，天王老子来了都别想撬开他的嘴，于是转而从李如下手，“你就不好奇吗，他上学那会儿就喜欢你诶，简直难以想象，母胎solo这么多年，我还当他清心寡欲呢，原来心里边早就住了个白月光。”
白月光……
李如没接腔，而是缓缓垂眸盯着碗里的糖醋小排，酱汁染上米粒，搭配出令人食指大动的色泽。天知道，表面一派淡然的他此刻的心跳已然失速，虞杞川高中那会儿就喜欢他？！怎么可能呢？这消息让他感到震惊意外的同时，随之而来的是无可比拟的开心与难以形容的兴奋，整个人沉浸在一种类似小酌几杯后的微醺状态，双脚像踩在棉花上，不是，应该是云彩，然后晕乎乎荡悠悠地飘上天空。
这种感觉使他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那是还在幼儿园的时候，有一回学校组织家庭日，其中一项活动叫亲子对抗赛，顾名思义，要求每位小朋友都要带上各自的父母过来参与比赛。
李如向来不奢求李满国会参与进自己的童年，但彼时年幼的他毕竟还未被磋磨出日积月累的失望，内心深处仍旧怀着一丝丝幻想，希望父亲能奇迹般地出现在家庭日的现场。
但他并没有把这份渴求表达得过于明显，只是旁敲侧击地问谢雯茜，爸爸最近在忙什么。
一直到家庭日的前一天深夜，李如都没能等到他爸回家的脚步，第二天一早，家里的司机送母子俩去幼儿园，他一声不吭始终蔫蔫的，连谢雯茜陪他聊天都提不起劲头。
到了幼儿园，小朋友们要先由老师安排统一列队表演开场节目，李如暂时跟谢雯茜分开，当他跟随队伍从舞台一侧走上去的时候，目光不经意往台下扫过，倏而定格。
不远处的家长观看区域，谢雯茜挽着不知何时出现的李满国的胳膊，两人如同周围许多对恩爱夫妻一样，满怀爱意地将视线投向舞台。
父子俩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完成了一次无形却默契的击掌。
原来，他曾经也是会被爸爸妈妈同时爱着的小孩。
晃神间，胳膊被虞杞川撞了一下，李如从回忆中挣扎出来，迟钝地扭过脸，俩人四目相对，他澄澈的瞳眸里印着近在咫尺的爱人的影子，翘起唇角笑得温柔。
吃罢晚饭俩人并未在虞子衿家里多逗留，踩着夜色往家里赶，经过街角的一家甜品店，虞杞川特地把车停在路边，顶着寒风和被交警贴条的风险进去买了盒蛋挞，拎上车后往李如怀里一搁，道：“这家店的蛋挞很不错，这个点我以为都关门了，没想到还开着。”
刚吃饱又猝不及防被投喂的李如：“有那么好吃吗？”
虞杞川挂挡起步，温和声线裹着明显笑意：“你尝尝看不就知道了。”
李如低头拆开包装盒，刚出炉的蛋挞散发着浓郁的香甜气味，在车厢内扩散开来，甜食向来是抚慰心灵的利器，况且，谁又能拒绝寒冷冬夜里爱人亲手捧到面前的甜蜜呢？
咬下一口酥脆挞皮，嫩滑挞心爆开奶香，他情不自禁眯起眼睛，腮帮子满足地鼓起。
虽然作为独生子养尊处优得生活了十几年才得知自己还有个弟弟，李如却从来没有养成吃独食的习惯，他偏头问虞杞川：“你要吃吗？”
后者专心致志开车的同时，分神回答他：“可以尝一下。”
李如便把蛋挞盒子递过去，吃了一半的那个被他拿在手里，没想到虞杞川只是用余光扫了一眼，就说：“手不方便。”
李如又怎会看不出他是故意的，哦了一声收回手，“那等你方便的时候再吃。”
耳畔响起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唉……”
李如装听不见，飞快将剩下那半个塞进嘴里，捻了捻指尖沾上的酥皮渣，岔开话道：“我今天下午在董事会上又跟我爸大吵了一架，现在整个集团都知道我们父子俩撕破脸在内斗，我爸越老越爱面子，已经被我气得半死。所以这把算孤注一掷，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失败了会怎么样？”
“到时候非但鸿泰不是我的，可能连青森也要搭进去，然后被我爸逐出家门，变成身无分文的穷光蛋。”李如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但其实他的语气并没有显得有多沉重亦或是悲伤，反而听起来很轻松，是那种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轻松。
虞杞川偏头朝副驾看了一眼，李如的侧脸安静地笼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下，表情淡淡的，他于是想起之前李满国打来的那通电话，李如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件事，他并没有告诉他。
因为虞杞川太了解李如，这个人外刚内柔并且非常容易心软，李满国那通电话乍一看像一个父亲苦心经营深谋远虑地在为儿子着想，但更多的，是在打感情牌。如果的确出于真心，那为何不开诚布公地去跟亲生儿子谈，反要经由自己这个外人之口转述？恐怕把他当做棋子利用的可能性更大。
他不想李如因此失去理智的判断，倘若李满国是真心希望李如赢，他不转述就是最好的选择，没有了后顾之忧，就不会手下留情，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谁最希望李如能得偿所愿地在这场对弈中胜利，李满国未必能排在第一个。
那个曾经在篮球赛场上意气风发所向披靡的少年，他喜欢看他得分后灿烂又张扬的笑。
他喜欢看到他赢，从过去到现在，每一次，他都会站在他身旁。
【作者有话说】
虞老师：是希望老婆投喂却惨遭拒绝的一天。
第61章 总要有个交待
谢雯茜的生日在腊月十九，以往每年的这天，李如都会腾出时间专门为她庆生，李满国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但关系不大，现在想想，他其实有些后悔，当初就应该好好开解开解他妈，劝她早点对丈夫死心，大千世界浩瀚无边多姿多彩，没必要绑死在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身上熬干希望耗尽心神，最后落得香消玉殒的结局。
现在只能祈求谢雯茜下辈子好命，如果可以，去过她没过过的另一种人生。
李如跪在母亲墓前烧纸钱，片片飞灰被风卷向空中飘散，墓碑上，谢雯茜弯着眉眼对儿子温柔地笑，他的内心前所未有地平静下来。
他跟谢雯茜讲最近发生的一些事，讲他和李满国在董事会上对垒，讲他决定卖掉那套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
“我知道如果你还在的话，可能不希望我这么做。”李如瞳眸里印着不断跳跃的火苗，眼睛被扑面的灼热烟雾熏得刺痛难忍，但仍然努力睁着：“可是妈妈，他欠你的，就该这样还。”
也讲他喜欢上一个人，却不敢去想若母亲泉下有知，看见他违背伦理纲常拼着不知廉耻也要同一个男人在一起，是会开心还是难过。
“……他今天也跟我一道来了，可我还没做好准备，要不要把他正式介绍给你。”李如说到这里，方才牵起嘴角笑了笑，像个朝大人献宝的孩童：“其实你见过他，就那次在电梯里遇上的那个人，我的高中同学，他说他从上学那会儿就喜欢我了，妈妈你大概想不到，听他这么说的时候我能有多开心，开心到没办法不去回应这份喜欢。”
“你曾经跟我讲过一个比喻，说幸福就像沙子，攥在手心握得越紧越容易流失，但其实对我来说，幸福却像春天的旷野里迎面吹来的风，你只需站在那里展开双臂闭上眼睛去感受，感受强劲而又温柔的风从指缝间源源不断地穿过……妈妈，你后悔过吗？如果再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还会不会跟他在一起？”
天是好天，万里无云碧蓝如洗，虞杞川将车停在墓园的露天停车场，熄了火坐在里面耐心地等，这样好的天气，如非必要，应该不会有人往墓地这种地方跑。
所以当他从后视镜里瞥见一辆黑色路虎缓缓从路口开过来时，便被吸引住了目光，那辆车好巧不巧地就在斜对面的空地上刹停，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下来一个身材苗条的瘦高女人，穿黑色呢子大衣，踩着高跟皮靴，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门，从里面抱出一捧黄白相间的花束。
虞杞川很快认出来她是谁，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在这种时刻的这个地方，遇见秦月。
她像是独自一人前来，而且轻车熟路，细长高跟踱在水泥地面上响声清脆，她循着不久前李如走过的那道石阶，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虞杞川不知道李如这会儿在什么方位，更不知道如果俩人意外撞见，会是怎样的状况，他连按两声喇叭，看见秦月的背影停了下来，然后推门下车，朝远处喊了一声：“秦小姐。”
秦月转过身来，她确实生了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美丽面孔，即便沾染了岁月的风霜，却依旧顾盼生辉，只是此刻那张脸上面无表情，眼尾微挑，眼神凌厉，即便不言不语，仍能透出几分泼辣气质。
她看见虞杞川，先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对方是谁，很快就想了起来，眉眼舒展神色稍霁，朝这边略一颔首：“虞老师，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遇见你。”
李€€自从换到虞杞川班上后，最近几次的月考名次都有显著提升，学习状态也在逐渐恢复，也不知那小子又在他妈面前说了什么，总之，秦月对虞杞川这个班主任还是相当认可的，态度也端得热情。
虞杞川漫步走过去，注意到秦月的视线在自己身上逡巡了一番。
他平时在学校都是怎么休闲舒坦怎么穿，跟李如在一起后，大抵是人都有热爱打扮伴侣的癖好，况且他底子又那么好，不拾掇拾掇简直暴殄天物，今天出门穿的这身就是李如精心挑选的，白衬衫配浅灰色青果领毛衣，忍冬纹领带，他个头高，肩线平且宽，能把过膝大衣穿出秀场模特的感觉，西装裤下包裹着两条修长的腿，加上天生丽质的英俊面孔，逆着光走过来的时候，那种冲击感是很直接的。
难怪连自诩阅人无数的秦月都会多看他几眼。
“我陪朋友来的，他人还在里面。”虞杞川目光扫过秦月怀里的花束：“秦小姐也是来祭拜亲人的？”
秦月很淡地笑了一下，她不咄咄逼人的时候其实有种干练气质，更适合做个叱咤一方的女强人。
但她偏偏做了李满国的情妇。
“对，李€€的舅舅葬在这里。”
“这样。”虞杞川道：“怎么只有你一个，李€€没陪着一起来？”
“嗯，他没有来。”秦月抬手将一缕头发别在耳后，回答得简洁，显然并不想就此多聊。
虞杞川了然：“那秦小姐先忙，我就不打搅了。”
秦月回以微笑，同他礼貌地道了别，转身离开。
虞杞川目送她走远，低头划开手机点进微信，不久前发出去的那条消息，李如回复了：我马上就好。
虞杞川直接拨了个语音过去，李如很快接通，问他：“怎么了？”
虞杞川：“你在原地等着不要乱跑，我过去找你。”
李如疑惑不解：“你来干吗？”
虞杞川：“我把别人儿子拐跑了，总要有个交待。”
李如：“……”
见他不吱声，虞杞川问：“怎么？不开心让我过去见见阿姨？”
那边迟疑片刻，缓缓道：“虞杞川，我是真的还没想好……毕竟我妈生前并不知道我会跟男人在一起，这样做，总感觉很对不起她……”
虞杞川早就猜到他会这么想，失笑摇头：“所以我才更要去向阿姨请罪，本该两个人一起面对的，你就不要独自逞英雄了，好吗？”
第62章 你必须记得。
虞杞川循着李如发来的定位找到了他，一路都没再看见秦月的影子，他放下心来，稍稍松了口气。
走过去的时候李如正屈腿抱着一只膝盖席地而坐，盯着面前墓碑上谢雯茜的照片发呆，听见脚步声转过头，一脸平静道：“你来了。”
“嗯。”虞杞川走到跟前挨着他一齐坐下，地面是不规则的花岗岩碎拼，质地坚硬冰冷，很不好坐，也不知李如就着这个姿势维持了多久。
“我刚在跟妈妈介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