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的街上没什么车也没什么人,秦宴的兰博基尼车速已经狂飙到了极限。
周子御抱着宋景宁越来越冰冷的身体哭喊:“宁宁,别走,别走……都是师哥的错,是师哥做错了。”
到了医院门口,院长亲自带着各科室的专家等在门口,全部围了上去将宋景宁推进急诊室会诊后,直接进了手术室。
周子御和秦宴在手术室外一直等到了第二天中午,院长才从手术室走出来。
周子御双目通红,立刻上前:“院长,我弟弟情况怎么样?”
院长疲惫的摘下口罩,眉头紧锁,摇了摇头:“患者肋骨骨折后又一次断裂移位,已经复位了,他前胸有外伤,应该是被人暴力踢打造成的创伤性胸主动脉损伤和积血,情况很危急。他不久前应该经历过一次大手术,身体还没恢复,而且心跳暂停了三分多钟,虽然现在是恢复了,但他的身体短时间内两次重创,能不能度过危险期还是个未知数。而且他有没有因为缺氧造成脑损伤还要等他醒过来才能知道。”
秦宴有点着急:“那您的意思,手术成功了,对吗?”
院长轻叹了一声,说:“小秦总,我只能说,命保住了,但耽误的时间太久了,情况非常不乐观,家属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
这话虽然隐晦,但秦宴听懂了,这一关,宋景宁可能真的过不去了。
周子御没有再说话,他很平静的坐回长椅上,紧紧握着手腕上的那只万国。他低着头,眉眼隐在额发的阴影里,眼泪顺着脸颊簌簌而下滴滴答答的落在手背上。
院长转身回到手术室,走廊的白炽灯泛着清冷的光,照的周子御更加了无生气。秦宴坐在他身边,把宋景宁的手机放到他的手里:“宋律家里还有什么人吗?过来见见吧。”
周子御机械的摇了摇头:“宁宁是孤儿,我的老师是他的资助人,他把我当亲哥哥,他一直把我和老师当做他的家人,可我是个混蛋,不配做他的哥哥……”
时间仿佛停滞不前,在这份等待与焦虑中每一秒都变得异常漫长。周子御木然无神地盯着前方虚空中的一点。在他心里,宋景宁其实一直都是那个十六岁稚气未脱、眼神懵懂,跟在身后笑着叫师哥的样子。现在,他的弟弟受尽了折磨要走了,他无能力为。
“是谁打伤了宋律我会帮你查清楚的,你好好陪他吧,以后好好对你弟弟,补偿给他。”如果还有机会的话,秦晏心酸的想。
“袁晓惠和韩鹏的案子我已经从赵珂那听说了,有人害怕了。”周子御目光冷锐的看着手术室上的红灯。
秦宴明白了他的意思,拍了拍周子御的肩膀:“庄杰在省里有保护伞,明会所就是他招待那些人用的,宁海市的所有政策几乎都在向明宇集团倾斜。去年盛业的几项专利技术被明宇大肆盗用,陆康南还不是一样要吃哑巴亏,现在的时机不好啊。”
周子御轻轻摩挲着宋景宁的手表,他的声音已经哭哑了,带着无法掩饰的痛恨,沉声说:“省里快换届了,而且我听说庄杰的那个保护伞也是一身把柄,已经引起了注意,他开始将大部分财产转移海外,我们不会等太久了,天会开的。”
“听说盛业的陆康南也在等一个时机,到时候有什么我能帮你的,义不容辞。”秦宴在自己的寸头上摸了一把,轻轻的长叹了一声。他不再说话,只陪着周子御一同坐在手术室外长长的走廊上。
年初六,赵珂被他妈喂的又胖了一圈,快复工了,他正在准备给宋景宁带回去的自家山货,手机在围裙兜里嗡嗡的震动。
赵珂在围裙上擦了一把手,拿出电话一看,是秦悦的来电:“喂,秦悦,新年好啊。”
“赵律,新年好。”秦悦的情绪低落,拜年都显得敷衍,继续说道:“赵律,阿宁给你打过电话吗?”
“嗯……这……”自从除夕夜他给周子御打了个电话以后,周子御一直没给他回电话,估计是宋景宁没什么事,秦悦找不到宋景宁的人,说不定是跟周子御在一起。
“我在你家门口,你能出来一下吗?”秦悦说。
“啊?”赵珂走到窗口一看差点惊掉了下巴,他家院子门口果然停了一辆保时捷,秦悦靠着车门抽烟,村里的几个小孩儿正围着那辆保时捷叽叽喳喳的吵闹。
“进去坐吧。”赵珂站在大门口,围着个大花围裙,外面披了件羽绒服。秦悦家人脉广泛,自然有办法找到他家的地址,所以赵珂见了人心态倒也放松了不少。
秦悦看起来精神很紧张,他抓着赵珂的肩膀有些语无伦次的说:“赵律,我来的匆忙,也没买礼物,不好意思进门。我只想问阿宁有没有联系过你,他家从除夕到现在都没有人,手机也关机。我联系不到他,实在着急才出此下策,你别见怪。”
秦悦肉眼可见的憔悴,下巴上还有一些胡茬,眼下泛着青色,明显是没休息好的样子。
但周子御对赵珂不薄,给钱很大方,对收入不高的赵珂是个很大的帮助,他心理上当然是站在周子御这边的。
他顿了顿才说:“哦,宋律没联系过我。你看你问的,宋律是我老板,哪有老板给员工打电话拜年的道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秦悦将抽了一半的烟攥紧手心里,急切的说:“我就是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才着急啊,你怎么也不知道,程泽还有几个远房亲戚,但都在外地,我不方便贸然上门。”
赵珂揣着手,靠在大铁门上,顺着秦悦的心态说道:“你们是不是吵架了?要是的话你们冷静几天也好,宋律那人心软,不会一直生你的气。再说程泽初八就回来上课了,到时你再去宋律家看看,他一定会回来的,他不能不管孩子吧。”
“那倒也是,打扰了。”眼见着问不出个结果,秦悦霜打了似的蔫头耷脑的上了车,离开了赵珂家。
赵珂目送着秦悦,心理也有些打鼓,失联不是宋景宁会做出来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了,连带着他都有些焦虑了起来。
赵珂转身回家,围裙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这一次是周子御。
赵珂接通了电话,赵珂妈妈在屋子里帮他继续收拾东西,就见赵珂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紧接着腿上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这孩子,多大的人了还平地摔跤。”赵珂妈妈打开窗户笑着喊道:“怎么了儿子?地上凉,别耍赖。”
赵珂坐在地上愣了半天,忽然爬起来,发疯了一样往屋子里跑,进屋抓起衣服拿着车钥匙转身又往外跑。
赵珂妈妈吓的以为儿子中邪了,鞋都反穿着追出去一把拉住赵珂,忙不迭问:“你这是怎么了啊?儿啊,你可别吓妈妈。”
赵珂脸色惨白,冷汗已经把头发湿透,他表情僵硬的说:“妈,我要回去,宋律没了。”
第39章 我结婚了
三年后,初春,宁海市盛业总部。
“本台报道,明宇集团董事长庄杰因盗取商业机密,侵权,行贿,故意杀人等数罪并罚,判处无期徒刑,没收庄杰个人全部财产,明会所即日起永久关闭……”
会议室里,周家扬关掉投影上的新闻网页,合上笔记本电脑。
陆康南对虽然年轻却专业能力极强,且宠辱不惊的秦悦非常欣赏,亲自给他倒了杯茶:“多亏源信所和秦律的配合,我们盛业才能挽回损失。”
秦悦礼貌性的笑笑,在他的脸上看不出多少胜利的喜悦,只是语气平静的说:“陆总过奖了,我不敢居功,周律师是政法学院的前辈,给了我很多指导。而且能将庄杰绳之以法,天时地利缺一不可,是陆总对时机把握的精准。”
周家扬憨厚一笑:“陆总一贯敏锐,我就不敢当了,而且秦律尽得父母真传,后生可畏。”
周家扬是周子御的堂哥,自然知道这个案子对于周子御和秦悦来说意义非凡,而且三年前中凯所取代了源信所负责明宇集团的法律服务,自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虽然周子御并未出面,但扳倒庄杰的重要罪证,有一半都是周子御冒着极大的风险从明宇集团的机密文件中得来的。
陆康南解决了心头大患,兴致极佳,他在秦悦肩上拍了拍:“晚上秦律赏脸,一起喝一杯吧。”
秦悦微笑着道:“陆总盛情,我本不该推辞,可最近为了案子一直在忙,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空闲,我想多陪陪家人,家里有人等我回去吃晚饭呢。”
秦悦说完,不自觉地轻轻转着左手无名指的一枚男士铂金戒指。
周家扬哪能让陆康南尴尬,立刻打圆场:“陆总您这明显是要背着小方先生出去抽烟喝酒啊。怎么样?被秦律识破了吧,都省了我偷偷给小方先生通风报信了。”
最近几年陆康南怕老婆的形象是越来越深入人心了,方柠也被他宠的越来越胆大。
陆康南想起方柠也奶狗炸毛似的张牙舞爪的样子,一颗心就像泡在蜜糖里似的,秀恩爱一般忍不住吐槽:“上周末我没忍住喝了一杯红酒被柠也抓个正着,现在还跟我别扭着呢。”
陆康南不知秦悦旧事,只当他是想媳妇了,这种心情他很能理解,打趣道:“我记得秦律才26岁,已经结婚了?”
周家扬闻言脸色变了变,眼神在陆康南和秦悦之间扫了两回,终究没有开口,这一次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化解了。
“结婚三年了。”秦悦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想起宋景宁,他眼中的哀伤便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他怕失态,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上好的君山银针极为甘醇,可秦悦喝进嘴里,舌根却泛着苦涩。
周家扬不动神色的轻轻喘出口气。
“叩叩€€€€”这时敲门声响起,艾米捧着一个黑金相间的礼盒走了进来。
陆康南一点头,艾米将那个礼盒放在了秦悦面前,是一套方柠也的漫画《踏山海》实体书。
陆康南纵横商海,大杀四方,难得带着些醋意说道:“我家柠也见过秦律几次,总是说跟秦律投缘。他知道我们胜诉了,非要送你一套他绘签的漫画,还说是带特典的只此一份,连我都没有。柠也比你还大三岁呢,他跟个小孩子似的,你别笑话他。”
陆康南有哮喘,到了冬天时常发作,不能到公司来的时候,秦悦就要和周家扬一起去陆康南家里跟他面谈案子的事情。
他跟方柠也见过几次,比起前几年,方柠也成长了不少,完全褪去了稚嫩和胆怯,已经是个温文尔雅,为人处事大方得体的漫画家了。
两人年纪相仿话题也聊得来,秦悦还是方柠也的粉丝,非常愿意亲近他。
秦悦想起方柠也,心情好了一些,他珍而重之的把那套漫画拿起来认真的欣赏:“陆总还知道绘签和特典这种黑话就不简单了,方老师的漫画真的太牛了,等我落魄了能用这一套书换一套房。”
艾米看了看手表,适时提醒陆康南:“陆总,您十五分钟以后有视频会,各分公司都等着月初汇报呢。”
秦悦借机立刻起身告辞,陆康南和周家扬把他送到电梯口,算是告个别。
初春,日光渐长,傍晚的阳光温柔旖旎地洒在宁海这座繁华都市上空,一派万物复苏之象,街道两旁,粉色的桃花次第开放,为城市披上了一层淡雅暧昧的彩色轻纱。
秦悦却感受不到半分春意,他眼神空洞无光的透过风挡玻璃注视着来往车流和行人。
他还开着那辆保时捷,明宇案一战成名后,他也算在律师界小有名气,那辆保时捷就不显得突兀和奢侈了。
他向锦粼苑的方向开去,“嘟嘟€€嘟嘟€€€€”车里的carplay提示音响起,是戴雯的来电。
“妈。”秦悦接通电话,开了免提。
“盛业那边的事情都结束了吗?”电话里,戴雯声音温和的问。
“结束了。”秦悦转向掉头,汇入晚高峰的车流中,看到沿路的公交站牌都有工人正加班加点地拆卸明宇集团的广告牌。
明宇集团从宁海市的明星企业一夜之间被钉在了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秦悦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儿子,盛业的案子你办得确实不错,连你爸爸都对你另眼相看了。他想给你办个庆功宴,我听你的助理说最近几天你行程都不满,你挑一天,源信的律师也都去参加。”戴雯的声音里掩饰不住的骄傲,秦满江也有借机给儿子立威的意思。
秦悦兴致聊聊,面色平静的看着路况,声音低沉的说:“庆功就算了,没有你和我爸的教导,我不一定能胜诉,你们的功劳可是占了一大半呢。咱们源信卧虎藏龙,我这个时候太高调了也未必能让前辈们信服。以后有很多机会,我现在低调点儿反而更好。”
秦悦的改变仿佛是一夜间脱胎换骨,原来带着霸道的意气风发已经内化为城府和稳重,戴雯作为母亲,心情却很复杂。
她既为儿子短短三年就能在事业上有如此突破感到欣慰,又因为知道这种变化的真正原因而于心不忍。
如果可以选择,戴雯宁愿不要秦悦有这种改变,以前那个只知道谈恋爱和伸手要钱的中二小纨绔,现在想起来竟也可爱了起来,如果她的孩子可以一直不谙世事就好了。
戴雯没有勉强,只说:“那回来跟我们吃顿饭好不好?我们一家三口很久没在一起吃过晚饭了,你这几年每天不忙到凌晨都不回家,我和你爸跟你在一个大楼里办公都见不到几面。”
秦悦说:“改天吧,明天我要去临江市见一个当事人,一早就走。顺利的话两天能回来,等有时间我就回去陪你们。”
“我让阿姨做了你最喜欢的菜,一会儿给你送去,省的你自己做了,别累坏了身体。”无论作为律师身份的戴雯如何雷厉风行,当她做回母亲时,对孩子都是挂念和€€嗦的。
“妈。”秦悦的语气里倒没有不耐烦,只是顿了顿才说:“家里有人等我呢,他不喜欢外人打扰。”
电话那头的戴雯立刻抬手捂住话筒,怕秦悦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她深呼吸了几次,勉强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那好,回去吧,可是悦悦,宋律都走了三年了……”
“妈,先这样。”说完,秦悦挂断了戴雯的电话。
车子经过锦粼苑,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先到门口的超市买了一盒新鲜的车厘子,挑了一条鲈鱼让师傅处理好,切片带了回来。
超市门口那家卖糖炒栗子的店铺还在,远远就能闻到焦糖的香气。秦悦想起了什么似的,不自觉地牵着嘴角笑了笑,又去买了一包糖炒栗子。
秦悦高大的身影映在镜面一样的电梯门上,寂静无声的轿厢中,随着楼层数字的跳动,心里的疼痛就会越来越清晰明显。
“阿宁,我回来了。”秦悦坐在玄关的鞋蹬上一边换鞋一边朝卧室的方向打招呼。
房间里静悄悄的,细小的灰尘在金红的夕阳中漂浮,没有任何人给他回应。秦悦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扯松领带挽起袖口拎着手里的东西先进了厨房。
秦悦清洗好鱼片,又用调料腌制好,洗了手,拿着车厘子和糖炒栗子回到卧室。
卧室里空无一人,他摘下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放进床头柜上的深蓝色天鹅绒戒指盒了,盒子里面还有一枚崭新的戒指,与秦悦那一枚是同款对戒,只是戒圈小了一些。
戒指盒后面摆着一个玻璃相框,里面有一张四寸的蓝底免冠证件照,照片里的宋景宁面带着温柔和煦的微笑看着他。
秦悦修长的手指轻抚着照片中的人,然后拿近唇边轻轻一吻:“阿宁,我终于胜诉了,庄杰判了无期。那畜生再也伤害不了任何人了。今天高兴,老公给你做酸菜鱼吃,我特意偷偷花高价跟川菜厨师学的。可就算我做的再好吃,也永远比不上阿宁做的味道好。”
秦悦小心翼翼的将相框放回原处,把洗好的车厘子放在照片前面,又坐在床头剥栗子,剥好一颗就放在那盒车厘子旁边。
秦悦剥着剥着,很突然的笑了出来,手却渐渐发抖,他抬眸看着照片中的宋景宁,止不住的笑着说:“宝贝,给你讲个笑话,他们说要给我庆功,竟然要给我庆功……”
秦悦的声音哽咽地顿住,他眼眶通红,低下头不敢再看宋景宁一眼,过了好久才叹息着呢喃道:“我有什么功劳,我连你都保护不了。”
窗外,最后一缕余晖消逝殆尽,房间内愈加安静的只剩下秦悦自己的呼吸声, 照片里宋景宁的面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待黑夜完全笼罩大地时, 秦悦才站起身走进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