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未料先等到了太夫。
方丈常念双手€€合十,弯下腰行€€礼,“太夫安好。”
他身后,众僧侣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头€€至于€€地,跪倒在€€地。
玉攸容双手€€合十,微微低头€€,如玉的面容上是温柔的笑意,“方丈。”
“不知€€太夫这是?”常念直起身,安排了人去打扫禅房后,带着笑意看向玉攸容。
“当今陛下病重,先帝托梦,让我来贵寺为他祈福。”玉攸容笑着看向常念,“哀家打算在€€贵寺叨扰一段时日,带的人不少,有劳方丈多准备几间禅房了。”
“太夫能来,老衲求之不得,何谈叨扰?”常念笑着又吩咐了几句,才转向玉攸容,“老衲先带太夫去禅房?”
“不急。”
玉攸容转身,立在€€佛像下,看向佛前那九百九十九阶台阶,如今尚有部分“玉阶”完整。
“哀家在€€上来的路上见一人自这台阶下逐阶叩拜而上,十分心€€诚。”
常念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终长叹了一口气,“太夫来时应该听见了钟声了,那是还俗钟的声音。当有人想要去强行€€还俗时,就€€可敲响这还俗钟,自罗浮寺下九百九十九步台阶上,一步步叩拜上来,就€€能还俗。太夫遇上的,应当是老衲的弟子空尘。”
“老衲没记错的话,当初还是太夫您送过来的。”常念说着,脸上越显自责,“是老衲辜负了太夫的期待。”
“方丈不用苛责自身,人各有命。”玉攸容立于€€大雪中€€,黑色绣玉竹貂毛斗篷上已沾上了飘飞的雪花,“既然这孩子与我有缘,我就€€在€€此等等他吧。”
“静思,给太夫拿把伞来。”常念在€€心€€中€€叹了口气,没有阻止,心€€中€€也未尝没有抱着或许太夫能将他劝动的想法€€。
玉攸容立了大半夜。
终于€€看见梅盛雪一步一跪一拜地自台阶下走来。
他立于€€罗浮寺前,立于€€佛像之下,看着梅盛雪走上罗浮寺,立于€€方丈身前,又翩然拜倒,如同倒下的蝴蝶。
看着那袭红袈裟于€€半空中€€匍匐于€€地,沾染上尘土,那清冷的双眼下一颗红痣妖艳似雪。
“请方丈允许弟子还俗。”
纵然已有所预料,但常念合十的双手€€还是被气得直发€€抖,眼中€€清明的神色猛地动荡起来,“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便€€€€”
“那遍贬为平民,在€€岭南行€€医三载,方可还俗。”玉攸容断然出声,打断方丈,抬步走向梅盛雪。
黑色玉竹貂毛的斗篷被风刮起,绣着紫藤浅紫罗锦裙边被踢开,玉白镶珠靴子踏在€€洁白的雪上,落在€€梅盛雪伏身低垂的眼中€€。
珠圆玉润的声音自头€€顶冷冷地砸下,“罗浮寺的香火自他们€€血汗而来,你受他们€€三年香火,如今要走就€€当还他们€€三年血汗。”
万事皆有代价。
他为了不嫁人入了佛寺,被万人景仰;此刻又要强行€€还俗嫁人,无论是自九百九十九步台阶下叩首而上,还是岭南行€€医三年,都是应该的。
理应如此。
“是。”梅盛雪垂眸直起身,再次深深拜下,冻得通红的额头€€磕在€€冰凉的白雪上。
谢过成€€全。
“今冬天寒,待春暖后你再去。”
“是。”
“在€€你去岭南行€€医前,就€€先跟在€€哀家身边吧。抬起头€€。”
“是。”梅盛雪直起身,抬起头€€,将那张如玉的面容和皎如天上明月的双眸映入眼中€€,身形微震。
“好孩子,过来。”玉攸容赞了他一句,白玉似的指尖自黑色斗篷中€€伸出,绣满紫藤花的袖口自莹白的手€€背层层叠叠地滑落在€€手€€腕,如同花开。
梅盛雪看着他一阵恍惚。
他恍惚又回到那年€€€€
他刚满16,母亲为他与远在€€宁镇的镇北侯嫡女€€叶月松订婚,他不想嫁人,却自知€€无法€€抵抗母亲的命令,想来想去想到了出家。
罗浮寺是云州这座都城唯一的寺庙,因着其千年古刹的名声和鼎盛不绝的香火,其他佛寺都给它几分面子,建寺时避开了云州。他一路跌跌撞撞地跑上罗浮寺,却在€€母亲的家丁面前被一只藏獒吓得自香案下跌出。
他双手€€撑地坐在€€地上,发€€着抖怒瞪着垂涎欲滴的藏獒,企图将它吓走。
也就€€是这时,他听见一句笑骂声,“小畜生,还不回来。”
他抬头€€,顺着那只雪白的藏獒,将那张如玉的面容和皎如天上明月的双眸映入眼中€€。
也是如现在€€这般,他朝他伸出了手€€,温柔地唤他,“好孩子,过来。”
第40章 女尊篇:做我的小金丝雀(四)
梅盛雪搭上玉攸容的手。
当时他也如现在这般搭住了那只手, 而后他自家族的泥沼中挣扎了出来,入了佛寺,心想事€€成。
玉攸容温润的手掌拢住他冰冷的手指, 将€€他拉了起来。
梅盛雪顺势站起身, 向前€€踉跄了一步, 被玉攸容握住了胳膊, “小心点儿。”
他堪堪只到玉攸容下巴, 一低头,便是细腻如€€玉的脖颈。雍容低靡的紫檀香气自鼻尖涌入, 带着镇压一切的平静。
让他突然€€感€€到一阵疲惫, 恍若倦鸟归林,想要€€睡倒在他的怀中。
梅盛雪后退一步, 与玉攸容拉开€€距离,低声€€道,“是,太夫。”
几年不见, 昔日倔强直率的少年已长成了如€€今这般清冷自持的模样, 像一只黏人€€的小奶猫长成了冷傲的大猫团, 在你轻柔地抚摸它的背时,转头冷傲地瞥你一眼, 回过€€头却自己偷乐。
玉攸容顺势收回手, 看向常念,“既然€€此事€€已解决, 劳烦方丈, 哀家要€€入佛殿祈福。”
“今夜为时已晚, 太夫的身体恐不堪此劳累。”常念慈悲地劝道,梅盛雪的医术继承于他, 他一眼就看出太夫的头疾已经很严重了。若是夜里€€不好好休息,白日便会头疼欲裂。
“陛下病危,刻不容缓。哀家不仅要€€入佛殿祈福,还要€€在佛殿中诵经一夜,祈求佛祖原谅,保佑陛下度过€€今夜危机。”玉攸容温柔地说道。
他要€€将€€新帝“不修功德以致天谴”的罪名坐实,坐死!
若真如€€书中所€€说,新帝今夜无碍,那么便是他为新帝在佛前€€苦苦哀求生了效,这个帽子他是躲不掉了;
若新帝死了,便更应了这句话。
“太夫与陛下父女情深。既然€€如€€此,老€€衲也不便阻拦。人€€有诚心,佛有感€€应,太夫一定会如€€愿的。”常念低头宽慰了一句,伸手引玉攸容去药师殿。
“方丈,不是这个方向。”
“太夫想去的是?”
“普贤殿。”
普贤菩萨,尚行德,凡行必报,最€€宜忏悔业障。
常念扒着菩提念珠的手顿了一下,引着玉攸容转向普贤殿,“请太夫随老€€衲来。”
殿中无甚杂物,只有佛下蒲团若干。
玉攸容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合上眼。
身后仆从护卫皆退了出去,厚重的大门重重关上,将€€门外簌簌的下雪声€€隔绝在外。
突然€€,有细小的声€€音自身边传来。
玉攸容睁开€€眼,就见梅盛雪正跪在他的身旁落后一点的位置,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合十,眉眼低阖。
“你怎么在这儿?”
“太夫让我跟在您身边。”梅盛雪睁开€€眼。
玉攸容失笑,目光自他微红的额头上扫过€€,落到他被红色僧袍掩着的平跪在蒲团的膝盖上,“膝盖不疼吗?”
梅盛雪摇了摇头,“我可以和您一起念经为陛下祈福。”他目光低垂,落在太夫铺在地上如€€同紫藤花在地上蔓延盛开€€的裙角,“或者为您按摩缓解头疼。”
“好孩子。”玉攸容笑了一句,直起身,而后伸直了双腿坐在了蒲团上,看向梅盛雪。
梅盛雪垂眸,学着玉攸容在蒲团上坐下,伸直了僵硬刺痛的膝盖。
“手拿来。”玉攸容伸出手。
梅盛雪搭上他的手。
玉攸容两只手将€€他的一只手拢着,轻轻搓揉。
原本被冻得失去了知觉的手被轻柔着,渐渐恢复知觉。同温暖的热度一同传来的,是关节处如€€蚂蚁反复爬过€€的痒意。
突然€€,一丝冰凉落在手背,他忍不住弯曲了一下手指。
“别动。”玉攸容指尖沾上玉容膏,在梅盛雪手被冻红冻肿的地方轻轻涂上。他在等待时找画屏要€€的,刚刚倒是忘了给他,幸好他跟来了。
“是。”梅盛雪僵直了手。
待到两只手都上完药,玉攸容看向他的膝盖。
僧袍下的膝盖不自觉地动了动,梅盛雪垂眸,“太夫还要€€为陛下祈福,我自己来吧。”
“好。”
玉攸容将€€青玉的盒子放在他手心,转身侧对他重新在蒲团上跪坐而下,合上了眼。
倒不是玉攸容非要€€逼他在佛前€€解衣。
而是这么冷的天,这么冷的雪,他跪了这么多次,膝盖已被冻得不轻,若再耽搁一夜,必然€€留下隐患。而普贤殿门一关,他今夜是无法出去了。
身后静了不到片刻便动了起来。
玉攸容笑着闭眼诵经。
身后安静下来的时候,他的额头两侧落下了一双轻柔的手。
玉攸容想起他刚刚说的话€€€€我可以和您一起念经为陛下祈福或为您按摩缓解头疼,这是没有办法跪下念经,所€€以来站着给他按头了吗?
玉攸容握住他的手腕,“站着便不痛吗?”
“我可以忍€€€€”
梅盛雪说着,玉攸容便打断了他,“过€€来,坐在哀家身旁。”
他说的是坐,不是跪。
梅盛雪从玉攸容的身后绕过€€,坐在他的身旁落后一点点的位置。
刚坐下,就被人€€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他枕在太夫的膝头,入眼是太夫绣满紫藤的罗衣,雍容低靡的紫檀香气笼罩了他。
“睡吧。”太夫的声€€音自头顶落下。
太夫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