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愣好半天才回神,“原来是她,那位……倒是个好人,就可惜——”
“可惜什么?”
铁柱不好意思直说是可惜嫁给了狼主,只能从旁解释道:“塔拉遏讫虽不是草原上最美的,但很仁义。”
“当年,阿利施部分裂、狼主落难,是她偷偷救下狼主,还给他藏在自己的马车里才留下性命。”
“往后她也很照顾狼主,无论什么情况她都陪他共同度过,要不是她和巴剌思部……狼主也不可能称霸的。”
顾承宴点点头,这就是他们常说的糟糠妻。
“那,其他几位呢?”
“啊?哦……”铁柱想了想,“第二遏讫是、是狼主称霸王庭后被斡罗部落献来的,她真是草原上罕见的美人,当年来到王庭时还怀有身孕。”
顾承宴咦了一声。
“嗯,那孩子生下来狼主原是当亲生子养着的,但后来诸特勤争权,才无奈遣回斡罗部。”
“那……确实是美人了。”
铁柱点点头,“至于第三遏讫,她……她是回鹘人,会来事也会生事,有汉名叫毕索纱。”
“去接您之前,她听着风声就给自家表妹和族妹两人接到了寝帐,好像是准备献给主上……”
顾承宴皱了皱眉,“那第四遏讫呢?”
如果他没记错,铁柱在来的路上告诉过他,狼主是有四位妻子的、还叫了他第五遏讫。
“正要与您说这个呢!”铁柱拍拍手,将他刚才出去的经历说明,“戎狄原是一部,都姓伯颜。”
“您听说过的草原狼主能统御万兽、指挥狼群,也是我们通姓伯颜的时候。”
“后来,戎狄内乱,分出来小国无数,其中就包括被你们汉人所灭的西戎。一段时间内乱平息,才渐渐形成了如今众多部落。”
“伯颜氏的主支变成了如今的阿克尼特部,而他们的堂叔伯兄弟,则成了如今的巴剌思部。”
原来如此。
顾承宴之前还奇怪,怎么有部落用“叔伯”做姓,因为巴剌思就是戎狄语叔伯、堂兄弟的意思。
至于伯颜、阿克尼特等词,则是白色、纯净,有圣洁、神圣的含义。
不过,这些和第四遏讫有什么关系?
“您别急呀,”铁柱喝下一口水,“第四遏讫姓阿克尼特,只是她的身世有些复杂——她是部落里的掌珠,却在小时候被西戎掳走,西戎国灭后,她又成了奴隶被贩到王庭。”
“她年轻貌美、身姿曼妙,某回侍宴时被狼主看中,后来又发现她其实是阿克尼特,所以十分受宠,不出半年就生下第七特勤。”
“不过您知道——出身高贵、生子受宠的遏讫,很容易成为别人的眼中钉,所以她就被陷害失了宠。然后就被流放了,连带着七岁的小特勤一起。”
顾承宴听着,无奈摇摇头:
只要是皇室、是王庭,还真是无论中原、草原都要明争暗斗、互相陷害个不停。
而铁柱今日忙了一天,又说了这么多他也有些累了,便起身去烧得饭菜。
“明日如果天气好,您身子也好的话,我带您去雪山下看看?”
接过熟悉的野菜羹,顾承宴笑着应了个好。
小院炊烟袅袅升起,橘色灯火透窗晒到院内枯黄的地面,夜幕降临、四野寂寂。
远处圣山雪线下的松林内,却不知何时缓缓钻出来一群少说有数十匹的狼。
狼群中隐约有个人影,正目光灼灼看着小院的烟。
第7章
次日清晨,顾承宴醒来时,铁柱已不在屋内。
临时搭来做床的两口木箱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灶膛内明显添有烧红的炭。
缓缓坐起身拥着厚棉被发了会儿呆,顾承宴才挪下床洗漱,换了身圆领、袖口扎束的劲装。
推门出小屋后,发现铁柱正站在院墙下喂马,草筐里是一整筐不知上哪儿割来的紫花苜宿。
绿油油一把捏在手中,引得那两匹买回来的高头大马不住地往他跟前儿凑。
“您起啦?”听见门响,铁柱回头看了一眼,“早饭我给您温灶上呢,您没看着?”
他直起身,甩掉手上草屑,“我去给您拿!”
伴着蹬蹬脚步,顾承宴见他走到灶台边,顺手就从膛肚中摸出来个圆扁的铁盒。
铁柱将盒子放在手里试了下温度,点点头冲他笑道:“刚炸出来的时候太烫了,这会子倒刚刚好,您尝尝?”
顾承宴接过来,铁盒里码着一排三枚的戎狄果子。
此物和中原的油条一样,都是用鸡蛋和面粉做的,炸出来黄金酥脆、能做早饭。
只是铁柱往面粉里掺了红糖,吃起来是甜口的。
“这还给您煮了奶茶,”铁柱又拿出扁壶、倒了一碗,“生羊奶怕您喝不惯嫌膻。”
顾承宴谢过他,捧起碗来抿了一口,醇厚的奶味一下在口腔里炸开,茶叶清新又正好吸走了生奶里的腥。
倒正好,能用来解油炸果子的腻。
奶茶还是热的,扁壶也是放在灶膛内温着。
草原上这些炊具都挺方便,温东西、热饭菜快——不像中原要用温瓶灌烫水、用棉被裹食盒。
见他进得香,铁柱也松了一口气:
草原上的羊奶、马奶大多数中原人都吃不惯,他也是跟着汉师父学了煮茶,才想到这么一招。
“昨夜狼嚎了一宿,我还怕您今日起不来。”
顾承宴回忆了一下,昨天半梦半醒间,好像是有听到过一些声音。
……原来那些就是狼?
铁柱从阿克尼特部买的马合共是两匹:
一匹夜照白驹、个头高大,长长的鬃毛还编有小辫;一匹短毛黄骠、雄壮魁梧,腹上有三彩花斑。
这会儿他已经喂完了白驹,正抱着草筐转向一旁的黄骠马。
结果那匹大白马还嫌不够,凑上前讨好地舔他脸。
铁柱拍拍马脖子绕开,见顾承宴没应声,便继续追问,“那么多头狼齐声叫,您都没听着呐?”
顾承宴摇摇头,他一心记挂今日的圣山之行,昨夜是用了整丸的药。那药起效快、药性猛,他自然睡得沉,什么也没听着。
“那您多半是这一路舟车劳顿,累着了。”
铁柱将最后一捆马草塞进黄骠马嘴里,灵活一跳躲过白驹不满的鼻息。
今日是个朗日,湛蓝高空上没有一丝云,仅有一行北雁排在西南方,清风徐徐,冬阳暖暖。
圣山上的云雾散了,雪山小院位置好,抬头就能将整座雪山尽收眼底。
与中原的孤峰雪山不同,这座巍然圣山是群峰连亘、宛若一体,横看如卧龙、侧看似猛虎。
“那顾先生,我们今日去山上逛逛?”
铁柱叉腰看向在蓝天雪山下的两匹马,这两匹都是好马,他这些天骑拉车的马也憋屈。
难得天这么好,他技痒、想去跑马。
顾承宴慢慢眨了下眼,“昨日不就约好了?”
“嘿!”铁柱高兴,“那我去套车!”
“嗯?这不有两匹马。”
“诶?可骑马您身体吃得消吗?”铁柱满眼担忧,这一路走来,他可看顾承宴呕了太多次血了。
“放心,没事,而且——”顾承宴起身笑了笑,“而且我骑装都换好了。”
铁柱仔细一看,发现还真是:
顾承宴平日穿的都是宽袍大袖,甚至披着斗篷、鹤氅,但今日却是极利落的打扮,长发也高高扎起。
整个人磊落飒爽,神采飞扬。
意识到自己盯着遏讫看直了眼,铁柱两颊绯红,忙转身扑入屋内,声音结结巴巴:
“我、我收东西!”
等他简单拿了水和干粮出来时——
顾承宴已稳坐在大白马背上,手提马缰随意闲逛。
铁柱还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骑姿:
顾承宴骑马的动作极标准,背挺得直,腰腹会随着马走动用劲儿,不呆板,跟幅流动的画似的。
而且他神态慵懒从容,仿佛天生就该在马上。
铁柱看得心潮澎湃,急急将东西挂上黄骠马,然后打马出院墙。
草原儿郎都是好骑手,见着别人善骑自然也会生出几分好胜心。
他也是一时忘形,错身时,忍不住邀战道:“顾先生,我们跑一场?”
顾承宴睨着他,眼里也闪过一簇光、眉梢一扬,“好啊——”
铁柱转头,正想在圣山脚下寻个用来做终点的标志物,结果身边一声鞭响,夜照白驹已蹿了出去,这一下就拉开了四五丈。
“喂您——!”他急了,也忙打马跟上。
这两匹马都是上等的草原跑马,而且出自一家,平日里也没少行军跑山,所以并无好坏之分。
极北的草场不像王庭,这里满地荒草、枯树、乱石,没有固定的道路可寻。
怎么走、走哪里,全凭骑手的经验和判断。
顾承宴确实善骑,但遇着这么多复杂的情况也有迟疑。所以他虽抢跑,但最后却是晚到。
在面对一道儿干枯溪谷留下的窄缝儿时,铁柱是提缰跃过,而他有些犹豫、错过时机,只能绕道。
顾承宴提着马缰缓缓走来,即便是输了也未减兴致,反而因痛快跑了一场而神采飞扬、双颊红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