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朝弋的夫人身后有部族、有兄弟,她自己还有个三周岁大的儿子,地位甚稳、根本不在乎那种十二岁的小姑娘。
这事对于不古纳惕部来说不算体面,而斡罗部需要这个盟友,当然也会顾及他们的面子。
所以斡罗部的百姓只知道是成婚,却不知道具体是谁跟谁,只晓得有美酒好肉和好节目欢庆。
乌鲁吉还提到,这些年斡罗部因为毗邻西域,常和伊列国有来往的缘故,多从西域买到不少的武器。
“有波斯制式的连弩,也有汉人的火|炮,若是伊列国王不死,大抵他们还能拿到一条矿脉的开采权。”
乌鲁吉说的很详细,除了斡罗部的情况,他们还了解了不古纳惕部和捏古斯部两部,将他们的底细都摸清。
不古纳惕翟王内心里是不服库里台议事的:
总觉赛赫敕纳黄口小儿、凭什么被老梅录找回来就能当翟王。他们这些人戎马半生,谁不是文武双全、骑射俱佳。
虽然不敢公开反抗,但他也暗中希望斡罗部能去做这个出头鸟,等草原乱起来,他们不古纳惕部或许就能从中获利。
老梅录越听越气,接连说了三个不智。
“那捏古斯部呢?”
“捏古斯部至今还惊艳于大遏讫露的那一手,”乌鲁吉笑了笑,“心存敬畏,倒渐渐减少了与那两部的来往。”
“是么?”老梅录终于宽慰一笑,“这倒要感谢大遏讫了。”
赛赫敕纳这时候突然转头,审视地打量老梅录一眼,在老人露出疑惑目光时,他又点点头、转过去让乌鲁吉继续说。
西北三部人口众多,好在距离王庭最近的捏古斯部并未与那两部勾结,若斡罗部真起事,王庭也不至于一重保护的屏障都没有。
“对了,还有一事要禀报主上。”
在描述完山川地貌和各宗物产后,乌鲁吉又笑着对赛赫敕纳拱了拱手:
“前日,我商队中的小兄弟收着封家书,说是族中出了大事,说我们戎狄的第一铁匠乍莱歹老人过世了。”
赛赫敕纳眨眨眼,等着他的下文。
“他们说,老人家离世前,铁脉山上曾经有几个外人来访,其中有一位明显是汉男子,还有一人……”
乌鲁吉抬头,大着胆子看了赛赫敕纳一眼,“蓝眸卷发,看着十分出挑。主上,是你们吧?”
赛赫敕纳也不瞒他,自然将他和顾承宴在铁脉山的种种经历讲明。
听见乍莱歹老人生前最后锻造的一把刀在赛赫敕纳这儿,乌鲁吉有些兴奋:
“您……这……主上,我有一事相求!”
赛赫敕纳摆摆手,都不用他说完,就自己解了那柄猎刀递过去,“看罢。”
乍莱歹是也速部的巴图鲁,也速部的男儿郎们从小就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即便成不了铁匠,也会对他的一切心生向往。
乌鲁吉双手捧着那把猎刀,像是面见神灵一般满面都是虔诚敬畏,眼眶都兴奋得红了许多。
他一会儿捏捏刀背,一会儿又摸摸锋利的刀刃,像是看见了什么举世罕见的珍宝,简直爱不释手。
“主上,我……我能……?”
乍莱歹老人已经数十载不锻刀了,乌鲁吉上次碰触到老人锻打的兵刃,已经要回溯到他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老人还像如今的年轻铁匠们一样,会承接一些锻打的单子,做些小匕首、箭头之类的精细活。
乌鲁吉的阿塔当然希望儿子也能成为部族的巴图鲁,所以就请动老人给他做了一柄小弓。
他当时只以为这是普通的弓箭,并未十分在意,但后来跟着小伙伴们外出打猎时,才发现其中的关窍。
别人的箭头会秃、会钝,唯有他的是百步穿杨,甚至能射穿那些一年生的小树。
乌鲁吉这时候才知道部族里乍莱歹老人的厉害,从此将老人奉为了除了腾格里以外最伟大的神。
其实不止是他,也速部族人都是这样想的。
后来老人受伤、铁脉山上的矿脉减少,也速族人逐渐出来做生意,对老人的崇拜才稍弱了些。
“拿去试吧。”赛赫敕纳很大方。
乌鲁吉连连叩首感谢,然后捧着那柄猎刀就出了金帐。老梅录看了赛赫敕纳一眼,还是跟了出去。
见老人都跟出去看了,赛赫敕纳也不好一个人干坐在帐内金座上,便也无奈起身跟着走了出去。
看见乌鲁吉拿着把锃亮的猎刀出来,远处几个也速部的勇士似乎感应到什么,也纷纷围了过来。
“老大,这刀是……?”
“这样好的质地,是主上赏您的?”
乌鲁吉瞪了口无遮拦的人一眼,“这是主上的猎刀,他不过慷慨借我一观。”
见他态度如此恭谨,有些眼睛亮的已经瞧出来了端倪,纷纷满脸惊异围上前来:“莫不是……”
乌鲁吉哼笑一声,毫不心疼地抽掉自己身上精致的蛇纹皮带,直接拿到刀上一试。
别的刀再锋利,遇上皮革,尤其是这种精心鞣制过皮革时,都需要像拉锯一般用力。
但乍莱歹这把猎刀不同,乌鲁吉只是轻轻一用力,他那条皮带就从中间直接断裂开来。
惊得周围一种商人啧啧称奇,就连老梅录都有些侧目,没想到乍莱歹的锻刀技术还是如此炉火纯青。
试过了刀,乌鲁吉这才将猎刀双手捧着还给赛赫敕纳,他眼角有泪,等狼主将刀接过去,他才抬手拭去。
然后,乌鲁吉回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同样脸颊红晕、目光虔诚的一众商人,便是带头跪下来:
“主上,我们愿永远跟随您、效忠您,做您的鹰犬,替您探查消息、替您打造利刃。”
这是他们部族巴图鲁的认可,也是老人用生命锻刀的最后期许,他们作为后生晚辈,绝不会违背。
赛赫敕纳一怔,忙将乌鲁吉他们扶起来。
想到老人临终时的一切,他也有些不甘,“是我没能早早发现老先生的伤病……”
乌鲁吉连连摇头,声音哽咽,“那个不干您的事。”
上山挖矿本就危险,不止是乍莱歹老人,还有许多也速铁匠摔得粉身碎骨,根本连尸首也找不见。
而乌鲁吉身后还有一位年轻些的商人走出来,他再次单膝跪下,望着赛赫敕纳陈恳道:
“兄长还说,说外来这两人替他们修建了一个装置,能方便他们下到山脚采矿、搬运矿石。如今想来,定是主上您和大遏讫。”
他右手扶着胸口虔诚一拜,“还要请您代我们向大遏讫转达谢意,我们永远敬重、感谢他。”
这次,赛赫敕纳点头很快:他们夸乌乌呢!
乌鲁吉也承诺,会回到部族与众人说明情况,并且提出来想见老人的弟子一面。
他挠挠头,脸上露出几分赧色:“我听说那姑娘叫乌央吉,和我名字还挺像的,想来是有缘。”
“我从前多年在外游历,也没能帮部族做些什么,若她有什么需要的,我也会鼎力相助。”
赛赫敕纳点点头,让敖力去请乌央吉,“只是那姑娘小时候烧伤了嗓子,并不会说话的。”
乌鲁吉一愣,心下更是自责,觉着他们部族的大家多年跑商,倒是让老人最后孤苦了半生。
该说的事情反正都说完了,赛赫敕纳对西北的形势大体也有了个清楚掌握,便是邀老梅录一同回金帐。
老人只当他还有关于斡罗部的事要商量,没想,赛赫敕纳进入帐内,劈头第一句就在问:
“爷爷,你知道乌乌的病么?”
老人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神情,犹豫再三后,只能含糊道:“……略有耳闻。”
赛赫敕纳也没和他兜圈子——昔年顾承宴被特木尔巴根接来王庭,老梅录作为大管家怎么会不清楚其中的缘由。
大萨满医术不精,没能瞧出来顾承宴的病症,还帮忙添油加醋说了许多,让沙彦钵萨赶顾承宴到极北。
老人前后侍奉了三代狼主,他不忠心于每一位单独的狼主,但却忠心于王庭和腾格里。
“乌乌当年来的时候,您一定认为他于王庭无用,所以对他的去留并未十分上心吧?”
这些天,老人一日日看着赛赫敕纳对顾承宴的情根深种,他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
梅录垂眸,深深长出一口气:
“主上,大萨满或许医术不精,但当日里,大遏讫的病症确实凶险,形容憔悴、咯血不止,瞧着像是没几日好活。”
言下之意,便是沙彦钵萨才会做出送顾承宴到极北的决定。
这症状,赛赫敕纳在极北的时候也见过,只是当时顾承宴推说没事,而且不久之后就奇迹就痊愈,他才没当一回事。
如今推断想来,顾承宴肯定是那时候就已经伤病极重、身上又有不知名的毒素,而那匣子药就是解药。
老梅录也并不是因循守旧、不辨是非之人,这些年王庭里来来去去,他也算见过许多人。
有像沙彦钵萨那般年轻时勇武无双、成功当上狼主后却耽于享乐的;也有像前代狼主那样碌碌无为、终至整个草原生乱的。
沙彦钵萨自负好色,最终也死在了女人上。
而后面几位特勤相互残杀,有过于仁善、心慈手软的,也有凶狠暴虐、毫无同情心的。
老人选中赛赫敕纳,本来只是因为他年轻、易于教导掌控,不至于让草原变成一盘散沙。
但没想到,赛赫敕纳从一开始的百般拒绝,到他用顾承宴的生死来威胁、利用他就范,再到如今……
老梅录也不得不承认,顾承宴给赛赫敕纳的影响最大——是他教了小狼主读书识字,是他教他做人的道理和准则。
“请主上理解……”
想到这里,老人脸上反而露出一种释然的笑,“即便是我,到了这个年纪,也有老眼昏花的时候。”
偶尔,看错一两个人、一两件事,并不奇怪。
老梅录没有继续往深里解释,只是承认了自己曾经确实不把顾承宴当回事,但往后——他会真心敬服这位汉人遏讫。
赛赫敕纳挑挑眉,瞪老人一眼后没再继续诘问,而是问他,“草原上,哪位萨满的医术最高明?”
“若是论医术……”老梅录想了想,“自然是已经故去的老萨满,如今在世的,大抵就是阿利施部那位。”
“……”赛赫敕纳沉默了。
老梅录无法,只能轻声安慰道:
“大遏讫吉人自有天相,您也不必太过悬心,何况,还有老萨满那块骨卜呢。”
骨卜?
赛赫敕纳眼睛微微亮了亮,对!还有那块骨卜。
既然所有人都说老萨满有通天之能,那他肯定看到了数年后顾承宴从中原来的这么一个事实。
“那块骨卜现在在何处?能让我瞧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