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舟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抹眼泪。
她只是喜欢了一个人,然而她甚至没有向自己的母亲介绍她的机会,她都没说出口苏唱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高挑漂亮温柔善良,优秀得不得了,如果不是以自己的女朋友的身份面向父母,她有自信赵女士一定会喜欢她,并且将她列为“别人家的孩子”。
可就只性别这一条,让苏唱连被认识、被肯定的机会都没有。
是不是前半生过得太顺利了呢?人生总要面对一些撕扯,于舟迄今为止所经历的最大困难,就是爱情与亲情的撕扯。
她总不想让任何人难过,她没有错,但她仍然狠狠地伤害了世界上最爱她的妈妈。
再晚一些,于老爹回来了,小别墅一片安静,他以为大家都睡了,于是进屋洗澡。
之后,主卧里有碎碎对话声,再之后,爆发了压抑的小小的争吵。
于舟开门,站在外头听,赵女士提高声调:“怎么就能随便她?你从小就不怎么管她,现在不走正道了,你还这个态度呀?”
胸无大志的爱逗鸟下棋的于老爹对这件事也展示了相当的“佛性”,他用气声回应:“怎么可能是同性恋嘛,年轻人爱玩,到年纪了还是要结婚的。”
父亲总没有母亲亲近,在理解上又更是隔了一层,好就好在,他不大当回事,坏也坏在,他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爱上同性这种事情。
赵女士又哭了:“都是你呀,都是你没教好,我嫁到你们家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我跟你讲,老公么老公不争气,女儿么女儿这个样子,你还出去喝酒,什么时候了你还出去喝酒。”
“那我问你,如果她跟那个女的一直搞在一起,一直不结婚,你怎么讲?”
“那个女的”……于舟心里一滞,还没有见过面,赵女士就展示了相当的敌意。或许她还认为,是“那个女的”带坏了于舟。
于老爹坐在床头唉声叹气:“那不结婚就不结婚嘛你能有什么办法。”
“于军你真是,我真是,”赵女士咬牙切齿,骂骂咧咧,“我要是能指望你呀!”
“唉,气什么,哭什么。”于老爹眉头紧皱。
“我哭什么我,我跟你讲我要跟你离婚,我要出家去,我眼不见为净我。”赵女士狠狠吸鼻涕。
俩人又小声争辩几句,夜色深沉,吵嚷声被知了声一盖,再让夏日的风卷走,便不剩什么了。
早上于舟顶着肿肿的核桃眼起床,洗漱完,蹲在房间收拾东西。
于老爹进来:“粥粥啊,下楼吃饭了,东西等下再收,几点的车你看看,咱们定好几点出发。”
“哦。”
于舟下楼,赵女士在吃面,没抬头看她,桌上也没有于舟的碗。
于老爹去厨房帮她盛面,问她加多少卤子,于舟说我来吧,然后进厨房给自己装上。
于老爹对她使眼色,示意她出去跟妈妈说说话,于舟当没看见,咬着下唇出来入座。
俩人对坐低头吃面,谁也没说话,赵女士先吃完,用纸巾擦擦嘴,又擦擦鼻子,随后将自己那一块的桌面擦了,拿上碗进厨房,洗干净放好。
于舟很难受。
于老爹在旁边问她:“你要不要带点香肠回去?”
“不了爸,我平常不煮的。”
“那你钱还够用伐?”
于舟还没开口,听见里面洗碗的赵女士嚷道:“她怎么不够啦?她钱多烧得慌,要去谈恋爱的!”
她想起之前于舟问她借钱买衣服的事,原来就是搞这些去了,当时于舟还骗她,这么一复盘,气都不顺了。
于老爹“啧”地暗示赵女士少说两句,又小声问于舟:“今天的车晚,回去有朋友接伐?”
赵女士一个箭步冲出来:“于军你故意的是不是?”
于老爹皱眉:“干嘛你?”
“她怎么会没有朋友接,她就是朋友太多了!不着调。”赵女士指着于舟。
“你嘛你,真的是。”于老爹对她的态度很不满。
眼看又要吵起来,于舟不吃了,去厨房洗碗,然后上楼继续收拾行李。
“看嘛,就吃了这么两口。”于老爹在楼下低声抱怨。
赵女士寸步不让地怼他:“那又怎么样嘛,能饿死了?”
于老爹摇头走开,赵女士便也欲言又止地收了声,拿抹布擦桌子,擦完去厨房,看着倒在厨余垃圾里的面,又看看于舟洗好的碗,两手撑着洗碗池的边缘,又掉眼泪。
午饭于舟没下来吃,下午于老爹来帮她拿箱子,俩人离家出门,赵女士坐在客厅看电视,眼都没瞥一下。
到门关上,她的眼珠子也仿佛被震了一下,冷不丁地一动。
车上就于老爹和于舟两个人,他们平时也不怎么聊天,所以于舟就坐着玩手机。于老爹清清嗓子,说:“粥粥啊,要听话,啊。”
于舟抬头看他。
“你妈妈到更年期了,身体不好,你不要气她了。”他说。
于舟顿了顿,低头:“我没气她。”
但她不打算跟爸爸说太多。
过了会儿,微信收到一条消息,赵女士发到三人家庭小群里的:《同性恋其实是一种思想误区,勿把友情当爱情》。
于舟皱着眉头,难过中带了点难以言喻的荒诞。
女儿也同样了解母亲,这条消息一出来,尽管标题离谱到刺耳,但于舟微妙地意识到,和赵女士不是没得谈,只不过,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博弈。
大概会赢吧。毕竟,出柜对于很多人来说,本质是一场豪赌,赌的是父母对自己的爱。
于舟的勇气,不止来自于苏唱,也来自于她的家庭生活,来自于赵青霞。
第83章
于舟时常也在想,人们为什么需要爱情呢?
为什么要在这个星球上,找寻一个固定伴侣,区别于家人、朋友,维持一段独一无二的关系?当然不是因为繁衍,也不是因为性,她想,是为了保持幻想。
在所有的情感中,爱情是最能让于舟感受到生命意义的,它的来临似万物复苏,春天的嫩芽要破土而出。没有爱情的时候,它也存在,但于舟不会去观察它。
也不会去观察脉搏的跳动和心脏的扩张。
那些隐秘而盛大的情感轨迹,是所有幻想的集合体,美妙得令人沉沦。
在看到苏唱时,这种感觉更强烈。
那天她在出站口等于舟,穿着于舟的T恤和自己的牛仔裤,站在离人群稍远一些的地方回消息。
于舟跑过去,苏唱抬头扬眉笑了笑,自然而然地搂住她,又把行李接过来,于舟抱着她的腰蹭蹭,俩人牵着手往停车场走。
于舟在这么多次接送当中清晰地感知到她们关系的变化,一开始在机场,俩人不好意思地低头say hi的样子,竟然恍如隔世。
到没人的地方,苏唱拉起于舟的手,将唇角落在于舟的手背,又放下去,拇指摩挲两下,以不动声色的亲昵稀释想念的浓度,于舟也靠过去,亲一下苏唱的腮边。
“晚上吃什么呀?”于舟等苏唱把行李放到后备箱,打开副驾驶座,问她。
苏唱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想了想:“蟹黄面,吃吗?”
“你这次竟然能第一时间想出吃什么。”于舟惊讶。
苏唱笑了:“有个同事推荐的,就在三声的棚下面。”
“哦,”于舟酸溜溜的,“看来我不在的这两天,你过得挺滋润啊。”
苏唱侧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于舟挑眉疑问,苏唱靠过来,头一偏,阖眼吻住她,在徐徐而至的呼吸中尝遍温热的柔软。
于舟情不自禁地捧住她的脸,细细亲吻。
漫长的唇齿相缠结束,苏唱抿抿唇,发动车子,头微微一偏,轻声道:“嗯,滋润了。”
舌端还有苏唱的气息,令于舟心神荡漾。
到蟹黄面店已经是半夜12点多,好在是24小时的,俩人要了一份面,和一份大排和熏鱼,还有一碗鱼汤,吃得满口生香。
回到家,于舟先洗澡睡觉,苏唱赶工作。她最近被三声邀请去当培训班的嘉宾讲师,虽然只讲一节课,但她仍然非常重视,抽空查资料、做课件,好把课备得更好一些。
凌晨三点,她放轻动作睡到于舟身边,小蚂蚁滚了过来,贴着她,身上暖融融的,但脚却冰凉,苏唱抚摸她地头发,温声问:“还没睡着?”
“嗯。”
苏唱觉得她有些反常,想了想:“回家见到爸妈,开心吗?”
“嗯。”
苏唱拉开跟她的距离,就着夜色观察她的神情,声音比夜色更轻:“怎么了?”
“没什么,就有点想我妈。”于舟懒洋洋地抱着她,比平时更粘人些。
她不打算告诉苏唱出柜的事,不想苏唱为她担心,这是她自己的决定,没理由把压力转嫁给苏唱。
苏唱淡淡一笑:“还以为想我。”
有些过分的于舟,几天不见,抱着苏唱,却一点都没想她。
于舟用额头蹭苏唱的锁骨,糯糯道:“当然想你,但我明天还要上班,精力不允许我想你。”
苏唱好笑地把她拉上来,望着她轻声问:“你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你的手在想什么?”于舟软着眼波看苏唱,苏唱的指尖在她的后腰上,随着腰线攀爬。
苏唱笑了,低下头,很温柔地啄吻于舟精巧的下巴,鼻尖微微一碰:“睡吧。”
“晚安。”于舟跟她交颈拥抱,舒服得像是叹息。
“晚安。”
太阳照常升起,不会因为任何人身心的疲惫就延缓翻日历,打工人更是没有偷懒的资格。于舟困得要死,买了咖啡一边打哈欠一边搞项目。
下午摸鱼,她在家庭小群的分享了一个微信文章:《爱本无罪,如何正确认识同性恋》。
她看了,开篇就是xx医院的权威教授心理专家的访谈,身份一抬出来,赵女士最是敬畏三分。
四点半,微信消息来了,她以为是赵女士,但没想到是火锅。
“二羊来了,晚上出来吃饭,喝酒。”她开门见山。
“啊?”于舟惊讶,“她来干啥?不上班啊?”
“请假来的,她听说你跟家里闹了,怕你不开心,来找你玩,又不敢直说,怕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说咱粥子哪有那么脆弱啊,直说呗。”火锅发来一段语音。
“不是,她咋知道我跟家里闹了啊?”
“你妈说的,你妈还跑去问她妈,二羊是怎么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