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照理说该是清晨了,但榕骨镇的雨仍淅淅沥沥地下着,见不得几抹光。无人经过的派出所周围,更是弥漫着阴暗水雾,气氛压抑,令人揪心。
作为镇上唯一的警察,王祥当然也是在榕骨镇土生土长的,而且还与刘盛有些远房亲戚关系,所以才能混上个名义上的执法职位。他很满意这唬人的工作,常在所内一睡一大天,本日亦然。
当——!当——!
这家伙正在朦朦胧胧的雨声中做着美梦时,忽被一阵震耳的锣声吵醒,险些吓出心肌炎来,揉揉眼睛才发现:竟是沈吉在搞鬼?声音正是那小子站在派出所门口拼命敲打而出的!
王祥好不容易从魂飞魄散中缓过劲,忙冲了出来,手忙脚乱地抢走了铜锣。
沈吉表情无辜。
王祥瞪着肿眼泡:“你干什么?疯了么!”
沈吉解释:“昨夜暴雨,哪怕有办法联系上外面,县里的警员肯定也是进不了山了,但我是学医的,想着能找到证据帮忙破案,就来了。”
王祥愤怒:“无论如何该先跟我商量!”
沈吉早有准备,自然慢条斯理地笑说:“可怎么叫你都叫不醒啊。我觉得倒不如跟大家一起交代下,毕竟榕骨镇每次出事,都是所有人聚在一起商量着解决的。”
王祥不敢置信地望着沈吉,真不明白这个听话而又内向的年轻人到底发了什么疯,怎么敢做出如此荒诞不经的事来?
事实上沈吉当然眼前的挑战而紧张,但江之野已随他的排布帮忙搞定一切前奏。此刻绝不是退缩的时候。
*
对大黑天的盲目崇拜显然毫无益处,榕骨镇受困于此,经济一直毫无发展。
信徒们习惯了游手好闲的生活,大部分时间都在做着毫无意义的事情,所以他们一听到吵闹的锣声,自然而然便汇集到了派出所附近看热闹。
沈吉完全不回应王祥的劝阻和威胁,直至发现刘盛气急败坏的身影,才立刻迎了上去。
不出意外,刘盛果然带来劈头盖脸的质问,气得眉毛几乎要飞起来:“谁让你在这里吵闹的?你想干什么?”
沈吉回答说:“山里走水,官道受阻。现在天气炎热,再拖下去一定会错过最佳的尸检机会,我在长江医科大学里读书,我可以帮忙。”
刘盛断然拒绝:“你没这个资格,而且你又不是警务人员,你的话也做不得数。”
沈吉据理力争:“但至少可以把事实记录在案,为以后调查做个参考,现在父老乡亲都看着呢,如果是我操作有误影响了侦查,后果我愿自己承担。”
这个时候,沈妈妈已经火急火燎地赶到了,赶忙在旁阻止:“阿吉,你别胡说,快跟娘回家!”
沈吉没有回应,继续道:“以前我爹就是镇上的大夫,同时也兼任仵作,每次出了事、死了人,他都会帮忙检查,为什么到我就不行了呢?”
这话倒是不假,镇民们开始小声议论。
沈吉点火:“还是说镇长不希望大家知道真相?”
刘盛不由动了气:“你个小孩子,信口雌黄!”
沈吉皱眉:“众目睽睽,我怎么敢信口雌黄?而且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大家,赵荔荔已经死了?”
这话一出,众人原本只是窃窃的私语,顿时哄然。
第23章 榕骨镇
事实上,赵荔荔的突然横死,对沈吉和江之野来说也是个极意外的状况。
需时间拉回到昨夜——
一番冒险忙碌,所有证据筹备完毕。
江之野冒雨带沈吉潜行到派出所附近,远望向那亮着油灯的小屋,低声道:“有不少信徒在附近。”
也难怪,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王祥那个家伙看起来便靠不住,大巫贤肯定会派人来防备的。但现在必须找机会验尸,否则以沈吉的本事,明天很难当场唬住人。
他默默地闭上眼睛。
“自动触发侵入者技能:全域视界。”
“请维持专注。”
在意识领域内,巡逻守卫的位置一览无余,他飞速将自己所看到的景象告诉给江之野,并用力击碎了技能范围边缘的破家具。那些人循声而去。
江之野显然深谙潜伏之道,他拽着沈吉的手,很快便找到路,通过天窗悄无声息地钻进了霉味深重的拘留室里。
没想那同被带走的赵荔荔并不在此处,唯江鹤一个人,盘腿静坐于角落。江之野慢慢收起雪亮的匕首。
无辜被捕的江鹤有些生闷气的样子,瞧见哥哥和沈吉,顿时斜着眼睛嫌弃:“用不着你们来救我,我早就让你们别去客栈,我不会原谅你们的!”
沈吉忙嘘了声,扶到铁栏前道:“也不能全怪我,他们一早就打算陷害你,是你平日太嚣张了。”
江鹤不服地扭开头。
沈吉劝说:“总之,现在不能束手就擒。”
江之野倒没这么正能量,直接问:“赵老板呢?”
江鹤吐出两个字:“死了。”
沈吉不由吃惊。
江鹤言简意赅:“他们发了水和饭,那妖妇在火灾中吸了太多烟,太渴,喝完人就没了。”
真是轻描淡写。
没想到能进入副本的玩家,竟然失败得如此轻易,但也难怪,死亡本就是如落叶一般荒凉的存在。那赵荔荔心魔太重,幸好之前没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沈吉回神,抓紧时间办正事:“尸体呢?我能找到证据帮你,别忘了我是学医的。”
江鹤抬抬下巴,示意房子后面装模作样的法医室。
江之野靠近,用小铁丝撬开锁后,伸手打开了停尸房的门。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看来疏于看守的派出所确实关不住这两兄弟,沈吉哭笑不得地跟了上去。
*
围在派出所门口的群众越来越多,吵嚷声将沈吉拉出了回忆。
此时刘盛感受到了舆论压力,脸色越发难看,终于不得不承认:“昨晚赵荔荔确实不明不白地去世了,我们必须得等到县里警局来人,才能查出实情,但是大雨导致了山体滑坡……”
这理由沈吉已替他说过,镇民的眼神自然冷漠,刘盛硬着头皮继续:“现在进镇的路被堵死,我一早就派出人去疏通了,总得过上几日才能通行。”
沈吉趁机坚持:“尸检的时机至关重要,拖得太久,案子就难破了!”
刘盛咬牙切齿,眼神里闪过一丝阴冷,强行维系着自己平日淡定体面的形象,终而退步说道:“你可以看尸体,但绝不能破坏。”
沈吉点头:“一言为定。”
*
刘盛下令之后,两具的尸体很快便被从停尸间抬出来,自然是全无生机,模样骇人。
虽然已尽量准备周全,但在众目睽睽之下用三脚猫的医学知识据理力争,仍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沈吉装模作样地蹲下去,故作严肃地观察起来。
最终,他站起身说:“从现在的气温、天气和腐烂程度可以很清晰地判断,齐欣然是昨日卯时到辰时之间毙命的,我可以出具详细报告,绝对禁得起警局的检验。”
刘盛不屑一顾地瞥着他。
沈吉继续道:“以这个时间来说,江鹤是没有机会犯案的!昨天他一早打猎回来,直至午时前,都在家等着售卖野味。”
刘盛哼道:“这话你随便说。”
沈吉很淡定:“不仅我去瞧过,相信昨天去过他家的乡亲们也都很清楚这一点——吴爷,黄姐,戴阿姨,你们各自都买了山鸡,我没记错吧?”
被他点名的几个镇民顿时成为被大家关注的对象,迫于压力,他们迟疑缓慢地随着点头。
沈吉又从脚边的袋子里拿早就死透的禽类,抬高声音:“这只就是卖剩下的,只要检查一下鸡的腐烂程度,也能推断出差不多的结论。此外,我还有物证——”
话毕便从怀里掏出昨夜洗出的相片,递交传阅。
那相片自然是于橘子树下发呆的江之野,但对于榕骨镇来说,此人早在三年前就死在祭礼上了,如今长着那张脸的,只可能是江鹤。
沈吉努力显得理直气壮:“相片上拍下来的烟花,你们还没忘吧?当时骆家在过阴滩试放烟花,可是全镇人都瞧见的!”
这些细节刘盛全无心思想到,不由面色僵硬。
沈吉继续:“齐欣然的尸体在客栈被发现,那里一定是案发现场,否则光天化日运送过尸体,不可能没人看见。总而言之,同一时间江鹤根本没有机会到客栈里杀人!赵荔荔完全在乱说!”
刘盛本非常瞧不起沈吉,没想到对方劈头盖脸讲了这么多话,他一时间没想好该如何应对,只道:“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替他作证吗?”
沈吉皱眉:“我替他作证容易,但时间可能作假的吗?而且还有第二个疑点——”
说这,他又拿下腰间的竹箭:“这是我从江鹤家找到的,虽然齐欣然身上留下的箭头和这箭都是竹子所制——”
说话的同时,沈吉把箭递给勉强好奇的少年,它很快便也被传递开来。
沈吉继续:“但有常识的人都知道,不同的人做箭,绑制方法未必相同,如果镇长允许我把箭头取出来,立刻就能证实我的猜测。”
刘盛蹙眉不语。
沈吉又道:“最重要的,第三点,事实上齐欣然并非是死于箭伤,而是毒杀,这和赵荔荔的死因是一样的,他们两人都口角有沫、皮肤溃烂,若能对比食道和五脏六腑,相信中毒症状也必然相同!”
“……毒杀?”
“是谁干的,谁跟他们有仇啊?”
“这毒不曾见过,定是外面来的。”
镇民们开始了新一波议论。
沈吉撩开尸体的衣物:“大家再看这竹箭,虽是插在心口处的,但流血量极少,明显是死后伤!”
刘盛随大家一起瞧去,确实没得反驳。
沈吉总结:“所以,是有人用最简单拙劣的手法陷害江鹤,根本就不把我们榕骨镇的祭礼放在眼中,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丧心病狂的事来!”
提到祭礼,那可是绕不过去的大事,这下子大家原本就渐起的议论声便更热闹了。
刘盛嘴硬道:“也没有谁说过一定是江鹤做的,现在关着他,不是因为他有嫌疑吗?”
沈吉说:“可是新政府的法律已经规定了,如果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过一段时间你们就得放人!”
他提起外面的规矩,氛围顿时微妙。
沈吉赶紧掏出茶杯:“其实我昨天到客栈找过齐欣然,当时就觉得不对劲,除了在地上发现过少量血迹外,还带出了这个。”
众人都踮起脚来,努力往客栈的青花杯里瞧。
沈吉解释:“茶也里残留着很明显的氯化物气味,和两个尸体口中的味道一模一样!刘镇长,还是尽快给大家个交代吧!”
沈吉仗着现在死无对证,硬着头皮杜撰了细节。
刘盛恼羞成怒道:“够了,越说越离谱,派出所办案,非要向你们交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