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大哭的人忽然露出狼子野心,当真异味。
桂公公却不嫌弃,浑浊的眼睛里冒出了精光:“你应该很清楚,长生盅重要的不是味道。”
肖杲不住地磕头:“我当然明白,我也跟着师傅学了些五行之术,师傅所有的菜肴都是应天而为,并非只有长生盅才遵循这个道理。”
桂公公冷言:“那就把食谱交上来看看。”
肖杲愣住,毕竟这宝贵的东西师傅守了一辈子,自己若在他离世当天便擅自公布,岂不是天打雷劈?但眼前之人,偏偏又不可违逆。
桂公公失去耐心,拍桌骂道:“交上来!”
肖杲这才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颤抖地递到了老太监面前,桂公公垂眸阅之不语。
许大人眼睛微转,提议道:“不妨就让他试试,到晚餐时再做定夺,也不差这几个时辰。”
桂公公冷瞥他一眼,转而把那份食谱塞进怀里,挥手道:“你去准备吧。”
肖杲忙不迭地离去了。
尤娅没兴趣独身跟这几人相处,她表情木然地说道:“希望各位宾客不要乱跑,看来这地羊斋内仍有贼人潜行,我这就去里里外外搜个清楚。”
桂喜笑而不语。
尤娅只得僵着脸走出门去。
她清楚,谁也不会把个女人家当回事,而且自己的话也没有太多保障了,若真的能搜明白,昨天包括沈吉在内的几个人,早就该被抓住才是。
但沈吉真是一切事情的始作俑者吗?
尤娅并不相信,她只觉得深陷到了一个黑暗的无底洞中,那黑暗来自于这些人永远都填不满的欲望。
而她之前也有欲望,那便是好好守着地羊斋,无关料理,无关虚名。这是她的家,仅此而已。
第83章 地羊斋
开弓没有回头箭。
沈吉在绑住汤慕那刻便明白, 此事一旦被发现,地羊斋必要掀起乱战。所以他没有耽误工夫,继续选择富贵险中求, 竟然直接带阿丹跑到了汤师傅的房间!
阿丹被这大胆行为吓得半死不活, 他目睹沈吉熟练地打开暗格,发现内里却空无一物, 不由探头:“阿吉,这是主人房吧?你在找什么?”
没发现“长生盅”的沈吉失落起身, 继续到其它地方摸索了番,亦是全无收获, 看来那些人也没蠢到离谱,食谱一朝被盗, 便被藏到别处去了。
阿丹仍跟在旁边,寸步不离, 不知是缺乏安全感, 还是也对那个价值连城的食谱感兴趣。
沈吉叹息, 拉住他的手写道:“食谱, 想毁了。”
阿丹诧异之后立即惭愧道:“看来我是误会你了, 我以为你在跟他们同流合污, 昨夜又怕遭到严刑拷打,暴露了江公子,所以才……阿吉,你不要怨我。”
沈吉摇了摇头。
阿丹继续着急:“昨日江公子救我时,说要毁了这处恶心人的生意, 也不知是真是假。现在厨子都死了, 你也别找什么菜谱了,还是赶紧逃命吧!也许那江公子真是个本事人, 但你我可帮不上什么忙呀。”
这少年的提议十分现实,却没任何可行性,毕竟外面光天化日的,只能用插翅难飞来回答。
沈吉在他手心写下:“你夜里偷马走。”
阿丹:“那你呢?”
沈吉继续写:“菜谱不毁,厨子不死,地羊不灭。”
看来他是真的铁了心结束这一切,阿丹的眼神稍露感动之意:“所以你想怎么做?其实我也可以帮忙的,但还是要看准形势,不能白白送死。”
他突然其来的主动让沈吉微笑。
阿丹又鼓起勇气表示:“我全听你安排,只不过走时要叫上江公子一起,不然他无依无靠,肯定要被那些坏人给生吞活剥了!好人不能没好报啊!”
这少年是真惦记恩人,还是希望有个高手保护?
这次救下阿丹,沈吉内心少了许多初次重逢的真挚心情,甚至莫名感觉他态度有点奇怪,不由勾过嘴角,伸手掀开汤师傅的床板,示意阿丹先躲进去再说。
阿丹自然听话照做。沈吉等着他稳稳藏好后,自己才又爬上房梁,缩在处布满蛛网的木板上,静静地偷窥起这地羊斋即将发生的风吹草动来。
*
长生盅这种东西当然只有创始者汤师傅掌握了精髓,但如今他已身死,谁先搞到食谱,谁便占据了上风,所以汤甄的房间不可能无人问津。
沈吉约只等了半个时辰,便有一个清瘦的身影顺着窗户摸了进来。
她穿着粉红色的长裙,正是公公身边的侍女红柳。
这姑娘满脸古灵精怪,进屋后便熟门熟路地四处摸索,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老太监派人来偷食谱,沈吉毫不意外,他甚至从偷窥中感受到一丝乏味。
直至房门忽被人推开,矛盾才瞬间升级!
别说红柳,就连一直竖着耳朵的沈吉也没有察觉到:尤娅是什么时候来的?
此刻她带着三只巨大的灰狼慢慢走进屋内,眯着眼睛说:“姑娘,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私闯民宅,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红柳眼眼神灵动,笑意热情:“原来是您呀,是公公派我来的,想请您过去喝杯茶,正愁着到哪儿找您呢。”
尤娅完全不信她的话:“是吗?可我一直守在外面,看来姑娘不喜欢走寻常路。”
说着她便吹响了笛子,婉转的笛音引得那几只狼直朝红柳恶狠狠地围去,杀意毕露。
红柳缓缓摸向后腰的匕首,脸色变得谨慎,转而哀求:“姐姐,算我错了还不行吗?”
尤娅问:“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红柳:“桂公公。”
尤娅瞬间变脸:“胡说八道!老太监已经从肖杲那拿到食谱了!何必来这里偷鸡摸狗!”
红柳立刻油嘴滑舌的改口:“是江公子派过来的,他想和夫人您好好做生意呢。我和绿桃都是江公子送给桂公公的,难道您之前不知道吗?”
“真是一群贪婪的畜生!你们的事我不感兴趣。只不过这屋子,也不是谁都能随便进出的,既然来了,你便别想走!“尤娅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目露凶光。
红柳感觉事态不对,转身想使着轻功朝窗外奔去,但那些灰狼的动作更是快如闪电,直接将这姑娘猛扑在地,狠狠的咬向她的小腿!
红柳发出一声惨叫,抬刀便刺!
她与灰狼打作一团!
尤娅也已拔出长剑靠近道:“好端端的小姑娘,可别因为这事破了相,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束手就擒吧。”
红柳显然是不甘心的,但此刻她当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护着头狼狈地哀求:“好吧好吧!夫人您更胜一筹!但我劝您还是有话好好说为妙!”
尤娅立刻露出神秘的笑容,俯身看向:“说个屁!”
话毕这女人根本没有犹豫半秒,直接用剑刺穿了红柳姑娘脆弱的喉咙!
大汩鲜血涌出,灰狼闻到那味道,立刻兴奋地大口撕咬了起来,吞食的场面无比残酷。
完全被惊呆了的沈吉捂住鼻息,生怕被他们察觉自己的存在,完全再不敢觉得此处无聊了。
梦傀惊道:“幸好有臭猫给的药,这地羊斋的人怎么回事?下杀手根本不过脑子是吧?”
沈吉心思沉重地想:“也许他们日日吃人,早就对生命没有畏惧了,而且……”
梦傀:“怎么啦?”
沈吉皱眉:“尤娅接连失去汤甄和汤慕,如今又不问青红皂白地杀了红柳,我觉得她是根本不想好了,肯定要在汤公公他们动手前大开杀戒的。”
梦傀开心:“那不是老天助你?不然仅靠你和臭猫,怎么能逃得出那些大内侍卫的手心?”
沈吉想到戈壁上数不清的野狼和它们饥饿的绿眼睛,便忍不住心思烦闷,一动也不敢动地目送着红柳悲惨地离开了人世。
*
汤师傅的死亡并没有换来地羊斋的沉寂,厨房那处反而显得比平时更加热火朝天。
头一次烹饪长生盅的肖杲不敢懈怠半分,他当时搜到食谱便给自己誊抄了份,如今已连夜背熟,正一丝不苟地照着摸索,眼神专注无比。
虽然这家伙没有汤师傅的灵气,但好赖也在这里做了不少年的副厨,不至于束手无策,从中午一直忙到傍晚,竟还真整出了一锅极像样的白汤。
再辅以周围一圈色香味俱佳的恐怖菜肴,顿时为宴会厅注入了更加充沛的魅力。
桂公公坐在主席,面前已被摆了好大一碗白汤,他看起来仍是笑眯眯的模样,却没带给人半点温度。
头一次做主厨的肖杲也很紧张,他先给自己盛了碗,一饮而尽,而后将空碗示意给桂喜:“公公请用。”
没了汤甄,全天下最了解长生盅的让,莫过于桂喜这位喝了十来年汤水的食客了。
他舀起一勺放在鼻前轻嗅,确认满意后才慢慢地喝进去,认真地咂摸起味道。
由于场面太过怪异,谁也没敢吭声,整个宴会厅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过了好几秒,桂喜才笑:“八九不离十,肖师傅也是人才啊,之前是洒家有眼无珠了。”
肖杲终于得意地咧开嘴角:“公公尝着味道有变,是因为师傅修改了食谱,这次的长生盅功效可比以往都要厉害,相信公公今晚就能感觉到变化了。”
此时老太监身后只剩下绿桃一人,但他表情却没有太多异样,也没提出寻找红柳,只抬手道:“赏。”
绿桃笑意盎然,摸出个金锭子递到肖杲面前:“大厨辛苦了,接下来的两日。还请每晚将汤食准备齐全。”
肖杲拱手:“定不让公公失望。”
说着他便接下那锭金子,大胆询问:“如今师傅已经走了,这地羊斋不可一日无主,不知公公有何打算?”
许如知不易察觉地望向江之野,这个时候做出头鸟只能死无全尸,江之野自然不为所动。
桂喜嗤笑:“地羊斋又不是我的,这事难道不是你和尤娅决定吗?”
肖杲十分上道,完全没继承师父半点傲气:“我们都是公公的奴才,当然一切全听公公安排。”
桂喜满意地舒展了皱纹:“你这孩子,既然你师父不在了,继承地羊斋的当然是你。从今晚起你便是地羊斋的老板了,所有人都要听你安排,可好?”
为了听到这句话,肖杲已有多年寝食难安,然而梦想实现的这刻,他却觉得一切都很虚幻,足足在原地愣了七八秒,才喜气洋洋地重重磕头。
而许如之和江之野坐也假模假样地为之鼓起掌来,好像这真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一般
已经满足的肖杲识趣退下:“公公请继续享用,有什么需求直接吩咐小的便好。”
说完他便捏着金子退到了宴会厅的角落。
桂公公满意地品着面前的白汤,一勺接着一勺喝个不停,仿佛只要有这东西存在,他便永远不会因为衰老而一命呜呼。
江之野饶有兴致地观察。
桂喜停手:“公子怎么不尝一尝?”
江之野摇头:“我喝就暴殄天物了,见公公得偿所愿,我倒是很替公公高兴。”
说着他便将手中的酒杯优雅举起:“总之,祝公公长生久视,寿比南山。”